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能有几多愁_浅谈李煜后期词风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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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第5期山东社会科学

N o.5

 总第129期

SH ANDONG S OCIA L SCIE NCES G eneral N o.129

收稿日期:2006-03-10

作者简介:郭 平(1982-),女,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硕士研究生。①《李清照词鉴赏》,齐鲁书社,1986年版,120页。“怎一个愁字了得”为李清照词《声声慢》中的名句,李煜后期词所表达出来的心境恰如其句。

②陆游著,钱仲联校注,《剑南诗稿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前一句见于《江北庄取米到作饭香甚有感》,第二册601页,后一句见于《剑客行》,第三册1340页。

问君能有几多愁

———浅谈李煜后期词风的形成

郭 平

(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中国北京 100872)

[摘要] 李煜后期词较前期内涵更为丰富、感情更为复杂,故更具有文学研究的价值。语言是思想

的表达,李煜词风的独特性正是其内心感受的独特所在,其性格特点和生活经历的巨大变化使他的感受异于常人,词风也有了突破。

[关键词] 词风; 敏感; 非常经历; 血泪

[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06]05—0134—02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

乌夜啼》)“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

破阵子》)“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

乌夜啼》)“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清平乐》)读过李煜入宋后的作品,不禁要发出“怎一个愁字了

得”①

的感慨。这些或追怀故国、或反映现实状况的词作

中,处处充满了愁苦与悲凉。詹安泰对他后期词的风格做了如下的概括:“他在这时期的作品所表现出来的是,意境大,感慨深,力量充沛,具有非常强大的感染力,不仅是凄清,而且是悲慨,不仅是沉着,而且是郁结,成为李煜词的

最显著的特征,成为李煜词独创的风格。”

[1](P 21-22)

李煜后期的词风似乎与他作为一国之主的身份不符,词中看不到复国报仇的雄心壮志,即便是饱含愤慨,也是在不堪回首的极度悲哀中的愤慨,显得痛心而无奈。然而,李煜的词却是血滴凝成的文字,感慨如此之深,除李煜,尚有何人?时代的烙印在李煜的词中有鲜明的体现,但时代相同,不同人的感受却极为不同,李煜若无那独特的性格和非常的经历,也就无法体会那不胜寒的悲苦,这样一位伟大的词人也就难以诞生了。因此,本文将着重从李煜的性格和生活经历方面探讨他后期词风形成的原因。

李煜懦弱且多愁善感的性格在他少年时便形成了。李煜生来重瞳,似有非凡之相,少时便受到他一心做皇帝的大哥的猜忌和压迫,自小便经历了豆萁相煎之苦。李煜又是一个天才的艺术家,琴棋书画无一不好,尤好诗文,为躲避杀身之祸,他便将自己潜心其中,自甘寂寞。他曾想

到终生隐居世外桃园,甚至皈依佛门,过清心寡欲的生活。他在《病中书事》里写道:“病中坚固道情深,宴坐清香思自任。月照静居惟捣药,门肩幽院只来禽。庸医懒听词何取,小卑将行力未尽。赖向空门知气味,不然烦恼万途侵。”

李煜是个天生的词人,正像徐志摩是个纯粹的诗人一样,李煜的才情只能展现在他的艺术创作上。他无力也无心反抗大哥弘冀的压迫,于是选择了逃避,这从他“一壶

酒,一杆身,世上如侬有几人”(《渔父》)和“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又》)中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再者,他是李 六皇子,按中国封建正统礼教的思想,父亲和大哥是他当然的“统治者”,对弘冀他只有听命的份儿,于是一再躲让,以求保命,加之极其敏感的天性,便促使他具有了懦弱的性格和多愁善感的个性。

李煜的软弱,一生如此,并未因他境遇的变化而改变。统治南唐期间,他小心谨慎地侍奉宋朝,以求苟安。金陵沦落前,他曾坚定地向臣下表白:“他日宋师见讨,朕定躬擐戎服,亲督将士,背城一战,死保社稷。如其不能如愿,则聚宝自焚,终不作他国之鬼!”但宋将曹彬逼降时,又犹豫起来,最终肉袒出降。正如曹彬说的:“李煜怯懦胜过女

流。”

[2]

(P 237)

这种性格便注定了李煜只能一味叹愁悲、话凄苦,而无复国之心。很难想象李煜写出“飞霜掠面寒压指,一寸

赤心惟报国”和“一身独报万国仇,归告昌陵泪如雨”②

豪迈文句。而李煜的这种性格,却使他在亡国之后,能够用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灵深切感受到了亡国之悲、之痛、之无助与无奈,除李煜,恐怕没有如此细腻的男性词人了,这使他写出了纯任性灵的作品,具有非常强大的感染力。

《虞美人》中写道:“春花秋叶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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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愁”如“一江春水”浩浩荡荡、无休无尽,写透了“无处话凄凉”的哀愁与悲慨,深婉细腻,一字一珠,哀转久绝。《望江南》中写道:“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强烈地摹写出梦寐以求却又无可得的往日真实对后主造成的压抑,这种人生和

现实的空虚,“真令读者为之同声一哭”[3](P 91)没有柔弱的

心灵、多愁善感的个性,怎能把亡国之恨、为奴之悲感受得如此刻骨,写得这般一吟三叹,以至于近千年后做了日寇的亡国奴的人们仍为之声泪俱下。《破阵子》中“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的既凄郁,又悲慨,成了李煜独一无二的风格。

李煜非常的经历历来是正传和野史里津津乐道的话题,且不论他作为一国之主的成与败,单是他所经历的事件和天上人间的巨大生活反差,就足以使这个多愁善感的性情中人生发出异于常人的感受。他“富贵繁华到了极点……悲哀也到了极点”,①这极端的悲乐中,至深的感触带给了他文学上光荣而伟大的成就。

亡国之前,李煜过着富贵欢乐的生活。南唐地处富饶的江南,繁华的金陵是他的国都,李煜生在宫廷,从小沉浸在艺术之中,特别是他有幸娶到了天生丽质、同是艺术家的周后,两人情投意合,李煜沉浸在爱情的幸福和觅得知音的快乐中,即使在他“挑起江山重担”之后,由于他苟安一方,也依然没有中止享乐的生活,而且在周后死后,又有更胜一筹的小周后成为他的皇后。李煜爱情甜蜜,艺术追求得到了实现,苟安的政策也使他获得了很长一段时期的安宁,江南又是那样的富庶,可以说他是一个享尽荣华的皇帝。

然而亡国后,他从一个受人崇仰的南唐后主,变成肉袒出降的俘虏,被押送汴京;从主宰一方的皇帝,到成为宋主的“坐上客”,遭受摆布;从每日享受“绣床斜凭娇无那,

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一斛珠》)的浪漫爱情,到而今看见小周后任宋人欺凌而无能为力,只能“片红休扫尽从伊,

留待舞人归”(《喜迁莺》)的愤慨与痛楚(“李国主小周后

……例随命妇入宫,每一入辄数日,出必大泣,骂后主,声闻于外。后主宛转避之。”

[4](P 83)

这不平凡的大喜大悲,给多愁善感、极为敏感和脆弱的李煜极大的冲击。这是李煜的不幸,却是词坛的幸运。李煜以他独到的心灵感应,触到了这巨大转变中别样的滋味。他的内心是极为痛苦又极其纷乱复杂的,一句“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可见出字字包容的血泪。“他是一个热情的诗人,所以在他失意和悲哀中,仍不肯把心情冷静下来。他并不对于一切都觉得消沉绝望,或虚空的幻灭。同时他却要极力抑制自己悲愤的情感,去平静而伤心地追怀如烟云般散去的往事,憧憬依然山河犹在的故国……那是更增加了他的痛苦和伤感”

[5](P 82)

,是他怀念“玉楼瑶殿影”

(《浪淘沙》),怀念“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辊轻尘。忙

杀看花人!”和“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

明楼”(《望江梅》)的故国神韵,引来的却是“无限关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浪淘沙令》)的悲郁、无奈。“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子夜歌》),故国梦中归来,却又觉来归去,除了“双泪垂”,他还能做什么?他的追寻昔日繁华,却正反映了他痛到极深的时节。如王国维所说:“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

也。”

[6](P 94)

此时的李煜更像一个书生,与千千万万书生一样,在落寞而悲痛时,假借文字维持着自己的境界,与众不同的是,他“能够大胆地、真切地、毫无掩饰地用直抒胸臆的表

现手法写出具有强烈的感染力的作品。”[7](P 33-34)诚然,“李

后主词如生马驹,不受控促。”②似“粗服乱头”②的语言表

达使词从花间浓抹中走了出来,这种看似口语般平实的语言使李煜的词具有了与人沟通的力量,比起繁琐的语言表达,他更容易深入到人的心里。然而,更为重要的是,李煜词中包含着不可抑制的激情,生活的巨变使他敏感的心灵经受了痛苦的煎熬,却没有泯灭他的激情,性情中人多是如此。正如他当初为躲避宫廷权务之争而隐做“一壶酒,一杆身”的渔父一样,他亦隐入了自己设下的梦境,得以诗

化地存在。然而“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子夜歌》),如此一来,他饱含血泪的激情,借助那“粗服乱头”也掩不住碧玉之美的语言,便具有了深深打动人心的力量。

历史开了个玩笑,让一个纯艺术家做了南唐的“人君”,虽然他把国家治理得一团糟,却成就了他的艺术。作为曾经的国君对做俘虏的感受是异于普通百姓的。李煜虽是个昏君,但他仍具有强烈的爱国感情,“此中日夕,只

以眼泪洗面。”[8](P 248)加之他的个性特点,他对亡国的体会

是入骨心之深的。虽说“伤心秋月与春花,独自凭阑度岁

华。便作词人秦柳上,如何偏属帝王家?”

[9](P 292)

然而,若非

帝王又怎能有超乎寻常的人生体验;若无经历了昔日荣华,再举镜看憔悴枯颜的痛彻心扉,何来“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字字血泪?

做了亡国奴后的李煜,由于他性格和经历上的缘故,他的感受更为深切,正是这独到的感受开创了独一无二的词风,其成就令后人可望而不可及,《词评》中说李煜词“予

谓重光天籁也,恐非人力所及”

③,恐也不为过。参考文献:

[1][7]詹安泰编注.李 李煜词[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2][8][9]田居俭著.李煜传[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5.[3][4][5]高兰,孟祥鲁.李后住评传[M].济南:齐鲁书社,1985.[6]王国维著,滕咸惠校注.人间词话新注[M].济南:齐鲁书社,1985.

(责任编辑:艳红)

①②③周稚圭在《词评》中评“予谓重光天籁也,恐非人力所及”。

②转引自《词学论丛》,909页。周济在《介存斋论词》中对后主词有这样的评价,“粗服乱头”来自“毛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以“粗服乱头”形容李煜的语言表达风格,看似平实且不修边

幅(有多处口语痕迹较重的表达,如“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实则本色而内秀,深意全在词间。唐圭璋著,《词学论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905页。原句为“加之他身为国主,富贵繁华到了极点,而身经亡国,繁华消歇,不堪

回首,悲哀也到了极点,正因为他一人经过这种极端的悲乐,遂使他在文学上的收成,也格外光荣而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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