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妈妈最后的日子

在妈妈最后的日子

深秋的夜晚，我梦见了妈妈，醒来的时候，我还在流泪，我不知道天堂离我有多远，我只知道在天堂里，有我最亲的人，我的妈妈，她离开我已经2年了，我不知道她在那里还好吗，她一定是在想我了，也不知道在秋风里，她知道自己添加衣服吗，我想告诉她，我很想她……

想念妈妈的时候，我想起了她最后的日子……

妈妈一生都很辛苦，年轻时，父亲出门参加革命，她在老家伺候公婆，后来，她跟父亲走进了城市，但是，沉重的家庭负担，让她从来也没有停止过劳作，她带大了一群孩子，后来又带大了几个孙子，为贴补家用，她还在外面给别人带孩子，做女工，直到后来，我们都成家立业了，她才安心做老人，还是操心着每个儿女的事情……

就在3年前，我给他们找了一个保姆，她才开始不用自己作饭，洗衣服了，她说，她很轻松，很快乐，她要好好的享享福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死神向她悄悄走来……

我们没有一个人有丝毫的预感，因为那段时间，她非常的快乐，当家里人告诉我，她在卫生所看病说有腹水的时候，直觉和职业的敏

感，让我感觉到了恐惧，我不敢面对事实，我说，一定是查错了，我带着从来没有过的复杂心理，带她去做各项检查，我没有想到，从业多年以后的我，竟然会不相信最现代化的仪器，不相信我平日非常敬重的老师，我也不相信我自己……

然而，肿瘤并没有因为我的回避和否认而消失，诊断的结果，让我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和正常的思维，同事帮我制定了住院和治疗方案，我自己回到家里，放声大哭，我知道，肿瘤细胞的生长速度我们谁也预想不来，但我依然无法原谅自己，我居然没有及早的发现她的病情……

后来的手术和术后的化疗，都是无法忍受的痛苦，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作为一个职业医生的无奈，我也第一次深深的理解了病人的痛苦和病人家属的无助，我强打着精神为她的疾病做无谓的奔走，也就是在这前后半年的时间里，我自己服用了无数的安定和止痛药物，来对抗来自内心无法排解的焦虑……

而她的病情一天天加重，到后来，一周放2—3次腹水，还吃不进去食物，她一天天消瘦，一天天憔悴，只要哪一天她稍微精神好一点，她都会反过来安慰别人，就是吃了半个小包子都要高兴的告诉我，告诉所有来探视的人……

在她苍白的脸上露出的微笑，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我从来没有那么近距离的观察过病人，从母亲那里看到的是强烈的生存愿望，那种目光，那种眼神，让我总是不忍心去直视，到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她提出了要回家，我用自己的特权，让她每次做完治疗，回家住2天，我也采取了非常手段，使她一直没有疼痛，直到最后，疾病耗尽了她生命……

那个寒冷的夜晚，妈妈在我的怀里闭上了双眼，没有做常规的临终抢救，是我亲自宣布了母亲生命的结束，我的同事们，帮我做了所有的善后处理……

当看着那辆平车，推着母亲缓缓的走了，我的心，好象突然变成了空的，我没有了知觉，也没有流泪，我的大姐哭着对我说，你快去睡觉，我的同事给我用了镇静剂，几天里，我的大脑一直是一片空白，没有痛苦的感觉，反而觉得很轻松，我不相信母亲已经去世，我不知道家里来来往往的人在做什么……

一直到火化的那天，我抬头望着天空升起的，由浓渐渐变淡的，并很快散去的青烟，低头看着那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装着的那些晶莹雪白的骨灰，我好象才突然明白了，我的妈妈，我最亲的亲人，已经变成了一缕青烟，一堆白骨，她真的去了，她永远的离开了我，我

的眼泪流了下来，我大声的哭了，一路上不停的在哭着，一直到最后哭不出声音了，我真想自己也随着那股烟而散去，我第一次感觉什么叫伤心欲绝，什么叫万念俱灭，……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最能够直面生命、正视死亡的人，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的离去让我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几乎改变了我多年形成的理念和生活的轨道……

妈妈离开我们已经2年多了，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是因为我才刚刚体验出妈妈的爱是多么珍贵，是因为我没有机会给妈妈说一声“我爱你”了，是因为，我再也没有地方去把自己变成一个小姑娘了，没有人能够替代她的角色，没有人能够那么仔细的观察我的每一个表情，没有人能够那么认真倾听我的每一次诉说，没有人能够在任何事情上开导我，给我出主意了，我那些心中的秘密和烦恼今后将永远留在自己的心里，妈妈的离去，使我失去了世界的一个部分，我的生命因此而变的不完整了……

亲爱的妈妈，女儿在想念你，我会向你一样，做个好妈妈，我知道，这就是你最希望的，如果你寂寞了，就到女儿的梦中来，你的女儿会在每个夜晚等待你……

(2004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