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之前的早期文明

文博译林

三代之前的早期文明

[美]张光直 著

黄 剑 华 译

在礼记!论述的∀王制#(王权统治)区域,我们可以读到关于中国周朝末年周人组成类别的下述看法:

国人分布于五个区域∃∃∃中心地区,戎,夷(以及他们周围其他未开化的部族)∃∃∃全都保持着他们各不相同的自然状态,似乎很难有所改变。东方的部族被称为夷。他们披发,文身。他们中的一些吃的是没有用火烹调过的食物。那些南方的部族被称为蛮。他们面上剌有花纹,相互间保持着共同的习俗。他们中的一些吃的也是没有用火烹调过的食物。那些西方的部族被称为戎。他们披发,穿的是兽皮。他们中的一些从没吃过谷类食物。那些北方的部族被称为狄。他们穿的是动物和鸟类的皮制品,居住在洞穴中。他们中的一些也从没吃过谷类食物。

世界上这五部分区域的部族∃∃∃聚成了∀中心地区#的华夏人民。东方的夷,南方的蛮,西方的戎,以及北方的狄,显而易见从两个方面反映了周人对世界的看法:首先,是以他们为中心的民族优越感;其次,是显示了他们的四方观念∃∃∃四个方面,四个部分,四个领域,等等。周人当然是继承了商人的观念,而商人则很可能是继承了夏人的观念。他们都是中原的部族,即中心平原,其最主要的行政区域是在黄河和洛河之间。

在第六章我曾扼要地引用过中原三代早期文明的考古资料。从多方面思考中原已构成了一个文化区域,就像最后一章共同的文化特征目录所显示的那样。非常重要的一点是这个区域在周围的地区中显示出了它自己的独特性,换句话说,这个区域和古籍文献记载的是一个关于它自己的世界,而且这是古代中国唯一有这种记载的区域。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感觉着他们与夷、蛮、戎、狄是不一样的,至于吃不吃谷物和吃的肉是生的还是煮过的,那是问题以外的事。实际上,他们不仅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同,他们还感觉到了自己的优越,某些史籍中将戎和狄甚至形容为∀狼#或∀鸟兽#。

为了确凿的历史编纂学方面的缘故,中国的考古学家们在最近的六十年内,尤其致力于中心地区的考古研究,结果是这个地区的史前考古学如今已有了圆满的收获。这有助于产生一种错觉,去维护假设的中原核心地位,似乎先有了这个起源的中心然后才传播到周围的区域,它们的发展关系则常常是不完善的,甚至视作处于从属和派生的地位。不过,在最近十年或者更久一点,值得注意的是中国考古学上的起源已分为多处,局部的考古学上的活动范围有了相当多的发掘。当然,随着对这些周边区域本土历史了解的增多,他们中的许多人开始承认,这些区域都有自己的发展历史,构成了相互间的活动领域有着广泛而持续影响的框架。三代之前的这些区域,越来越明显地形成了文明起源的情形,而大约同时发展的中原文明则脱颖而出。其他区域则并不都是这样。但是,公元前二千年间的这种文明发展状况,许多周边区域尽管都受到中原的影响,而事实上则是多方面相互影响的结果。

在这章内,我将简略地论述五个周边区域在公元前二千年间的现代考古学所揭示的状况,这些区域栖息的部族可能就是中原居民所谓的夷、蛮、戎和狄。这五个区域是山东和江苏北部、辽河流域、甘肃东部、扬子江下游,以及长江中部流域。

公元前二千年的山东和江苏北部

1960年春天,在山东东部的平度县东岳石村附近发掘了一处新石器时代的遗址。在这处遗址内大

量的灰色和黑色陶类物体中,发现了一些很有特色的东西,具有鲜明特色的类型比如平底杯、放在底座上四周有不同突棱的瓮,以及有圆丘形突出物的盖,在看出其独特的情趣的同时,挖掘这处遗址的考古学家仍然将其归类于龙山文化。不过到了1970年之后和1980年之前,在山东工作的考古学家们开始体会到,从东岳石村或岳石村东面乡村出土的物品,实际上意味着这是一个与龙山文化不同的文化类型,这种遗址在山东和江苏北部到处都有类似的发现。命名为岳石文化或岳石类型,被提了出来。这种文化特征的特点是它的陶器类,包括那些大酒杯、有底座的瓮、炊盆、豆、以及器盖,大多数粗糙的四周都有棱。岳石遗址还发现了青铜的锥子和箭头。它们的年代学位置大概可以排列在∀类似于中原和山东西部的夏与商代早期#之间,但这些∀在山东东部可能延续得稍微长久一些#。这种文化属于龙山文化之后山东最早的青铜器时代类型,而且它在将来考古学上的调查研究将是令人注目和感兴趣的事情。

稍晚于岳石文化的是若干商代遗址,出土有商代风格的青铜器。根据1972年前的综合调查资料,商代遗迹的说法,除了山东最北边的德州之外全省都有报道。最知名的商代遗址,仍然是很多年前发现的两处,在重新开始的研究调查中已显露出重要的材料。它们就是位于济南东郊的大辛庄,和位于益都东北方向的苏埠屯。苏埠屯墓地发掘于1965∃1966年,有四座商代墓葬被发现。一号墓,是迄今在刊物上评述过的一座,接近类似于安阳西北冈的王室墓。其墓坑为长方形,深8 25米,大约南北长15米、东西长10 7米,方位为北∃∃∃南偏西3度。它有4个墓道,一个亚字形木椁被重新构成的第二层地台环绕着,底部为两个依次挖掘的坑。整个墓穴被大量地放置着青铜器(包括两件透雕人面形的大铜钺),陶器类,玉制的物件,石质装饰品,以及3790枚玛瑙贝。(墓穴曾被盗过,许多青铜器物可能被偷走了。)另外,48个人和6条狗的残骸,全是献祭的牺牲品,被发现于墓穴的各处∃∃∃在底部的坑中,在第二层地台上,以及在南边墓道的底层。这是到目前为止在安阳的范围以外发现的一座最大的商代墓葬。

山东南部,位于江苏北部淮河平原的徐州地区也发现了数处商代遗址,特别是高皇庙和丘湾,还有安徽北部阜南、寿县和嘉山遗址,甚至还有安徽中部长江流域的肥西。

这个地区的材料有很多详情在考古出版物上都没有讲述,因而我们对淮河平原商代文明的了解是非常有限的。不过阜南青铜器是怎样一种类型(一种混合型具有早期风格∀喇叭口形状#的尊,从一种雷纹背景显示出的无间隔的装饰特色∃∃∃大概是一种早期的特色∃∃∃而高浮雕装饰则通常被认为是一种晚期的特色),从其制造看意味着那是铸造技术上特有的风格,一些评论者承认它们是一种当地冶金手工业的制品。在丘湾遗址,1965年发掘的一个墓葬范围内有20具人残骸、2个隔离的人头骨,以及在一片大约75平方米的范围内还发现了12只狗的残骸,在其中央是一组4块巨大的石头一齐竖立在地上。所有人的残骸都是俯伏的,弯曲的下肢,绝大多数手臂绑在背后。显然这是一种宗教仪式将人作为献祭的场面,一些解释者已经使用这些公布的材料去说明,他们发现这是一个意味着向她(世间神灵)包含以人作为祭品的仪式,很可能是古代中国东夷人杀人祭社的习俗。徐州位于商朝的彭地,丘湾的考古发现清楚地揭示了一个当地的文明,敌得上河南的商文明,无论是它的社会阶层情形,而且毫无疑问有一个冶金工业能够熟练地制造具有这片区域特有装饰风格的器皿。

河北北部和辽河流域的夏家店下层文化

大约在公元前二千五百年以后,辽河流域上游的红山文化消失不见了。恰好在这同一块区域∃∃∃辽河流域,辽宁西部和河北北部的冀北山地,以及京津平原∃∃∃一种新的文化出现了,起重要作用的陶制器物显示出了一种完全新式的特色。手工制作平底素面的红山文化陶罐和陶瓮完全消失了,继之而起的是灰色绳纹的三足鬲和蒸 成为主导类型。这就是夏家店下层文化∃∃∃之所以这样命名是因为这些新式的器物,首先在辽宁西部赤峰夏家店遗址的下面地层被确认的。夏家店下层阶段也有一些独具特色的石器,包括打磨成长圆形的斧,扁平的锄,有肩的铲,扁平凿孔的斧,石刀,以及细小石器。它的三脚鬲,是它的陶器类型中最有特色的,包括几个种类,因其腹部的曲线而定。它的长腹鬲,有一个喇叭状张开的口,宽阔的边缘,细长的器身,以及圆锥形实心的具有尖锐顶端的足,是这个阶段特有的类型。

现在认为有几百处遗址属于夏家店下层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