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写给天下外出打工者的文章

现在很少把红记起, 既然想起来了 ,也就把她写下来......

我与红都出生在太湖的一个小村庄. 八十年代的天是蓝的 ,在那片天空下 ,我们都快乐地成长着 .我家与红家相距的很近 ,上小学的时候, 我们一群男孩子,还有红那边一般大的女孩子总是一起上学、放学. 幼小时的感情是很纯真的 ,说爱上红, 我可以肯定是在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那时候, 每次我看见红的眼神和红看见我时的眼神总会让我们双方觉得很甜蜜.

最难忘记的是夏夜 .那时候，村子里面很少有人家有电风扇，大家忙碌了一天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吃完饭后到村头的大树下纳凉。我们一群小孩子也是一样，还在下午上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就想着希望快点回去。因为纳凉的时候可以听到大人说的那些美丽的古老故事，还有那吓得我们小孩子大哭大叫的恐怖鬼故事。而且，村里面的老人说的那些鬼故事好像离我们很近，他们说的都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谁谁谁的身上，这总会惹来我们这群小孩子一阵惊奇和大叫。其实，那种盼望的心情我比谁都赶，比谁都强，因为，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能够与红把距离放到最近，毕竟，在学堂里面总有同学和老师那鼠鼠的眼光啊。

因为红家挨我家很近，而村头纳凉的那棵老树就在我家门口，所以吃完晚饭后大家都往我家门口聚集。其实，那时侯，我所关注的也只有红。整天想着纳凉，也是为了能够与红在那时挨得很近。天黑了的时候，大家都背着竹床往村头赶，而红每次到了的时候，她都会故意在屋外发出很大的说话声，好让我听见她到了。而我一听见她的声音，便会很快地放下正在手中的饭碗，匆匆大嚼几口饭，抓起竹床破门而去。那时候我母亲总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老是把饭吃到一半就跑出去纳凉了，她当然想不到，她那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就有了属于自己的爱情......

岁月的年轮就那么飞快地流逝着，村里头的人们，和谐地共处着。那时候，没有谁知道什么是手机，啥叫互联网，而北京上海那些城市概念，在村头和我们小孩子的眼中，只是书本上念的东西。那时候我一直想，书本上说到的天坛到底是什么，一次我去庙里看见了庙门口矗立的香炉，很像书本上天坛的模样，于是，在我的记忆中，天坛就是大一号的香炉。童年好像世界也只有我们村子这么大，物质在那时候低过精神。村子里面，永远是那升起不断的炊烟，而我和红，也快乐地在彼此爱慕的眼神中长大着。

记得有一次放学回家，我走在红的后面，红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忽然停了下了。她这一停下来，可把我吓坏了，那么大的一条路，我的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红是去摘路边一簇开的很鲜艳的花，摘了好几朵后又走了。见红走远了，我马上跑上去，把红采摘过的那几簇花的花枝部分都折下来了，回家后找了一个玻璃瓶子悉心养在了自己的床头，记得后来那花枝枯萎的很厉害，我一直都不忍丢弃。我理解我当时的心情，用现在的话说因为那花枝上留下了红的印记。

考初中的时候，我上了，可红却没考上。那么年少，我却都懂得为红心痛，整天想着红家会让红怎么去做。那时候，爱情没有现在这么开放。而我和红，都只能是在彼此的眼神中告知着这份爱意，大家都不敢通信，因为，那时候认为，要是大家写信了，那肯定天就破了。

红最终还是下学了，在家里面干起了农活。因为我住在学校，见到红的机会就更少了。初二的时候，我终于鼓气勇气给她写了情书，她回了，她很开心，说，等我的信等得太久了。她终于盼到了。我向她承诺，我考上大学后一定回来娶她。她说，她等我，她永远等我......

上学的时候，我发疯一样地读书，我对红说，等到考大学的时候我会上师范学院，毕业后回太湖山村教书，再与红过很平凡很快乐的日子。因为，那时候，我经常看到我们学校的老师把他们的家眷都带进了学校，而且又不用做什么事情，最多是在食堂打打饭，还过的很开心。这也就是我为我和红铺设的美好未来，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在一小片天地中相互厮守。红说没事。你考不上我也一辈子与你在一起。我很感动，我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对得起红。

我读高一的时候，村里面刮起了一股外出打工的狂潮，没上学的年轻人都去了大城市，因为村人们说，很多人在大城市挣了很多钱。当我还在迟疑红会不会也外出的时候，红的一封信发到了我学校，是从浙江慈溪邮寄来的，原来她已经走了。她说，她本不想出去，可她爸爸要她与村里面的女孩子一起出去，她也就允了。她原来准备等我月底回家的时候对我说，可时间来不及了，去浙江的车子要走了......

高中三年，我和红平均一星期通一封信，压在我箱头的红的书信占据了我大半个箱子。每当学累了的时候，或者起床睡下的时候，我都会习惯看看红那么多年来与我的通信，感觉真的很美。记得高三的时候，班主任经常拦截我们学生的信件，他可能看过红给我的信，因为记忆中班主任有好几次怒眼对着我在班上大声说，我们班上的个别同学要注意啊，现在是到了高考的什么时候啊，你竟然还在与浙江一些只有小学文化总写错别字的女孩子谈恋爱，你不觉得可笑吗?全班哄堂大笑，只有我没有笑。那时候，在我的眼里，老班不懂爱情......

2000年的时候，我终于考上了省城的大学。理想实现的那一刻，我第一个告知的，就是远在他乡的红。红很高兴，她真的很开心，我能够在电话中感受到她等了好久的笑容。

大一的时候，我与红保持着高频率的电话与通信。为了毕业后有一好的去向，大学读书我也相当用功，我当上了学校团支部书记和系体育部长。我对红说，快了，等我毕业了，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娶你。红笑了，笑得很天真，她说，我相信，我等你......

大一的那个暑假，为了筹集学费，我去了上海的工地打工，二个月下来，我挣了2000元钱。当我整理好行囊准备坐车回家读书的时候，我忽然想到去应该去浙江看看红，应该去一下的，因为，这么大了，我从来没有与她面对面说过话，不说别的，真的连手都没有牵过，都是书信和难得碰面的时候以彼此双方的脸红来解释和延续着我们八九年的感情。现在我大了，我想我应该去见见红。对，给她一个惊喜！我马上买下了去慈溪的车票，当然，礼物也少不了，这么多年书信下来，我知道红喜欢些什么东西。高中时代我专门置了一个笔记本，上面记载的，都是从红的书信中拷贝下来的红流露出来的愿望，我对自己承诺过，我会帮红去实现。

当我按着以前通信的地址到达一个叫师桥镇的镇上时，天下了大雨，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红工作的那家工厂。看到厂名的那一刻，甭提我多开心，这么多年了，原来我的书信发到的地方是在这里，那么多年模糊的师桥镇一下子变得很清晰。当即我就往里面冲，可却被门卫挡住了。他问我干嘛，我说找人。找谁？红。他查了一下资料，说红今天请假休息。我说能不能告诉我红住哪里？我顺便给他递了很多香蕉。他到厂里面找了一个男孩子出来，那男孩子说，他带我去。边小跑边交谈中，那男孩子说，红没有与大伙住在一起，她自己住在外面，自己租了房子。因为外面的雨下的太大，她们厂门口的一座桥都被水冲跨掉了，我也就没有与他太多交流的机会。

跑到了红门口的时候，我都忘记了对带我来的男孩子说声谢谢，记忆中那男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我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了。我很急地推开门，把一大把为红买的礼物放在地上一抬头，我才发觉我的红住的条件是这么差，我当时鼻子一酸，那房间的大小真的不如我家的猪栏面积的一小半。红还在床上睡觉，她丝毫没有发觉我到了。我很兴奋地叫红，红，红！红醒了，她一抬头发现我，她吓了一大跳，她的脸马上就红了。我说，红，我来了，一路上好大的雨啊......找你可不容易...呵呵...

红没有说话，我倒是吃了一惊，马上靠近她问，红，你怎么了？当我走近的时候，我才发现，在床的那一头，蚊帐挡住了一个男人的脸。原来，床的那头，睡着一个男人......我一下子感觉自己站不稳，想倒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踱到了门口，昏昏地靠着墙壁看着这江南的大雨。

红走出来了，她看见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人闷坐在门口。我知道，她也说不出什么了。我倒先出了口，说，今天下雨，怎么没上班？红说，她感冒了。但是听红的口音，直觉告诉我她没感冒。我什么也没说，就发疯一样往大街上跑。因为我来的时候，我看到街上有个小药店。到今天，我依然还记得很清，我在那叫做新新药店里面花13.5元买了一盒新康泰克。

当我走回红的房间的时候，那男的起床了。他直盯着我，眼神里面泛着恐惧和愤怒的光。红呆站在旁边，她没有抬头。我说，我是红家附近的，我刚从家乡上来，因为路过慈溪，红的妈妈让我顺路给红带点东西。我麻木地用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那堆礼物。他笑了。他让我等一下，他说去称点菜，下午好好一起打打牌，他就很快出去了。我没看清那男的脸。其实，看不看清也无所谓了。我走近床头，把药放下，给红倒了一杯开水。我在地上拿起了自己的包，没看红，从她身边走过，走了，头也没回。感觉上红在后面喊过我，好像还让我去拿把伞，又好像那男的也跑上来了，在后面大喊让我吃完饭再走。我当时是昏沌的，什么也没理会，再也没回头，冒着南方发泄般的暴雨，走了。

一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样步行了一个多小时走到了师桥镇的公路上。我看见一辆长途汽车迎面开来，也没问去哪，上车就睡下了。车到终点的时候，把我带到了宁波。我傻傻在车站坐了一整天，啥都想了，也什么都没想。第二天，我回了上海，没有回家读原来的大学。江山已失却半壁，另一半壁也是为她。她走了，一切也就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