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音“也”字归部简论(修订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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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音“也”字归部简论
刘洪涛
提要上古音“也”字的归部,有歌部、支部和鱼部三种不同说法,现代学者一般都信从第一种说法。

根据先秦秦汉古文字资料,凡是读音属于歌部的从“也”之字,所从之“也”都是“它”字的讹变,第一种说法其实是不可靠的。

从“也”字的本义以及韵文、假借、读若等资料来看,我们认为第二种说法是正确的,即上古音“也”字应该归支部。

关键词也它歌部支部
上古音“也”字的归部,有歌部、支部和鱼部三种不同说法。

下面把他们归部的理由分述于下:
一、歌部说。

代表人物为段玉裁(1775/1988:828)、江有诰(1812/1993:252)等。

我们知道,研究上古韵部的主要资料有两种,一种是韵文资料,一种是谐声资料。

“也”字作为语气词一般不用作韵脚,故而只能根据从“也”得声的字来确定其韵部的归属。

从“也”之字,如“地”、“施”、“迆”、“池”、“驰”等都属歌部,因此一般都把“也”字归歌部。

“髢”字虽然也从“也”声,但是段玉裁(1775/1988:856)作为例外处理,归支部入聲,因为按照段氏(1815/1988:628)的说法,“也”字的读音本来就在“十六、十七部之间也”。

二、支部说。

代表人物为朱骏声(1849/1984:489-490,526-527)。

朱氏把《说文》“迆”、“”、“杝”、“施”、“驰”、“阤”六字归歌部,但认为所从之“也”是“它”字的讹误。

又把“匜”、“貤”、“灺”、“弛”、“地”、“酏”等字归支部,认为“也”是“匜”字的初文,故而把“也”字归支部。

三、鱼部说。

代表人物为董同龢(1948)。

董氏(1948:173,185)采纳朱骏声随声分系的做法,把从“也”之字分别归歌部和支部。

但是他认为根据从“也”声之字判断“也”字韵部的做法是间接的,“‘也’字的地位应当由他自己的行为来决定”,认为《论语》“也”与“邪”通用,因此把“也”字归鱼部(1948:93,159)。

现在音韵学界的共识是,研究上古韵部,韵文资料优先于谐声资料,而谐声资料又优先于假借、读若资料。

董同龢舍谐声而取假借,首先在方法论上就犯了一大忌。

更为严重的是,他所举证的材料也是有问题的。

陈复华、何九盈(1987:344-345)、郭锡良(1988/2005:63-64)等已指出,“也”字本身不表示疑问,而“邪”字本身表示疑问,它们是两个不同的语气词,并不能相通。

基于以上两点,第三种说法应该已经没有人信从了。

现代学者一般都信从第一种说法而不是第二种说法,我们认为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朱骏声归支部的“匜”、“貤”、“地”、“酏”等字其实都应该归歌部。

这些字归歌部应该没有问题,朱氏归支部是他的一个失误。

现在能够确定属于支部的从“也”之字只有“”和“髢”两个,而属于歌部的字有很多,从这一点来看“也”字归歌部的可能性更大。

第二,“也”是“匜”的本字,既然“匜”字应该归歌部,那么“也”字当然也应该归歌部。

说“也”是“匜”的本字,其主要根据是金文用为“匜”的字作“也”。

其实古文字学者早已指出,金文中假借为“匜”的实际上是“它”字。

不过,这些学者在指出所谓“也”是“它”字的同时,也被《说文》“匜”字篆形误导,认为“它”、“也”一字(参看周法高1975:7380-7389)。

这种说法影响很大,到现在还有人相信,例如《金文编》“它”字下就说“与‘也’为一字”(容庚1985:876)。

随着出土古文字资料的日益丰富和研究的深入展开,学者对“也”字、“它”字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逐步取得了正确的认识:“它”是一种蛇的象形,是“蛇”的本字;①“也”象小儿张口啼哭,是“啼”的本字;②“它”、“也”二字在古文字阶段区别明显,只是到了西汉武帝以后才开始混同(黄德宽1997:827;徐宝贵2007:227-256)。

既然“也”不是“匜”的本字,同“它”又非一字分化,那么“也”字是否归歌部也就不无疑问。

而“也”字同“它”字又存在讹混现象,因此需要对有关资料再做一彻底的检讨。

我们先从属于歌部的从“也”之字做起。

属于歌部的从“也”之字有“池”、“匜”、“阤”、“施”、“”、“貤”、“杝”、“灺”、“驰”、“地”、“迆”、“他”、“酏”等,古文字资料业已证
①《说文》“它”字重文作“蛇”,是许慎认为“它”是“蛇”的本字。

张政烺(1979/2004:514-520)释出甲骨文中比较象形的“它”字,这个“它”象一种短蛇,证明许慎的说法是可信的。

②《说文》认为“也”象女阴,何琳仪、房振三(2006:177)认为“也”象口中出气,是语气词“也”的本字,二说都不是根据“也”字早期比较象形的写法立论,不足据。

李家浩(2008:246-247)根据曾侯乙墓编钟铭文的“也”字,把西周晚期老簋铭文“大”下一字所从的偏旁释为“也”,从而找到了写法比较象形的“也”字。

这个“也”作一小儿伸出双手张开大嘴之形,李师认为象小儿啼哭,故而认为“也”是啼哭之“啼”的本字。

此说应该是可信的。

明这些字实际上都是从“它”的(何琳仪1998:863-867;徐宝贵2007:232-245)。

《说文》从“它”的“詑”、“拕”、“蛇”等字,所从“它”后代文字也有变作“也”的(徐宝贵2007:237,249)。

从现有的资料来看,凡是从“也”而读音属于歌部的字,其字本来都应该从“它”。

也就是说,真正的从“也”之字没有一个读音是属于歌部的。

①既然从“也”声之字没有一个属于歌部,“也”字也就不大可能属于歌部。

把第一种说法和第三种说法排除后,就只剩下第二种说法。

我们认为这种说法是正确的,上古音“也”字应该归支部。

第一,从造字本义来看。

“也”是啼号之“啼”的本字,而“只”又是从“也”分化出來的一个字。

②上古音“啼”属定母支部,“只”属章母支部,那么“也”也应该归支部。

第二,从韵文资料来看。

《诗·鄘风·君子偕老》第二章:“玼兮玼兮,其之翟.(狄.)也。

③鬒发如云,不屑髢.也。

玉之瑱也,象之揥.也,扬且之皙.也。

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翟(狄)”、“髢”、“揥”、“晳”、“帝”押韵(王力1980:175)。

上古音“翟(狄)”、“帝”、“揥”、“晳”皆属锡部,那么“髢”也应属锡部。

锡部乃支部入声,可证“也”应归支部。

第三,从谐声资料来看。

从“也”声之字有“”和“髢”两个字,它们的异体分别作“舓”和“鬄”,从“易”声,皆见于《说文》。

“”字还有异体作“舐”,从“氏”声,见
①有些从“也”之字的性质比较复杂,可能有不同的来源。

如“詑”、“訑”都见于战国文字(徐宝贵2007:237,245),《玉篇》把它们看作不同的字是正确的。

但是,《楚辞•九章•招隐士》和《急就篇》“詑谩”的“詑”都作“訑”,跟从“也”的“訑”混同。

也就是说,“訑”字有“訑”和“詑”两个来源。

又如马王堆帛书《阴阳五行》甲种有“杝子”,乙种作“枳子”,都用作“支子”(李家浩2008:248),此“杝”字从“也”。

战国文字有“柁”字,即后世的“杝”,此“杝”跟从“也”的“杝”混同。

也就是说,“杝”有“杝”和“柁”两个来源。

某个从“也”之字有歌部和支部两种不同的读音,应该都属这种情况,把它们看作不同的字比较合适。

《说文》“弛”字的异体作“”,“读若弛”的“”即“豕”字异体,都跟支部有关系,古文字又有从“弓”从“它”之字(何琳仪1998:866),马王堆帛书从“它”之字或读为“弛”(徐宝贵2007:236,237,238,243),都跟歌部有关系,按理说也应看作两个不同的字,但是从意思来看它们又确实应是一字的异体。

是马王堆帛书用字习惯特殊,还是《说文》的处理有误,现在还说不清楚,因此下文不再涉及“弛”字。

②战国时期“也”、“只”二字形近,关于二者的关系,或以为它们本是一字,后来才分化为两个不同的字(何琳仪、房振三2006:174-177),或以为它们本是不同的字,只是由于字形演变才趋于混同(赵平安2008:4-5)。

李家浩(2008:246-248)释出西周晚期的“也”字,指出这种写法比较象形的“也”字也跟“只”字形近,又指出二字的字音、字义也都很近,因此二者本是一字分化的说法应该是正确的。

③“翟”又作“狄”,见阮元《〈十三经注疏〉校勘记》,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317页中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

于《玉篇》。

上古音“氏”声属支部,“易”声属支部入声锡部,可证“也”应归支部。

①第四,从假借资料来看。

马王堆帛书《阴阳五行》甲种“杝子”、乙种“枳子”都是“支子”的假借,详本文上页注①。

上古音“枳”、“支”都属支部,可证“也”应归支部。

秦汉文字或用“殹”表示“也”(大西克也2001:614-626)。

上古音“殹”应归脂部(陈复华、何九盈1987:349-350)。

《说文》口部:“哇,读若醫”。

上古音“哇”属支部,可见从“殹”声之字虽然应归脂部,但音却与支部极近,这也可证明把“也”归支部是可信的。

参考文献:
陈复华、何九盈(1987)《古韵通晓》,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大西克也(2001)“殹”“也”之交替——六国统一前后书面语言的一个侧面,《简帛研究2001》,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董同龢(1948)上古音韵表稿,《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十八册,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

段玉裁(1775/1988)六书音均表,段玉裁(1815/1988)《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

郭锡良(1988/2005)先秦语气词新探,《汉语史论集(增补本)》,商务印书馆。

何琳仪(1998)《战国古文字典》,中华书局。

何琳仪、房振三(2006)“也”“只”考辨,《民俗典籍文字研究》第三辑,商务印书馆。

黄德宽(1997)说“也”,《第三届国际中国古文字学研讨会论文集》,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中国语言及文学系。

江有诰(1812/1993)廿一部谐声表,《音学十书》,中华书局。

李家浩(2008)释老簋铭文中的“”字——兼谈“只”字的来源,《古文字研究》第二十七辑,中华书局。

容庚(1985)《金文编》,中华书局。

王力(1980)《诗经韵读》,上海古籍出版社。

徐宝贵(2007)以“它”“也”为偏旁文字的分化,《文史》第三辑(总第八0辑),中华书局。

张政烺(1979/2004)释“它示”——论卜辞中没有蚕神,《张政烺文史论集》,中华书局。

赵平安(2008)对上古汉语语气词“只”的新认识,《简帛》第三辑,上海古籍出版社。

周法高(1975)《金文诂林》,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

朱骏声(1849/1984)《说文通训定声》,中华书局。

附记:本文的写作、修改先后得到李家浩、孙玉文两位老师的指导和帮助,谨志谢忱!
①马王堆帛书《五十二病方》“”字假借“咜”字为之(徐宝贵2007:244),这应该是例外。

战国中山王铜器铭文借“施”为“也”(徐宝贵2007:236),老簋铭文借“”为“池”(李家浩2007:248),也都属例外,与此相类。

这些例外很有限,目前仅能举出这三个例子,老簋很可能出自陕西丹凤,战国时代的中山国在今河北石家庄一带,马王堆帛书出土于湖南长沙,它们的时代也不同,分别属于西周、战国和西汉,应该不存在时代或地域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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