生命意识

《薤露》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
《蒿里》
蒿里谁家地？
聚敛魂魄无贤愚。
人死一去何时归？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少踟蹰。
古诗十九首之十三
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
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
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
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服食求神仙，

生命问题是所有人一生中最大的问题。对此一问
题的思考，乃是所有艺术都极为注意之方面，文 学作品亦复如是。

对文学作品此类题材之体会，当结合个人人生体 验而深思。
陶渊明《杂诗八首》其一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陶渊明《形影神三首》

《Βιβλιοθήκη Baidu赠影》
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草木得常理，霜露 荣悴之。谓人最灵智，独复不如兹。适见在世中， 奄去靡归期。奚觉无一人，亲识岂相思！但余平生 物，举目情凄洏。我无腾化术，必尔不复疑。愿君
I.

生命意识的觉醒
在中国古典诗歌中，《诗经〃唐风》中的部分作品 比较明显地表现出了生命意识的觉醒。 《唐风》中的《蟋蟀》、《山有枢》两篇都表现出 了对生、死问题的关注。而且直接切入生死问题的 两个关键点：1、时光飞快流逝，生命也在消逝；2、 生命的消逝意味着此生的全部结束。这意味着中国 古典诗词中开始注意表达生命意识问题。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第四个向度是中国人最倾向的选择。陶渊明以后，士 人还是会伤感于生死问题，但不再焦虑。
曹操《步出夏门行·神龟虽寿》
神龟虽寿，尤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曹植《薤露行》
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
愿得展功勤，轮力于明君。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
鳞介尊神龙，走兽宗麒麟。虫兽犹知德，何况于士人。
孔氏删诗书，王业粲已分。骋我径寸翰，流藻垂华芳。
曹丕《大墙上蒿行》节选
阳春无不长成。草木群类随大风起，零落若何翩翩。 中心独立一何茕，四时舍我驱驰。今我隐约欲何为？ 人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我今隐约欲何为？ 适君身体所服。何不恣君口腹所尝，冬被貂鼲温暖， 夏当服绮罗轻凉。行力自苦。我将欲何为？不及君少 壮之时，乘坚车，策肥马良。上有沧浪之天，今我难 得久来视；下有蠕蠕之地，今我难得久来履。何不恣 意遨游，从君所喜。
取吾言，得酒莫苟辞。

《影答形》
存生不可言，卫生每苦拙。诚愿游昆华，邈然兹
道绝。与子相遇来，未尝异悲悦。憩荫若暂乖，止
日终不别。此同既难常，黯尔俱时灭。身没名亦尽，
念之五情热。立善有遗爱，胡为不自竭？酒云能消 忧，方此讵不劣！

《神释》
大钧无私力，万理自森著。人为三才中，岂不以 我故！与君虽异物，生而相依附。三皇大圣人， 今复在何处？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老少同
II. 生命意识的尖锐化

生命意识的尖锐化是指对生命的体会、把握进入到深 刻层次，对生命的思考更加贴近生命问题的核心。 中国古典诗歌中对生命意识尖锐化的表达主要出现在 汉魏六朝时期，与这一时期士人的遭际有关。 以死亡为参照，这一时期的士人大多非常真切地意识 到了生命的短暂、偶然、决绝、不可回复以及生命的 被隔断则意味着与人生所有美好的隔断。这是人类难 以接受却不得不接受的客观事实。 对这一事实的表达使诗歌呈现出非常动人的审美效果。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V. 小结

诗经·唐风·蟋蟀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 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 无已大康，职思其外。好乐无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车其休。今我不乐，日月其慆。 无以大康。职思其忧。好乐无荒，良士休休。
诗经·唐风·山有枢
山有枢，隰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娄。子有车马， 弗驰弗驱。宛其死矣，他人是愉。 山有栲，隰有杻。子有廷内，弗洒弗扫。子有钟鼓， 弗鼓弗考。宛其死矣，他人是保。 山有漆，隰有栗。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 乐，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千年不复朝。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
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III. 超越死亡及其途径

意识到死亡的绝对性后，士人的第一要务即是寻求对 死亡的超越。对死亡的超越有几个向度：1、延长生 命，这就是求长生或求成仙；2、留下名声，即立功、 立德、立言；3、享受生命，这就是享乐主义；4、搁 置生死问题，随缘顺世。

后世对生死情怀虽再有体会，但少有第一义。唯唐人刘 希夷、张若虚略为突出。将生命意识聚焦到生之短暂与 世界之永恒，并因此而生美丽伤感，此亦亲切动人。
刘希夷《代悲白头翁》节选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一死，贤愚无复数。日醉或能忘，将非促龄具！
立善常所欣，谁当为汝誉？甚念伤吾生，正宜委 运去。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 无复独多虑。
IV. 关于生命意识的美丽伤感

中国古代士人对于生死问题之纠结，到陶渊明基本告一 结束。在这一问题中，陶渊明的贡献最为伟大。他贡献 了两种解决之道，都以开朗、明亮为底色。此为中国文 化之最大要义。
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古诗十九首其十四
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
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
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陶渊明《挽歌三首》其三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
送我出远郊。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
第二讲
生命意识
概说

生命意识是指人对自己生命的体会、把握，是人类以死亡
为参照而形成的一种存在感。

生命是整个人类共有的、最重要的、不可回避的客观存在： 没有人能超越死亡。生命的失去意味着所有的失去。正因 如此，生命问题是人类最重大的问题，也是文学作品最核 心的主题，呈现出惊心动魄的审美感。

在中国古典诗词中，生命意识的表达大致上有两个向度。 其一是意识到死亡对人世的彻底剥夺，其二是寻求对死亡 的超越，以获取生命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