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花笺记_的越南改写本_花笺传_述论_刘志强

《花笺记》的越南改写本———《花笺传》述论
刘志强※
《花笺传》是18世纪越南著名文人阮辉嗣根据中国第八才子书《花笺记》故事内容改写的一部长达1700多句的诗体喃传，它是使用越南民族特有的“六
八体”
诗歌形式进行创作的，这部作品同样被我国著名越南研究专家陈玉龙先生称为“越南四大奇书”之一，本文对这一作品的作者、作品的产生以及艺术特色等诸方面进行初步的探析。

一、《花笺传》的原著者及润色者
《花笺传》的原著者阮辉嗣，后又因避阮朝嗣德帝讳而被称为阮辉似（1743~1790年），又名鄢，字有之，号縕斋，为越南后黎朝（1531~1789年）至西山朝代
（1789~1802年
）人士。

由于后黎朝，特别是西山朝时期史料的匮乏，我们还找不到有关阮辉似的第一手材料。

但其出身书香名望不容置疑，其父曾任后黎朝工部尚书，且崇文重教，门徒多为官宦。

越南阮朝官修地志《大南一统志》记载其父亲阮辉亻莹：“（河静省）莱石人，黎景兴戊辰科探花，官吏部侍郎，致仕复起，为工部尚书，弟亻囧亦登进士，官顺庆督，视兄弟同朝，尝建书楼，积书万卷，聚徒数千人，登第同朝者三十人，授
州县不可胜数”①。

阮辉嗣除了出身名望外，参加科举考试也是连中，17岁（1759年）时，中乡试第五名，28岁时（1770年），会试连中3场，但可惜未能中殿试。

阮辉嗣先是
仕从黎朝，
1790年又被西山朝阮惠任用，但不幸于1790年患病辞世。

阮辉嗣21岁时迎娶阮侃（《金云翘
传》作者阮攸之亲兄）之大女儿为妻，31岁时，由于正室早逝而续娶一妾，子嗣充盈，有子九，女四。

阮辉嗣为人儒雅正直，为宦时体民情，居家时修本性，尤好读
《论语》②。

可惜未及花甲之年而早早谢世。

为阮辉嗣的《花笺传》润色者是阮僐（1763~1818
年）。

阮僐字可欲，号适轩，河静省宜春县仙田人，为《金云翘传》作者阮攸的亲侄，阮辉嗣外侄。

阮僐出身显赫，其父阮條官至都统。

由于父亲位高权重，因此，阮僐获封中尉等官职。

由于遇上正值越南改朝换代、
东南亚纵横AROUND SOUTHEAST ASIA 2011．6
摘要：《花笺传》是越南著名的古典文学名著之一。

本文介绍《花笺传》的作者及其创作背景，分析作品的艺术特点、影响等。

关键词：越南文学名著《花笺传》［中图分类号］I333.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2479（2011）06－0041-04
※广西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亚非语言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
①阮朝国史馆：《大南一统志》，东京：东京印度支那研究会印行，1941年，第1476~1477页。

②Doan Khoach.Tien Hoa Lu Khao Chu ，California （USA ），Thanh Tinh Xuat Ban ，2008，pp.572-575.
On Vietnam ’s Famous Classical Literature Work -Truyen Hoa Tien
Liu Zhiqiang
Abstract ：Truyen Hoa Tien is one of the most famous clasical literature works in Vietnam.This article give a brief introduction of Truyen Hoa Tien ’s author ，background ，artistic features and influence ，etc.
Key words ：Vietnam ；Literature ；Famous Work ；Truyen Hoa Tien
农民起义等动荡时代，阮僐始终无心仕途，一生以学术为乐，有《东甫诗集》、《玄机道术秘书》行于世。

也许正是中了古语“才命两相妨”，阮僐也仅过了“知天命”之年，于1818年去世。

二、才子佳人小说传入越南与喃传《花笺传》的产生
由于文化上的认同，越南人对于中国的爱情、传奇类小说特别感兴趣，由于战争等原因，传到越南的明清小说版本已不多见。

诸如明人李昌祺所撰《剪灯新余话》传入越南的事实，则见于明人严从简所撰《殊域周咨录》一书中，该书载：“（明代安南）儒书则有少微史、《资治通鉴》史、五经、四书……《剪灯新余话》等书”①。

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应曾大批传入越南，虽然我们还找不到原始文本，但越南人改编才子佳人小说则始于18世纪初，到19世纪达到高潮。

较早改编自才子佳人小说的越南喃传有阮有豪的（？~1713年）《双星不夜》，改编自《定情人》；后有本文专论的《花笺传》；还有阮攸（1765~1820年）改编自《金云翘》的《翘传》；无名氏的《二度梅》（又名《梅良玉》，最早有1875年版本）；李文馥根据《玉娇梨》编撰的《玉娇梨新传》（喃传1888年版本）；此外还有《好逑新传演音》、《平山冷燕演音》等等改编自才子佳人小说的喃传②。

明末清初，由于战乱等原因，福建、两广人移居越南的事迹屡见于越南史籍的记载，在迁居或者使臣往来、商家贸易、朋友相聚的过程中，相互之间有购书、送书等情况。

由于长期以来汉语在越南仍然停留在书面上，以汉字为载体的小说并不能与越南口语融合起来，因而要进一步介绍这些优秀的小说的情节和灵魂，则需要进行再创造。

越南引入才子佳人小说后，大致会以三种形式进行吸收与再创造。

一是仍用汉字作为载体，运用汉诗的形式再创作，如《金云翘》引入后就有汉字诗歌体的改写本，这种形式由于仍然与越南日常口语脱离，所以流传范围非常有限，因为这种形式的再创作并不多；二是以独具越南特色的“六八体”进行再创作，如《翘传》、《花笺传》等等，这种“六八体”诗歌形式即与日常口语结合，又能押韵，朗朗上口，所以采用这一形式对中国才子佳人小说进行改编是较多的。

最后是学习才子佳人小说的创作手法，创作出“越南的才子佳人小说”，如《虫乏花新传》、《珠疏金镜录》、《云中月镜新传》等等，这些小说都以爱情、婚姻为题材，故事背景或是中国封建社会或是越南古代社会，其体裁形式也多为“六八体”喃传。

中国的《花笺记》不知何时传入越南，但从传本而言，有考文堂藏版，封面题“静净斋评，繡像第八才子书”，首页题：“繡像第八才子书笺注，静净斋评订”，次版原为法国远东学院（河内）藏本，此本与梁培炽先生所介绍的牛津大学藏本一模一样③，则越南此次传本当为咸丰六年（1856年）版本。

由于越南改编者阮辉嗣生活年代为1743~1790年之间，所以，《花笺记》在越南应有比考文堂更早的版本，可惜笔者还没有看到。

越南藏另一《花笺记》版本为香港五桂堂藏本④。

自传入越南以后，《花笺记》在越南被本土化改编，现在保留的有两种文字载体的形式，一是喃字载体，一是拉丁化文字载体，无论是哪种形式，几乎都采取了越南特有的民族诗歌形式“六八体”进行改编，以适应“雅俗共赏”的本土需要。

就存世版本而言，喃传改写本《花笺传》最早传本为1829年手抄本，此本现藏法国远东学院。

最早的拉丁化版《花笺传》是1916年邓陈进刊登在越南《东洋杂志》⑤的版本。

1945年，越南民主共和国宣布拉丁化文字为国家正式文字，拉丁化文字版本的《花笺传》刊行益多。

自喃字改写本问世至今，大约有16个版本的《花笺传》刊行于越南。

中国第八才子小说《花笺记》能传入越南有几点是值得注意的。

一是《花笺记》本身是一部极佳的小说，情节和语言等艺术价值比较高；二是中越两国在文化上的认同是越南能够接受《花笺记》的深层次原因；三是越南文人改写《花笺记》的初衷是推广这样一部优秀的第八才子小说，但是由于结合了越南独特的本土诗歌形式，从而又让《花笺传》成为越南古典文学中的一朵奇葩。

三、喃传《花笺传》的艺术特色
诚然，喃传《花笺传》是受到《花笺记》的影响而产生的，就故事内容和情节而言，大体相同，这是没有异
①严从简：《殊域周咨录》，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238~239页。

②刘春银等：《越南汉喃文献目录提要》，台北：中国台湾省文哲研究所，1992年，第886页。

③梁培炽：《花笺记会校会评本》，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41页
④Dao Duy Anh.Nguon goc Hoa Tien Ky，Tri Tan so91~ 93，thang4，1943.
⑤《东洋杂志》是越南河内发行的首份拉丁化越南文报纸，第1期于1913年发行，由德裔法籍人F.H.Schneider负责，越南人Nguyen Van Vinh主笔，以法国殖民者言论为向导，间或刊登历史、文化等文章，每周出版1期。

①何孝荣：《清代的中越文化交流》，《历史教学》2001年第11期。

②吴士连等：《大越史记全书》，东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1977年，第355页。

③《琵琶国音新传序言》，河内：越南汉喃研究院，1901年。

④除了两个短暂的王朝胡朝（1400~1407年）和西山朝（1789~1802年）曾宣布喃字为正式官方文字外。

⑤《花笺记演音》，巴黎：法国远东学院，1829年。

议的，但是如果仅仅是故事内容和情节相同，那么《花笺传》是不能在越南流传得那么广泛的。

例如，同类小说《玉娇梨》同样传到越南，也被改写成喃传，但影响
却远远不如
《花笺传》。

原因为何？这主要在于改写本的本土艺术特色是否突出。

为了强调中国小说的影响和外传，有些学者会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认为越南《花笺传》是《花笺记》的译本①。

大体上这些学者都不能直接阅读喃传或者拉丁化《花笺传》，所以会得出这样的论断。

至于是否为译本，笔者想以第一句为例证明：
《花笺记》开篇之《花笺大意》：起凭危栏纳晚凉，秋风吹送白莲香，
只见一钩新月白如水，人话天孙今夜会牛郎，细想天上佳期还有会，人生何苦捱凄凉？得快乐时须快乐，何妨窃玉共偷香。

喃传《花笺传》开篇：
Tram nam mot soi chi hong ，（百年姻缘一线牵）Buoc nguoi tai sac vao trong khuon troi.（才子佳人皆入瓮）Su doi thu ngam ma choi ，（造物弄人）
Tinh duyen hai chu voi nguoi hay sao ?（“情缘”二字，世人难解）
Tung nghe trang gio duyen nao ，（曾闻风月多情事）
Be sau la nghia ，non cao la tinh.（义如深海，情如高山）Nguoi dung hanh ，bac tai danh ，（佳人才子）
Nghin thu de mot moi tinh lam guong.（佳话颂传千秋代）
其他句子更非翻译，笔者之所以强调是改写本是因为不能够阅读改写本原著的一些学者稍微夸大了《花笺记》的影响而忽视了改写本的本土艺术特色。

从外国学者的角度审视，《花笺传》的艺术特色首先表现在其使用越南本土文字进行诗歌再创作。

喃字是根据汉字六书创造的一种文字，与广西壮文类似，根据越南史籍的记载，越南人使用喃字创作诗歌始于陈朝（1225~1399年）。

越南的正史———《大越史记全书》记载：“（1282年）时有鳄鱼至泸江，帝（陈仁宗）命刑部尚书阮诠为文投之江中，鳄鱼自去，帝以其事类韩愈，赐姓韩，我国（指越南———编者注）赋诗多用国语，实
自此始”②。

《花笺传》
除了使用越南自己的民族文字———喃字进行创作外，还使用了越南民族特有的诗体———“六八体”进行创作。

“六八体”是完全不同于中国格律
诗的一种诗体，其诗式如下所示：
ΟΟΟΟΟ①，ΟΟΟΟΟ①Ο②。

ΟΟΟΟΟ②，ΟΟΟΟΟ②Ο③。

ΟΟΟΟΟ③，ΟΟΟΟΟ③Ο④。

ΟΟΟΟΟ④，ΟΟΟΟΟ④Ο⑤。

……越南“六八体”上六字下八字为一句。

上六字与下六字同韵；下末字又与第二句的第六字同韵。

照这样的押韵法一直填下去，可以写上几千行。

还可以被之管弦，可以徒歌咏叹，是越南地方独有的特色。

这种诗体在创作时，一方面不像中国的格律诗那样受到比较严格的限制，另一方面，由于与越南的口语贴切，这样普通的老百姓都比较容易接受，所以具有很大的生命力和传播力。

越南的很多歌谣、俗语就多采用“六八体”形式进行创作。

越南人曾经说道：“北人（中国人）以文字求声音，文字便成腔调；南人以声音求文字，声音别具体裁。

故东嘉第七才子之书，足登唇吻；而东床
六八演音之传，容惜齿牙”
③。

这段话是“六八体”的缘起的恰当说明，也说明“六八体”具有朗朗上口，容易结合音乐进行歌唱的特点。

但在汉字载体的文化非常强势的时代，喃字始终没有成为越南国家的正式文字④，以喃字进行文学创作，似乎不是越南文人所推崇的，特别是喃传是否可以称之为诗，当时仍存异议。

观1829年版本《花笺记演音》的序言，可知一二。

第八才子《花笺记》演音序尝闻诸先生云：“孩儿之嬉笑，童子之讴吟皆诗也”。

则我国音诸诗者，非所谓诗也欤？且以诗言之，自二南不作而淫辞艳曲累牍连篇，古人忠厚之意，不少槩见，陶常诸名公倡明之。

庶几有古意，其后散为歌曲、诗本，如《琵琶》、《西厢》、《花笺》是也。

明命万万年之十（1829）孟秋上浣
唐江待问武序⑤
四、《花笺传》在越南的影响
《花笺传》在越南的影响也是不小的。

主要体现
在几个方面。

一是传本多。

就现存传本而言，喃字和拉丁化版本一共有16种。

最早的喃字传本为1829年版本，最迟为1997年版本。

二是《花笺传》在越南学界曾一度与《金云翘传》相提并论。

虽不能与阮攸的《金云翘传》的传本数量一比高下，但是《花笺传》在阮朝时代和法国殖民统治时期的文人口碑却能与《金云翘传》各分千秋，观1843年版喃传《花笺传》序言，可略知阮朝时文人对《花笺传》的评价程度。

第八才子《花笺记》演音后序
生是邦也。

国语之言可废乎？不可也！读国语也，《花笺》、《金云翘》之书可废乎？不可也！噫古人匠心妙旨，所以羽翼唔之文章也，而可以浅窥也哉！夫古人莫苦于情而莫难于遇，合引而申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理思过半矣！吾于《花笺》之旨，良有感焉！其为说也，起于匹配之情，情爱狎昵之私而达于父子之伦，主臣之意，朋友切偲之雅，兄弟相好之情；大而朝政兵谋、褒忠勸节之典，小而人情世态、风气草木之微。

其文奇，其义正。

说理则办而不窒；语势则诡而不经。

至于聚散悲欢，位置境遇，断续隐现，光怪陆离，辞发悲壮之音，文极顿挫之致，此其尘垢糠秕莸将陶铸百瓦，衣被作者，而使《金云翘》膛乎其后者也。

近世轻薄之徒资为话柄。

操飘家往往不察，委为淫辞艳曲，可悲夫！予废久偶于邻翁废簏拣得是本，取而阅之，愁闷中如获巨宝，輙复妄加点正，欲订其讹谬，釐其烦屑，勒成一家之书。

适涉远，卒未得就。

嗟夫！以国语为文章，吾未敢也，苟以文章观国语则吾窃有取焉。

我国（指越南）韩诠以后作家林立，温如述古，规模少陵，鹏郡宫词，驰骤汉魏。

至于传曲之工，吾复得《花笺》、《金云翘》焉。

夫以国语观国语，二书不可作矣！必进而求以通乎，吾文章之事，于我同好，其谓何？《金云翘》达世语，《花笺》则警示语也！
绍治癸卯（1843年）七月将望
爱菊堂道人富市高周臣适序①法属时期，越南文人对于《花笺传》的评价甚至高过《金云翘传》，有1916年越南《东洋杂志》刊登的拉丁化越南文《花笺传》引言为证：
Ke cac chuyen hoac su tich nuoc Ta，hoac su tich nuoc Trung Hoa，chuyen Kieu van chuong da lay lam tao nha，nhoi nhe da lay lam ly thu.Nhung xem den chuyen Hoa-Tien nay，lai cang sau sac，nhoi nhe lai cang nan la lam…②
译文：谈到越南的故事或传说，或者是中国的传说，《金云翘传》可谓非常的高雅、动人。

但是《花笺传》却更加深刻，婉转……
相对而言，《花笺传》并没有像《金云翘传》那样在法国统治时期被政治化而广泛讨论和研究。

但1954年越南南越伪政权建立后，曾把《花笺传》定为必学教科书的内容，可见它在越南古典文学中的地位。

越南最近出版《花笺传》的拉丁化版本是在1997年，后研究者越来越少。

至于十多年来为什么研究者越来越少，也许是研究者对《金云翘传》的兴趣更浓厚些，不仅如此，《花笺传》流传的版本太少，越南汉喃研究院仅藏有两个版本的《花笺传》，很多学者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五、《花笺传》与《金云翘传》的关系
由于《花笺传》作者阮辉嗣及润色者阮僐与《金云翘传》作者阮攸有着密切的亲属关系，且《金云翘传》的创作又晚于《花笺传》近三十年，《花笺传》与《金云翘传》在语言运用和艺术手法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同样是采用“六八体”诗歌形式，同样运用中国典故和越南俗语，使得学界一直想找出其中的关系，苦于没有资料证据。

在笔者看来，就运用越南语言和俗语而观之，《花笺传》与《金云翘传》并不分伯仲，但《花笺传》所用的中国典故并没有《金云翘传》多，这是其一。

再者，由于《花笺传》创作和流传初期的越南处于乱世，并不像《金云翘传》那么幸运，在阮朝初期还得到大量刊行，甚至得到过皇帝的夸奖。

这是《花笺传》无论是在保存版本上还是研究影响上都不及《金云翘传》的重要原因。

注：本文为广西教育厅科研项目阶段性成果之一，项目编号：201010LX077。

①《花笺记演音》，巴黎：法国远东学院，1843年。

②Nguyen Van Nghi.tieu dan Chuyen Hoa Tien，Dong Duong Tap Chi，1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