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词》【清】顾贞观

又·仲冬望后二日寿龚芝翁年伯
霁月风光卷。恰佳辰，阳回黍谷，禁寒都遣。坐暖芙蓉三十二，①那觉一条冰泫。亲领袖，吴笺蜀茧。风雅友朋俱性命，算万间，广厦欢犹浅。孤掌在，快重展。先皇叹息才名显。墨淋漓，堪收阁拓，堪题禁扁。凰阙何妨容虎卧，莫问淮南鸡犬。②吐握惯，积劳难免。览揆正宜膺宅揆，往钦哉，咨汝夔龙典。看绿綟，称身翦。
柳梢青·花朝春分
乍展芭蕉。欲眠杨柳，微谢樱桃。谁把春光，平分一半，最惜今朝。
花前倍觉无聊。任冷落、珠钿翠翘。趁取春光，还留一半，莫负今朝。
春光好·上巳
风渐暖，雨初晴。似朝酲。手掐蕙丛双箭，注银瓶。
绣得红罗纤窄，其如懒踏青青。待擘澄心堂纸，仿兰亭。
归国谣
呼女伴。斗草斗花轮日换。相约罗衣同浣。略嫌天气暖。
又
春事悔蹉跎。啼鴃啼鹃尽巳过。又是炎天行不得，哥哥。鹊语分明唤渡河。
且莫唱离歌。勉共花荫醉叵罗。不信君愁刚一石，多多。搅入香醪下咽么。
又
只影妒双栖。落尽梁间燕子泥。待到东南新月上，烟低。无奈疏窗只向西。
珍重语柔荑。能得楼头几度携。曾是别来相望处，凄迷。草暗天涯柳暗堤。
定风波
只觉微词分外尖。计疏容易惹猜嫌。蟢子故悬丝网待。无奈。落花飞絮一时黏。
原注：①公自度曲名《金瓮传奇》。
又·丙午生日自寿
马齿加长矣。向天公，投笺试问，生余何意。不信懒残分芋后，富贵如斯而已。惶愧杀，男儿堕地。三十成名身已老，况悠悠，此日还如寄。惊伏枥，壮心起。直须姑妄言之耳。会遭逄，致君事了，拂衣归里。手散黄金歌舞就，购尽异书名士。累公等，他年谥议。班范文章虞褚笔，为微臣、奉勅书碑记。槐影落，酒醒未。
凤凰台上忆吹箫
润逼琴丝，腻匀笺粉，困人终日廉纤。似春眠未觉，宿醉相兼。一种无聊心绪，谁还理、旧素新缣。愁来也，王肌生粟，悄觉寒严。鰜鰜。何曾比目，向百尺竿头，断送枯鲇。想当初崖蜜，知为谁甜。挑取罗巾袖口，将往字、细齿重挦。拚狼藉，墨痕清泪，小印红钤。
菩萨蛮
乱红新碧阴如幕。夹罗初换单绡薄。曲栏沸春声。卷帘无数莺。
又
秋水轩词一韵累白，皆淮南、檇李二公与都亭诸缙绅韦布唱酬名作，适承远寄，聊复效颦，和徐方虎灯下菊影。
四壁秋花卷。问谁为，柴桑写照，俗尘俱遣。天与高寒风格在，簌簌清霜欲泫。背素障，光浮鱼茧。随例玉盘承露冷，傲慈恩，一抹纱笼浅。和雁字，碧空展。斜规隙月看逾显。错教人，图成没骨，粉圆脂扁。餐尽落英聊解佩，舐掌何愁嗾犬。只妒影，兰膏未免。接得芙蓉城主牒，许众香，北面吾分典。更位置，烛奴剪。
原注：①公斋以三十二芙蓉石得名。
②相者谓公虎项。
又·纪檗子征君话旧有感
皂帽缁尘卷。任相猜，杜陵野老，伤心顿遣。倦眼摩挲双阙望，铅泪铜盘偷泫。辇毂下，一窝如茧。乘兴偶然迷出处，泛虚舟、试狎蓬莱浅。供醉吐，锦茵展。身终隐矣那须显。数升平，白门标榜，纷纷阔扁。及至时危钩党密，香凤并遭鹰犬。羡此际，冥鸿独免。阅尽宫邻金虎局，更何人，痛哭三朝典。①天宝话，舌频翦。
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待他移影说相思。
传言玉女·上元
今夕何年，偏觉漏喧人醉。星球高揭，是星娥手缀。千树宝华，宁让六宫剪采。幽欢刚趁，密传诗迷。走过红桥，第三条、忽复会。踏歌声里，听搔头玉坠。明月暗尘，才入暖香寒翠。为伊耽搁，梅花清睡。
扫地花
十六夜阴寒，坐卧小楼，茫茫百端，不觉为之凄咽。
拥炉人倦，向煮雪声中，坐愁愁坐。巡檐数朵。为丁宁玉笛，莫教吹破。酷爱高寒，纸帐一番清课。肯闲过。不律隃糜，那禁慵堕。旧约何曾果。在徙倚朱楼，迷藏香径，延缘画舸。正离魂欲接，断烟横锁。怕梦醒时，盼杀满城灯火。问谁个。掩纱窗、更愁于我。
原注：①《吴志》：策，美姿颜；瑜，精音乐。
②二人同年生。
天仙子
密密蒙蒙春几许。斜阳忽送廉织雨。
柳烟深锁怯凭栏，千万缕。飘轻絮。薄幸不归双燕语。
望江南四首
江南好，燕子乍来时。屡唤不应挑笋约，欲成还改护兰诗。风日助相思。
江南好，清簟坐潇湘。梅雨生憎调黛湿，麦秋偏爱洗头凉。小立焙茶香。
江南好，秋水晚平桥。千顷绿沉菱叶雨，十分香散藕花潮。人倚木兰桡。
雍正甲辰夏四月，浣花词客杜诏。
序二
余弱冠与徐子石渔定交于一一堂，见其手录梁汾先生《弹指词》一卷，每风清月夜，相与歌“季子平安否”二阕，激昂慷慨，如李少卿更衣循发时，于以见情词入人深也。越今二十余年，先生之孙仲温重刻《弹指词》成，而属余为之序。先生幼禀异姿，多读书，诗古文皆有心得，而词更奄有众长，自成机轴。先生尝曰：“吾词独不落宋人圈，可信必传。’尝见谢康乐春草池塘梦中句曰:“吾于词曾至此境。”昔弥勒弹指，楼阁门开，善才即见百千万亿弥勒化身，先生以斯名集，殆自示其苦心孤诣，超神入化处。至归老纑塘，究心理学，视平昔才华，已如飞絮落花，任其沾泥随水，一切色相不留，然其少日刻心注意，所以倾群言而漱六艺者，海内所共信，与先生之自信无异词也。同时有携先生新词至朝鲜者，馆人窃诵焉，翼日，儒服者八人来遏，同声乞词，尽以界之。后日必一至，备致款曲礼仪，坚恳将来片语单词，必为邮寄。阳羡陈卫玉记其事，是知先生之词，固已传布海外。顾古来唐宋诸名集，类编辑于门生后起，如昌黎之有李汉，少陵之有微之，六一之有东坡，薪尽火传，瓣香在是，故苦心搜辑，以昭示来兹。至为其子孙者，往往不能敬承先绪，以刊布流行，岂极盛之下，难乎为继，抑家庭之教，或转有所未至耶。囊者庐州张太守见阳聘先生修郡志，先生却所赠而请刊端文公遗书，是先生既表章先业于前，今仲温复刻兹集于一再传之后，祖武孙绳，后先济美。于以知顾氏之泽，源远流长，而理学文章之衣被于后人者，浩乎其未有涯涘也，故乐为之序如此。
时乾隆癸酉二月之望、同里后学杏程诸洛拜手书。
上卷
临江仙
曾是上清携手处，迢遥笙鹤遗音。水如环佩月如襟。幔亭人杳，归路已难寻。
莫倚君身仙骨在，晓霜明镜骎骎。碧天云海约投簪。旧欢新别，回首两沉吟。
生查子
欹枕背屏山，镜掩灯明灭。香穗弱难扶，一寸金蚕啮。
抱影欲成眠，翠被寒疑裂。双筋亸红绫，半落闻檐铁。
昭君怨
残雪板桥归路。的的玉人风度。拥袖障轻寒。恣他看。
金缕曲·秋暮登雨花台
此恨君知否。问何年，香消南国，美人黄土。结绮新妆看未竟，莫报诸军飞渡。待领略、倾城一顾。若使金瓯常怕缺，纵繁华、千载成虚负。琼树曲，倩谁谱。重来庾信哀难诉。是耶非，乌衣朱雀，旧时门户。如此江山刚换得，才子几篇词赋。吊不尽、人间今古。试上雨花台上望，但寒烟、衰草秋无数。听嘹唳，雁行度。
微霜吹玉貌。何处停征棹。相隔只无关。曲屏无限山。
又
南音至，接所寄桂花，忽忽成梦。
夜深丛桂飘香雪。有人私语凭肩立。莫倚玉兰杆。人间风露寒。
残妆犹在臂。小别千年矣。密约誓他生。此生无那情。
又·小名
闻呼菡萏浑娇小。芳名已换芙蕖早。欲摘奈荷香。丝牵藌恨长。
并房红粉瘦。待雪同心藕。相薏复相莲。莲心菂菂圆。
又·回文
闻道昔游如昨。添个洗红池阁。掩冉压墙花。是谁家。
双双燕·本意用石梅溪韵
单衣小立，正秋雨槐花，鬓丝吹冷。镜函如水，长忆画眉人并。残叶飘金井。问燕子、归期未定。伤心社日辞巢，不是隔年双影。香径。芹泥犹润。只一缕红丝，误他娇俊。几多恩怨，絮彻杏梁烟暝。传语别来安稳。待二十四番风信。那时重试清狂，肯放雕栏独凭。
几摺才开筠扇。莫教题便满。空却回文一半。有人亲落款。
画堂春
湔裙独上小渔矶。袜罗微溅春泥。一篙生绿画桥低。昨夜前溪。
回首楝花风急，催归暮雨霏霏。扑天香絮拥凄迷。南北东西。
南乡子
绣榻近来闲。似整如欹欲卸鬟。自把毛诗教小凤，关关。鹦鹉偷传唤阿蛮。
湘管泪痕斑。掷罢金钱弄玉环。身似离爻中断也，单单。欲展双眉又拆难。
又·吴庶宁七十索词书以寿之
旷达如君几。几曾夸，乌衣列戟，向来门第。咫尺樊笼偏谢却，裹足软红尘里。应自信，筹之熟矣。惟有闲身消受得，第二泉，如镜山如绮。拚岁月，此中寄。人生适意为佳耳。莫空过，持螯时节，听鹂天气。茶局纵横纱帽侧，一笑纷纷斗蚁。那更觅，参同真契。辛苦还丹兼辟谷，总输君，独悟长生理。看玉树，绕阶起。
原注：①芝翁曾为余说此事。
又
奉怀柏乡魏相国，时暂假归里。
黄阁仍开卷。只敷陈，平生四字，昙聃尽遣。江左风流归冀北，霖雨九垓春泫。看赐瓮、十围金茧。①国士无双亲下拜，问感恩、知己谁深浅。先世泽，藉公展。②副封白去经纶显。小延英，逾时伏对，怀中鹞扁。太保只今推坐论，西旅徒然贡犬。真异数，朝参暂免。所喜圣朝无阙事，且闲删、雅颂兼谟典。重补衮，五云翦。
花丛双蛱蝶。颤向钗丛贴。和笑弄青梅。是伊亲摘来。
又
楚江才有明珠寄。秦楼又惹罗襦系。的的比双南。双栖分也甜。
欢多愁转剧。两地寻春约。帆影落平芜。依然范蠡湖。
又
隔花谁撼金铃索。东风无赖搴珠箔。小胆不成欢。麝衾空书寒。
娇多抬腕怯。薄晕偎双颊。半晌费矜持。赠君千日思。
又
颇黎枕滑春云卸。残釭犹自明兰灺。好梦觉来疑。归时说与伊。
冷处越须防妒眼。重见。那回风格定矜严。正是背人成独语。尔汝。又谁偷觑水晶帘。
一络索
推枕依然似昨。鬓香云阁。欲抬双眼尚瞢腾，记梦语，无端错。
何处一声催觉。晓莺帘幕。眠时亲手系花铃，又彻夜，风吹薄。
望海潮·和严荪友照黛词
山围拥髻，楼开照黛，尽容生老柔乡。一抹愁烟，三分梦雨，频来好处凄凉。何许最难忘。向扫眉才子，诉与何妨。生怕添愁，只言陈事莫思量。是谁分付成双。记深盟浅诺，弄玉骑羊。退粉翎寒，倾心叶重，曾教费尽端详。待谱就新妆。怕不堪持赠，翠珮明珰。真帖谁传，为伊临个十三行。
暮烟空碧萦花雾。雾花萦碧空烟暮。来去莫教催。催教莫去来。
影疏侵梦冷。冷梦侵疏影。留醉倚香篝。篝香倚醉留。
眼儿媚
手卷湘帘雨乍收。双燕小红楼。酿花天气，护花心性，一样温柔。
知他底事长无语，细带缚箜障已深。赢得误知音。前身莫在，扫花坛上，敝帚千金。
自从织女回车路。惜别到于今。闲情慧丛，一时分付，好费沉吟。
师师令·题裙
冰绡雾縠。称楚宫纤玉。称心花样称身裁，教抹作、水云微绿。淡淡海棠红一簇，配雪蕉横幅。麝脐龙脑犹嫌俗。略薰些沉速。藕丝风飐五铢轻，都不似、尘凡妆束。别绣宝斓金缕蹙，供如来金粟。
戚氏·《二乔观兵书图》是吴北宫画
十三篇。昔曾断送两婵娟。何意孙吴，却将韬略授钗钿。嫣然。恰随肩。象床交倚麝襟联。双珠巧合双壁，更无相妒有相怜。闻道江上，舳舻衔尾，共惊狂虏投鞭。待同心借箸，密商帷幄，迅扫戈鋋。
妆罢对展芸编。蜡丸封就，侍女不教宣。量珠做、鸳鸯阵里，聚米山川。正军前。露布催草，簪花腕弱，应自怯如椽。拟开屏障，试捻霜毫，写个赤壁飞烟。
铜雀愁深锁，宓妃萧飒，坐老芝田。争似伊家姊妹，恁流离、却得好姻缘。看他既美姿颜，兼精音乐，①夫婿人争羡。只英雄、儿女都难恋。定霸业、追想齐年。②倩谁凭、阿堵重传。向丹青，枕手且闲眠。忽西风紧，红衣卸落，并蒂池莲。
弹指词
顾贞观
序一
华亭姚子平山，于书无所不窥，平时采摘诗文甚珍，偶与予论次当代词人，予以梁汾师所著《弹指词》示之，因重加校刊行世。夫弹指与竹垞、迦陵将名。迦陵之词，横放杰出，大都出自辛、苏，卒非词家本色。竹垞神明乎姜、史，刻削隽永，本朝作者虽多，莫有过焉者。虽然，缘情绮靡，诗体尚然，何况乎词。彼学姜、史者辄屏弃秦、柳诸家，一扫绮靡之习，品则超矣，或者不足于情，若弹指则极情之至，出入南北两宋，而奄有众长，词之集大成者也。予少好填词，每为吾师所矜许，后遇竹垞先生，复窃闻其绪论，乃摩挲白石、梅溪之间。词体为之稍变，而生平瓣香，实在弹指。予向所镂版，藏于家有年，四方争购之，不可得，今平山之服膺弹指，不减于予，因属予序而传之。夫予固穷且老矣，何足以传吾师，而能大其传者，庶几其在平山也哉。
青玉案
天然一帧荆关画。谁打稿，斜阳下。历历水残山剩也。乱鸦千点，落鸿孤咽，中有渔樵话。登临我亦悲秋者。向蔓草平原泪盈把。自古有情终不化。青娥冢上，东风野火，烧出鸳鸯瓦。
浣溪沙
不是图中是梦中。非花非雾隔帘栊。窄衫低髻镇相同。
清脆铃声檐鸽夜。悠扬灯影纸鸢风。此时携手月溟蒙。
又·梅
物外幽情世外姿。冻云深护最高枝。小楼风月独醒时。
江南好，寒掩小窗纱。积雪红垂天竹子，微泉碧注水仙芽。幽事属谁家。
青衫湿
玉兰堂下新阴薄，轻暖复轻寒。绣床开也，燕泥晨落，移近栏干。
日迟人懒，青梅豆涩，紫蔗浆寒。别来生受，些儿供养，也当加餐。
八声甘州·端午
恁喧阗、那得怨魂酬，罗绮照中流。问谁乘片舸，笔床砚匣，冷处夷犹。别是沅湘风味，都不混葵榴。独向烟波外，占取清秋。当日芙蓉湖上，正水嬉初散，杜牧空留。忽催归暮雨，小泊近朱楼。最难忘，风灯零乱，乍隔船，惊见几回头。伤离绪，彩丝千结，嘱咐亲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