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谪诗词、诗人讲义(苏轼、辛弃疾、秦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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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贬谪文学
大学中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中国士大夫以治国平天下为人生价值的最高实现,走入仕途、投身宦海成为其规范的自我角色认同,但宦海有不测风云,贬官士人代不乏人,成为中国古代一个非常重要的知识文化群体。
贬官的遭遇,除了降职、贬逐前往荒远之地外,不少人还经历过囹圄之祸。
因此他们的心态更为复杂,他们的诗赋作品中蕴涵的文化信息也更为丰富,似乎正为他们的进退出处、情感心态作了注释。
统而观之,其人生大致演绎了从理想主义到幻想主义最后归于悲观主义的悲剧,其心态也经历了从希望到期望终归于绝望的过程。
中国古代的“迁谪史”可谓历史悠远。
“迁谪史”是一部交织着士人的辛酸和血泪的历史,在这部历史中,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士人苦苦挣扎,终止找到精神解脱的“思想武器”的心路历程。
北宋时期,宋词作为一个新新的文体登上文学的舞台,当然吸引了一大批文人为之倾倒。
然而宋代文人的散文和诗歌也接着唐诗的光芒继续发展着,北宋的文人才华洋溢,即使身处贬谪的艰难处境也不忘以诗词明志。
中唐以前,屈原,贾谊皆不能从迁谪的哀伤中解脱出来,一个憔悴枯槁而投江自尽,一个33岁时就抑郁而死。
中唐时期,韩愈因上书劝阻唐宪宗迎佛骨一事而被贬为潮州刺史,;柳宗元因参加“永贞革新”而远贬南荒,之后憔悴疑惧,痛苦至极。
但乐天居士白居易却并非消极对世,他认为屈原式的悲吟、自怨自艾也于事无补,而且还会损伤身心健康,因此他反对这种屈原式的悲怨哀苦,他主张旷然适性,自得其乐。
《琵琶行》
虽然在宋朝还是有部分文人在遭受贬谪之后沿袭了屈原式的悲哀心态,如秦观在遭留贬之后所做的《千秋岁》(水边沙外)及《踏莎行》(雾失楼台)等词就深深表现出声请哀怨,凄凉惨淡。
但对宋朝甚至对后世更具影响的还是白居易在遭受迁谪时所表现的旷达自适的态度。
以苏轼为典型的很多宋代士人正是朝着白居易所开辟的方向而终于找到了对付迁谪的非常有效的“思想武器”,并由此使得宋代的迁谪词在总体上呈现出了狂放达观的风貌。
苏轼谪居黄州之后,开始自号“东坡居士”,苏轼从白居易身上汲取了这种身处忧患而旷然自适的精神力量。
达到了中国封建士人“贬谪心态的最高层次”,并给予了宋代很多士人以直接的影响,如黄庭坚,张孝祥等人。
苏轼也由此创造了中国封建社会“贬谪文化”中最富有魅力的一页,而他的迁谪词正是这一文化系统中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定风波》中有我最喜欢的词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多么开阔的胸襟,多么豪迈的句子,不管是面对生活中或是政治上的“风雨”和“晴”,作者都能泰然处之。
北宋被贬谪的文人士大夫虽有贬谪的困苦、失意的牢骚,但却轻易不沮丧、不悲观、不沉沦,仍然试图舒眉一搏,对前途保持着乐观的向往。
宋代士大夫贬居期间的这种特殊心态,使他们即使被贬出京,依然对生活保持着浓厚的兴趣,有心情去欣赏“江南”的佳丽风光。
在抒发“世无知音”的苦闷时,其基调是对鸿雁振翼的遐想,词的格调因此也不会显得悲苦沉闷,而有一种向上的引发力。
除了苏轼、王禹偁之外,在北宋,还有欧阳修、王安石、黄庭坚也是屡遭迁谪。
他们也和苏轼一样,以旷达的心态坦然面对迁谪逆境,以旷达之怀书旷达之词。
“达于进退穷通之理”的欧阳修因被人诬告与甥女有私被谪官滁州,三年后又移之扬州。
那么文人被贬之后心态如何呢?
首先,贬官士人许国忘身的参政意识和参政实践使得他们在内心深处对自身始终充满了历史使命感,这是贬官士人最突出的心态特征。
孔子在《论语》中提醒读书人不可不抱负远大,意志坚强,因为任重道远。
就古典社会中士人所接触、打交道的世界而言,庙堂和草野两极是最基本的生活环境。
人们常常笼而统之地称呼整个社会时,就叫“朝野”,即朝廷和草野。
当宋代大儒范仲淹在讲到人生的境界时,他说的是:“居庙堂之
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
其次,与残酷的现实相对应的是贬官文学笼罩着悲剧的色彩。
贬谪对士人来说绝对是一场政治悲剧,溶进骨子里的的理想遭遇到毁灭性的打击,心就难免被莫名的悲凉哀伤笼罩。
其主调是委屈、愤懑、怀乡、隐逸等,表现为文学就多是英雄穷途末路的长哭,书生生不逢时的感喟,官宦贬谪流放的不平,名哲退居山水的寄托,情人望断归帆的伤痛,字里行间流露壮志难酬的惆怅,浪迹天涯的彷徨,想望而不得的苦闷,相思而难遇的忧伤。
如范仲淹的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如秦观的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白居易闻琵琶女演奏琵琶,就触发了自己政治上的感慨而作《琵琶行》。
纵使苏轼的大江东去,亦终落在人生如梦上,不过借酒浇愁,借壮语而抒悲酸,借豪放而达婉约。
与贬官士人愤激的心态相对应,贬官文学常常跃动着一种怨愤郁躁的情绪。
由于被贬谪者大多是“信而见疑,忠而被谤”,郁悱积于中,哀怨形于外,故见诸文字,发为歌诗。
士人怀有极强的用世之心,士之仕也,犹农之耕也,曲折艰辛的入仕经历和贬谪的遭遇加剧了他们心理的冲突,在时运不济、命运多舛的痛苦感慨中常流露出官场失意、功名事业未竟的失望、迷茫与悲愤。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范仲淹有《剔银灯》咏史,嘲笑三国时代的曹操、孙权、刘备,“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
”显然是在倾诉自己仕途一再遭受挫折的牢骚愤懑。
再次,贬官士人始终怀有心有不甘的痛苦。
杜甫《旅夜书怀》云:“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一语中的道破了所有贬官士人的心声:文学上的成名并非他们的本愿,官场上的失意却是他们终其一生耿耿于怀的遗憾。
仕途困顿,心动情发,借语言作为工具进行述怀,是一种缓解内心压抑的无奈选择。
其忧国忧民、愤世嫉俗的秉性和欲凭借缚鸡之力廓清乾坤的性情很难改变,不愿意放弃自己对于天下国家和世道人心的的关怀,就无法忘怀世道人心,痛苦便无可解脱。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抚枕不能寝,振衣独长想、叹人生,哀乐转相寻,今犹昔。
就是在那些栏杆拍遍、拔剑击柱的壮怀激烈里,也莫不伴随着一种茫然而又无可奈何的长叹息。
白居易中年以后放弃早期为民请愿的拾遗风采走上道家的退隐之路,内心也是充满着矛盾的痛苦和煎熬,因为兼济是他的真正理想,独善只是他的一个无可奈何的退路。
贬官士人与生俱来的忧愁、忧患、忧愤和悲哀在得不到官场肯定的孤独中更加彰显。
自古士悲秋,由于读书多,考虑的问题多,士人心中的积虑也多。
贬官士人仕途遭受挫折,对宦海浮沉、世态炎凉也得到了更深刻的认识,普遍地表现出对宦途的失望与无奈,时常流露一种避世的淡泊情思。
许多士人曾遭到多次或者长期的贬谪,有的竟然死于贬所,如著名文人张说、李邕、王昌龄、刘长卿、韩愈、苏轼、王禹偁等被贬都在两次以上;刘禹锡长期被贬在外,自云“二十三年弃置身”,苏轼则大半生都是在贬所度过的,60多岁的时候还被贬儋州(今海南);上官仪、李峤、苏为导、宋之问、柳宗元、李德裕等更是在流贬地赉志而没的。
贬官士人的政治悲剧更激发了他们对现实的认识,使得一些人对功名逐渐淡漠,一切淡然处之,在优游山水中追求一份心灵的恬静。
与之相对应的如苏东坡在《前赤壁赋》、《后赤壁赋》中把归隐视为傲视独立的表现,把返归自然当作精神的慰藉和享受。
贬官后的苏舜钦有沧浪亭,欧阳修有醉翁亭,苏轼有超然台,苏辙有喜雨亭,要情有所系也;白居易转向闲适诗,王维着意禅宗诗,陶渊明醉心田园诗,要心有所往也。
值得强调的一点是,贬谪期间的文人,增加了接近人民、体察社会生活的机会,加上他们素来的兼济之志、事功之心,使得他们能更加真切地关注朝政、体恤民瘼。
贬官文学多有羁旅行役之感与怀乡念国之思。
贬官士人背井离乡,抛妻别子,面对的是艰苦的旅途、荒凉的一与,等待他们的是无法预测的未来,对此,三国吴因触怒孙权被贬到交州(今越南河内)的虞翻云:“生无可与语,死以青蝇为吊客”(见《三国志》虞翻本传
裴注),诗歌自然成为发泄内心痛苦愤懑的最好工具。
贬官士人旅况的艰辛、漂泊天涯的苦楚必然表现到他们的作品中去,导致张籍《伤歌行》描写杨凭贬临贺尉的情形是:“黄门诏下促收捕,京兆尹系御史府。
出门无复部曲随,亲戚相逢不容语。
辞成谪尉南海州,受命不得须臾留。
身着青衫骑恶马,中门之外无送者。
邮夫防吏急喧驱,往往惊堕马蹄下。
”这是何等严苛酷烈、令人心惊动魄的一幕!士人的创作总是必然地受到生活积累和地位处境等主客观条件影响制约的。
贬官文学不同于宫廷文学的根本原因就在于贬官士人不再是在宫廷中陪侍唱和的官吏。
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中所说的迁客骚人,谁能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杜甫弃官前在贬花州(即华州)途中也发出了翩翩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浩叹!是啊,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又怎能不发出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我乡的感伤?
落魄的遭际、现实的难堪使得贬官文学中多醉眼朦胧的饮者和梦游人形象。
落魄的士人醉酒和咏酒,借酒抒怀作不平之鸣,自有其心理的、精神的需要。
饮酒于他们乃是壮志未酬的愤慨,心中无限哀愁的发泄。
清醒时,致身通显的心理期待与冷酷的现实使他们更多的思索人生、命运、生死等问题,表现为贬官文学中的多梦现象:当升官梦伴着清官梦一起破灭的时候,他们感慨于南柯一梦,咀嚼着庄周蝴蝶梦,更多的人又做起了陶渊明的桃源梦。
备受艰苦如屈原者唱世人皆醉吾独醒,屡受磨难如苏轼者浩然长叹人生如梦。
代表性贬谪词:
1、《摸鱼儿》
辛弃疾于公元1142年出生在金人占领下的山东历城(今山东济南)。
由于从小受到民族意识和爱国主义思想教育,他自幼就立下了杀敌报国、收复失地的宏愿。
他一生力主抗金,多次上书南宋朝廷,力陈复国方略,但却不被采纳,最后只落得“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的无奈境地。
宋孝宗淳熙六年(1179年),他由湖北转运副使调往湖南,想到自己因坚持抗金,却屡遭投降派的疑忌和迫害,不由感慨万千,于是挥笔写下了后人广为传诵的《摸鱼儿》。
摸鱼儿
淳熙已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
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
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这首词上片先从惜春写起:如今已是暮春天气,哪里还能经得起几次风雨的吹打淋湿啊!眼看着春天就这样匆匆忙忙地离去。
本是表达对春天逝去的无限惋惜之情,这里却用“更能消”三字,正话反说,很有笔力。
“惜春长怕花开早”,由于怕春去花落,作者甚至于害怕春天的花开得太早,因为开得早也就谢得早,春天也就去得急了,曲折而淋漓地把惜春而又伤春的矛盾心情表现出来,这是对惜春心理的深入一层的描写。
由于怕春天离去,所以作者随后写到:春天啊,你且止步吧,听说那萋萋芳草一直连到天涯,早已遮断了你的归去之路呀!这里,作者移情于物,不说自己留春,而说芳草留春,有意长到天涯,要堵住春天归去的道路,这就把惜春之情表现得又深了一层。
留春不住,只好怨春:春天啊,你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悄悄地溜走了,实在是惹人怨恼,倒还是那屋檐下的蜘蛛,勤勤恳恳,一天到晚不停地抽丝结网,粘惹住了不少纷飞的柳絮。
结合作者的身世,我们不难理解,这里作者显然并不是单纯地惋惜春天的流逝,而应该另有所指,惜春之情的背后隐含着壮志难酬的忧国之思。
下片借古喻今,一开始就用汉武帝陈皇后失宠的典故,来比拟自己的失意。
陈皇后因美貌而遭人嫉妒,以致被打入冷宫,她拿出黄金请司马相如写了一篇《长门赋》,希望能够打
动汉武帝,但她期待的“佳期”仍属渺茫。
这实际上正是作者对自己长期遭受排挤和冷遇的不满和感叹,自己的一腔爱国热情又该向谁倾诉呢?杨玉环、赵飞燕飞扬跋扈、祸国殃民,终究没有得到好下场,这里作者借杨赵二人的故事,向打击排挤自己的投降派提出了怒斥和警告:你们不要太得意忘形了,你们没见杨玉环和赵飞燕后来都死于非命吗?你们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闲愁最苦”,其实,为国家的前途和命运而愁,哪里是什么“闲愁”?这是反话。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又何尝不是实话呢?自己虽为南宋忧虑,却又无缘参与议论朝政大事,成了地地道道的闲官,从这两个意义上来说,闲愁实在可以说是最深、最苦的愁了。
作者清醒地认识到:不能用凭高望远的方式来排除郁闷,因为那快要落山的斜阳,正照着那被暮霭笼罩着的杨柳,远远望去,一片迷蒙,这样的暮景,会使人见景伤情,以致于销魂断肠的。
这首词,全篇流贯着一位英雄对国事的忧虑和怨愤,但作者却巧妙地运用比兴手法,将满腔忠义奋发的忧国之情和忧谗畏讥的身世之感,纳入到美人伤春和怨春的范式中来写,为情设景,以景寓情,借暮春落日图,抒发了对国势飘摇不定的忧虑和对社稷前途的担心。
从抒情方式上,虽通篇显露出极度的哀怨风味,却又绵里藏针地隐藏着作者愤怒的感情锋芒。
整首词外柔内刚,寓刚于柔,外观的“绕指柔”与内里的“百炼钢”是统一在一起的,不愧为外柔而内刚、摧刚而为柔的佳篇名作。
2、《卜算子》
苏轼被贬黄州后,虽然自己的生活都有问题,但他是乐观旷达的,能率领全家通过自身的努力来渡过生活难关。
但内心深处的幽独与寂寞是他人无法理解的。
在这首词中,作者借月夜孤鸿这一形象托物寓怀,表达了孤高自许、蔑视流俗的心境。
上阕写的正是深夜院中所见的景色。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营造了一个夜深人静、月挂疏桐的孤寂氛围,为''幽人''、''孤鸿''的出场作铺垫。
“漏”指古人计时用的漏壶:“漏断”即指深夜。
在漏壶水尽,更深人静的时候,苏轼步出庭院,抬头望月,这是一个非常孤寂的夜晚。
月儿似乎也知趣,从稀疏的桐树间透出清晖,像是挂在枝桠间。
这两句出笔不凡,渲染出一种孤高出生的境界。
接下来的两句,“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周围是那么宁静幽寂,在万物入梦的此刻,没有谁像自己这样在月光下孤寂地徘徊,就像是一只孤单飞过天穹的凄清的大雁。
先是点出一位独来独往、心事浩茫的“幽人”形象,随即轻灵飞动地由“幽人”而孤鸿,使这两个意象产生对应和契合,让人联想到:“幽人”那孤高的心境,正像缥缈若仙的孤鸿之影。
这两句,既是实写,又通过人、鸟形象的对应、嫁接,极富象征意味和
意之美地强化了“幽人”的超凡脱俗。
物我同一,互为补充,使孤独的形象更具体感人。
下阕,更是把鸿与人同写,“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这是直写自己孤寂的心境。
人孤独的时候,总会四顾,回头的寻觅,找到的是更多的孤独,“有恨无人省”,没有谁能理解自己孤独的心。
世无知音,孤苦难耐,情何以堪?“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写孤鸿遭遇不幸,心怀幽恨,惊恐不已,在寒枝间飞来飞去,拣尽寒枝不肯栖息,只好落宿于寂寞荒冷的沙洲,度过这样寒冷的夜晚。
这里,词人以象征手法,匠心独运地通过鸿的孤独缥缈,惊起回头、怀抱幽恨和选求宿处,表达了作者贬谪黄州时期的孤寂处境和高洁自许、不愿随波逐流的心境。
作者与孤鸿惺惺相惜,以拟人化的手法表现孤鸿的心理活动,把自己的主观感情加以对象化,显示了高超的艺术技巧。
这首词的境界高妙,前人谓“似非吃烟火食人语”。
这种高旷洒脱、绝去尘俗的境界,得益于高妙的艺术技巧。
作者“以性灵咏物语”,取神题外,意中设境,托物寓人;对孤鸿和月夜环境背景的描写中,选景叙事均简约凝练,空灵飞动,含蓄蕴藉,生动传神,具有高度的典型性。
3、秦观《江城子》
首句“西城杨柳弄春柔”貌似纯写景,实则有深意。
因为这柳色,通常能使人联想到青春及青春易逝,又可以使人感春伤别。
“弄春柔”的“柔”字,便有百种柔情,“弄”字则有故作撩拨之意。
赋予无情景物以有情,寓拟人之法于无意中。
“杨柳弄春柔”的结果,便是惹得人“动离忧,泪难收”。
以下写因柳而有所感忆:“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
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这里暗示,这杨柳不是任何别的地方的杨柳,而是靠近水驿的长亭之柳,所以当年曾系归舟,曾有离别情事这地方发生。
那时候,一对有情人,就踏过红色的板桥,眺望春草萋萋的原野,这儿话别。
一切都记忆犹新,可是眼前呢,风景不殊,人儿已天各一方了。
“水空流”三字表达的惆怅是深长的。
过片“韶华不为少年留”是因为少年既是风华正茂,又特别善感的缘故,所谓说“恨悠悠,几时休?”两句无形中又与前文的“泪难收”、“水空留”唱和了一次。
“飞絮落花时节一登楼”说不登则已,“一登”就这杨花似雪的暮春时候,真正是“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这是一个极其巧妙的比喻,它妙就妙一下子将从篇首开始逐渐写出的泪流、水流、恨流挽合做一江春水,滔滔不尽地向东奔去,使人沉浸感情的洪流中。
这比喻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逐渐汇合,水到渠成的。
秦词提要(汇评):秦观,作为苏门四学士之一,不幸与他的老师苏轼一样,长期陷入北宋新旧党争的漩涡,屡受迫害,惨遭流放,由此造成了他英年早逝的人生悲剧。
在宋代词坛上,秦观被推为最能体现当行本色的“词手”。
秦观堪称婉约词大家,他的词以描写男女恋情和哀叹不幸身世为主,其妙处在于擅长“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也就是说善于把男女的爱恋相思、悲欢离合之情,与个人的坎坷际遇自然地结合在一起,运用含蓄的手法、淡雅的语言,通过柔美的音律、幽冷的场景、鲜明的形象表现出来,创造出一种凄迷感伤、清丽深婉的意境,从而达到情韵兼胜、回味无穷的审美效果。
他的一部《淮海词》大多浸透着伤心的泪水,充满着揪心的愁苦,读来低徊哀怨,凄切感人。
因而被清代词评家冯煦称为“古之伤心人”,并说:“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词心也”。
认为别人的词是用才气写出来的,少游的词是用心灵写出来的,是他用真心、真情乃至生命写成的,所以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
秦观在中国词学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远祖温庭筠、韦庄,近开周邦彦,下启李清照,历来被誉称为“婉约之宗”。
下面,让我们来重点解读他的一首《江城子》词: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
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
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
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
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内容解析:
这是一首暮春伤别怀人之作,其所怀之人究竟是友人还是恋人,难以确定。
我们认为,由于秦观擅长“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此词既包含爱恋情事,也可能蕴含政治情事,应当是两者兼而有之吧。
此词写于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春三月,当时秦观因为苏轼被列入元祐旧党而遭受牵连打击,贬为杭州通判,从此开始了他颠沛流离的贬谪生涯。
此词就是即将离开都城汴京(今河南开封)时重游城西金明池,为怀念同僚友人、感伤仕途失意而作。
词中“碧野朱桥当日事”,即指宋哲宗元祐七年(1092)秦观等文坛才俊25 人受皇帝赏赐、在西城宴集之事。
这次盛会是秦观仕途上春风得意的象征,给他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
可惜好景不长,只是短短两年之后便很快陷入了新旧党争的漩涡而一蹶不振。
此词正是他故地重游、抚今追昔的感伤之作。
词的上片侧重忆旧,抒发感伤离别之情;下片侧重咏怀,进一步抒发人生感慨。
首句“西城杨柳弄春柔”以"西城杨柳"起兴,一如春蚕之吐丝,绵绵不绝,离愁难遣,别恨流水。
貌似单纯写景,实则蕴含深意。
因为这柳色,通常使人联想到美好青春及青春易逝,又容易使人伤春念别,所以说柳最能惹人离思。
“柳”,正是此词的第一个重要意象。
纵观古今,在伤别诗词的意象群体中,“柳”出现的频率最高,蕴含的离思最深。
为什么古代诗人如此喜欢选用柳意象呢?一是由于“柳”与“留”谐音,隐含挽留惜别之意,二是它那长条依依的体形又是天生一副款款惜别的姿态,因而早在先秦《诗经•采薇》中,就已经出现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那样借柳咏别的名句。
根据《三辅黄图》记载,古人在送行时往往要折柳赠别,寄托离情,这在汉代就已经形成了一种传统风俗,后世相沿不息。
难怪唐代诗人刘禹锡《杨柳枝》有云:“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由于意象的递相沿袭,“柳”既作为送别时约定俗成的赠物,又成为诗词中抒写离情别恨的最佳意象。
比如李白《忆秦娥》:“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
”张先《江南柳》:“今古柳桥多送别,见人分袂亦愁生。
”晏几道《清平乐》:“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
”周邦彦《兰陵王》:“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
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
”吴文英《唐多令》:“杨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诸如此类,举不胜举。
秦观这首词“西城杨柳弄春柔”的“弄春柔”三字,写出了“柳”的婀娜多姿,柔情万状,“弄”字则有故作撩拨之意,赋予无情景物以有情,寓拟人之法于无意之中,可谓化静为动,自然天成,这与张先《天仙子》词的名句“云破月来花弄影”,大有异曲同工之妙。
“杨柳弄春柔”的结果,便是惹得人“动离忧,泪难收”。
“泪”,又是此词的第二个重要意象。
泪为心声,是情感的外在显现。
在诗歌创作中,诗人们往往借助眼泪来表情达意,而眼泪也最能引起读者感情上的共鸣。
因此,“泪”也就成为伤别诗词中常见的意象。
早在《诗经•邶风•燕燕》中就描写了挥泪送别的情景: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其后别离之作写泪者甚多,伤别词中更是经常出现泪意象,正象宋代无名氏《玉楼春》词云:“柔情胜似岭头云,别泪多于花上雨。
”例如李煜《乌夜啼》:“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柳永《雨霖铃》:“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苏轼《江城子》:“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陆游《诉衷情》:“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辛弃疾《水龙吟》:“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唐宋词人写泪实在太多太多!古语有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秦观号称“古之伤心人”,他的词则几乎篇篇有泪,一部《淮海词》就是作者饱含泪水写成的。
这首《江城子》“动离忧,泪难收”便是写见柳伤别而泪下如雨,接着在触景生情中引发了抚今追昔的感慨:“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
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此处暗示,这杨柳不是任何其它地方的杨柳,而是靠近水驿的长亭之柳,所以当年曾系归舟,曾有离别情事在此地发生。
“当日事”,也许在碧野朱桥上面,他曾经跟他的所爱之人流连忘返,也许是跟他的朋友、政治上的同道谈古论今。
那时候,双方就曾一起踏过红色的板桥,眺望春草萋萋的原野,在这儿深情款款,互话衷肠。
一切都是记忆犹新,然而眼前呢,风景不殊,世事亦非,人各东西,离散天涯,只见一江春水空空荡荡地向远方流去。
此情此景,怎不令人黯然神伤!
“水空流”三字表达的惆怅是深长的。
“水”,又是此词的第三个重要意象。
在伤别诗词中,以水写愁者甚多。
诸如建安诗人徐干《室思》有云:“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唐代贾至《巴陵夜别王八员外》诗云:“世情已逐浮云散,离恨空随江水长。
”李白《金陵酒肆送别》诗云:“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唐宋词中更为多见,诸如白居易《长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吴山点点愁。
”刘禹锡《竹枝词》:“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柳永《八声甘州》: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苏轼《虞美人》:“无情汴水向东流,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