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原:大学精神与大学的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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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原:大学精神与大学的功用
(副标题为“答《人民日报》记者徐怀谦问”)
问:谈中国大学的精神,不能不提蔡元培先生出长北大时提出的“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原则,您对前者尤为看重,为什么?
答:1917年1月4日,新任北大校长蔡元培到校视事,五天后发表公开演讲,称“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希望学生摒弃“做官发财思想”。同时,蔡校长审时度势,扩充文科和理科,暂时停办工科和商科,突出北大在“高深学问”而不是“应用研究”上的实力。此举对日后北大的发展影响极大。
至于蔡先生的“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1919年《致<公言报>函并答林琴南函》),一般人可能会注重思想自由,我却更看重兼容并包。为什么呢?借用英国哲学家伊赛尔·白林的概念,前者是积极的自由,后者是消极的自由。思想自由是对自我而言,用中国传统的说法是有所为;兼容并包是指对待他人,要有所不为。消极自由的意思,是保证你说话的权利,保证各种学说并存,让它们自由竞争、自由发展,谁赢得民心,谁就是胜利者。大学生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应该给他们选择的机会。从这个角度说,“兼容并包”是一种制度性的保证,比个人的思想自由更为可贵。蔡先生早年再三说,中国人不能容忍异端,长此以往,很容易养成一种正统的暴力,即对异端采取一种非常残酷的态度。而北大不同于其他大学的特点,就是相对来说能“包容”,因而才显得大。这个“大”有两层意思:一是北大人立意高,常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抱负——当然也有人说这是狂傲;二是度量大,北大人在自信之外,相对来说,更能容纳别的思想学说。另一方面,蔡先生主张“兼容并包”,并非放弃选择的权利,也不等于没有倾向性。他的总体倾向是求新、向上。例如,学界普遍认定,正是蔡元培长校后的所作所为,直接促成了新文化运动的诞生。
在我看来,兼容并包是和大学、和University的本义是一致的。它是接近大学最本质的东西University的本意,便是将追求科学知识和精神生活的人聚集在一起,以便于共同研究。不只师生之间如切如磋的“论道”、同学间无时不在的精神交往,也是“大学”题中应有之义。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将“生命的精神交往”定为大学的基本任务,不是没有道理的。
问:除“思想自由、兼容并包”之外,蔡先生还有哪些大学理念对塑造北大形象起了关键作用?
答:蔡先生的思想,或者具体到他的大学理念,一方面有中国传统的儒家观念,比如修身养性、中庸、有所为有所不为等;另一方面,也有很多西方的观念。1921年,蔡先生在美国加州大学的伯克利校区做演讲,较全面地阐明了他的观点。他说,作为一个大学校长,他希望能把中国的教育精神和西方的教育精神结合起来。中国的教育精神,他提到孔子、墨子的陶养德性;西方的教育,他谈了三种模式:一是英国牛津、剑桥养成有教养的绅士的教育模式,注重人格熏陶;二是德国柏林大学以专业研究见长的模式,注重专业人才的培养;
三是美国的大学模式,强调服务于社会。这三种模式是蔡元培所理解的世界大学发展的最根本的精神。后来北大较好地融会了这些精神,并形成了自己的特点,即注重人格养成的教育模式。这其中有西方大学理念的影响,但更主要的,是因为北大的前身是京师大学堂,和中国传统书院关系密切,而传统书院是以人格培养为中心的。北大二三十年代的办学宗旨就非常强调“陶熔人格”,北大人今天在精神上的自由度和独立性,跟这是一脉相承的。
问:关于现代大学与传统书院的精神联系,其他学者较少注意,请您做些详细的说明。
答:今日中国的大学,其价值取向基本路径,乃University而非“太学”,这一点不会有什么疑义。1925年4月,蔡元培校长在德国做了题为《中国现代大学观念及其教育趋向》的演讲,称对于古代中国高等教育,“其质与量不能估价过高”清以降,“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要仿效欧洲的形式,建立自己的大学”,所谓“上法三代,兼采泰西”。前者基本是一句空话,因为三代的学制谁也说不清,但中西教育观念的差别却是实实在在的。依晚清以来通行的说法,后者重知识传授,前者重人格修养。钱穆说:“新学校兴起,则皆承西化而来。皆重知识传授,大学更然。一校之师,不下数百人。师不亲,亦不尊,则在校学生自亦不见尊。所尊仅在知识,不在人。”所谓“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针对传统中国的师道尊严,曾博得国人一片掌声。可教育学家很快发现,此种只重知识不尊师长的潮流,也有不小的流弊。为师的不自尊,求学的不重道,所谓“全人格的教育”根本无法落实。于是“教书”“育人”并重的观念,重新得到张扬。书院制优势,终于得到有识之士的重视。
不只是钻研高深学术的研究院,也不只是传统深厚的人文学科,在清华大长梅贻琦看来,大学精神之所寄,在于教师的树立楷模与学子的自谋修养。他有一句名言:“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这话现在广泛传诵,真正内涵,未见得被真正理解与接纳,对于大学来说,“大师”之所以至关重要,不只因其学识渊博、智慧超群,更因其人格和修养可以成为学生追摹的目标。
问:北大百年校庆时,您接受我采访时,曾谈过北大应成为中国的“思想库”,这是一种很高的期许,也是对大学精神和大学功用的深刻理解。但除了北大,其他大学好像很难这么提。
答:我说大学应该是思想库,是因为大学和社会有相对的独立性,大学的任务跟一般决策性研究机构不同。各个部委的研究所要解决很多具体的实际问题,也很有用,但很难说是“思想库”。我之所以说大学可以而且应该是“思想库”,有三方面的意思:其一,大学思考的是根本性的、基础性的命题,它不求一时一地的得失,不对一时一地的政治及经济得失负责,这只有大学做得到。
其二,大学更讲知识综合,可以进行跨学科的研究,这是University和C011ege不同的地方。大学不是专科学校,不是某一方面比如经济或法律的研究所,大学的优势在于它有很多很多的专业。很多专业背景不同、利益及趣味也都并不一致的学者聚在一起,思考问题,讨论问题,这点很重要。大学是出大战略、大思想的地方,它不应该只出小计谋。其三,大学怎么影响社会?我认为,大学应该能提出有利于国计民生而且能影响一个时代的大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