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耕读之家到文化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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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耕读之家到文化世家
刘经富
“门第常新,足兆三槐之瑞;人文蔚起,高拔五桂之芳”是旧时宗谱里常见的四六句。而在父老的口头叙事词汇中,相同意思的表述是“三代没打过赤脚”,祖上曾出过“十八把白纸扇”(即十八个读书人)。这是对书香的礼赞,对耕读的颂歌。科举时代,“耕读传家”对农家具有巨大吸引力。“耕”是生存之本,“读”是进身之阶,是乡民攀登社会阶梯的唯一途径。著名古村落研究、保护专家陈志华教授对此深有体会:“看到古村落的义塾和书院,看到那巍然高耸的文昌阁和文峰塔,看到宗祠前为举人、进士树立的旗杆和村口的牌楼,看到住宅槅扇窗上精细的‘琴棋书画’或者‘渔樵耕读’的雕刻,你才能真正理解农村的‘耕读文化’,理解‘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科举之梦在农村的重大意义”(见2001年1月10日《中国文物报》“访陈志华教授”)。在已逝去的年代里,耕读不仅仅是属于文化层面的田园牧歌。它是家族的头等大事,是古人日常生活的重要内涵。他们晴耕雨读、春耕冬读,秀者抱经、朴者负耒。众多寒门细族在这种耕读的秩序下崛起于阡陌陇亩之中。陈宝箴家族就是一个典型的范例。
陈宝箴家族属客家移民,史称“棚民”,修水称“怀远人”。雍正末年,陈宝箴的曾祖陈鲲池(1710—1795)从福建上杭迁江西义宁州(今江西修水县)。一般说来,棚民刚迁移某地,考虑最多的是如何生存下来,站稳脚跟是首要任务。只有生活初步安定,解决了衣食温饱,“读”的问题才会提上议事日程。黄仁宇先生指出:“一个农民家庭如果企图生活稳定并且获得社会声望,惟一的道路是读书做官。然而这条路漫漫修远,很难只由一个人或一代人的努力就能达到目的。通常的方式是一家之内创业的祖先不断地劳作,自奉俭约,积铢累寸,逐步上升到地主。这一过程常常需要几代人的时间。经济条件初步具备,子孙就得到了受教育的机会。……所以表面看来,考场内的笔墨,可以使一代清贫立即成为显达,其实幕后的惨淡经营则历时已久”(黄仁宇《万历十五年》215页,北京三联书店1997版)。陈宝箴家族的发展道路非常符合这条规律,只不过比其他棚民家族的步子迈得更快更大。其成效甚至比本地已跻身于耕读之家的家族还要显著。从棚民到耕读人家再到文化世家,陈氏家族创造了勤耕苦读的奇迹,见证了耕读模式的合理性。陈家大屋、陈宝箴父子旗杆石、修水县城“陈门五杰纪念广场”等标志性建筑,是这个家族生存、发展、升华轨迹的三座里程碑。
陈鲲池初迁义宁州时,开始是落脚在安乡十三都一处叫“护仙塬”(又称“护仙坑”,俗称“乌沙坑”)的大山里。山的另一边是泰乡七都竹塅(修水旧时分高、崇、奉、武、仁、西、安、泰八乡。每乡面积极广,略大于解放后区一级建制)。护仙坑海拔约700多米,两山夹峙,山涧弯曲,长10余里,早年人迹罕至。陈鲲池与同从福建上杭来苏中都迁来的何、邱两姓共同开发护仙坑,结棚栖身,种篮为业。三姓人家同锅共爨30年,小有积蓄后才分开居住,称上棚、中棚、下棚。护仙坑是修水怀远人保存得最好的早期遗址之一。那些古道、古桥、残破的屋场、刻着陈、何、邱祖先名字的修路功德碑、封山碑、社坛,向后人诉说着当年创业的艰辛,令人感叹思索“山窝里飞出金凤凰”这句老话的文化底蕴。
按照修水地名的一般说法,“塬”是尽头有岭挡住,两边被山夹住的狭长山垅。“塅”则是望眼开阔的山间盆地。它有山有水,有田有土。柴方水便,阡陌交通。考古成果表明,河流谷地、山间盆地对人类特别友好,最适合人类栖居。如果一个姓或几个姓的家族能够获得这样一方乐土,就可以休养生息,繁衍发展,躬耕不废课读,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经济圈、文化圈。日本学者上田信据此写成《传统中国:盆地、宗族所见之明清时代》一书。在修水这个大山区,能到“塅”里居住、耕读,是山里人、塬里人所向往的。因此,陈家在护仙塬艰苦劳作了60年,家境稍宽裕之后,即开始实行向邻近的竹塅迁居的计划。陈家是修水怀
远人从山上往山下最早迁居的家族之一。对于一个棚民家庭,这一步跨出去很不容易。竹塅因为陈氏家族日后成名,也地因人胜,在修水众多的“塅”中名声鹊起。
乾隆五十七年(1792),陈鲲池的长子陈克绳操持主办,在竹塅盖起了一栋砖瓦屋。鲲池公取名“凤竹堂”(俗称“陈家大屋”),请修水怀远陈姓著名文人陈光祖撰《凤竹堂记》。凤竹堂一进两重,中有天井,左右有厢房,属于修水民间常见的宗祠、大屋形式,历经二百余年风雨,至今仍基本完好。与修水本地聚居几百年的望族所建的深宅大院相比,凤竹堂稍嫌俭朴。但如果我们了解不少棚民家族因盖砖瓦屋而与土著家族发生纠纷的背景,就会对这些没有建筑文物价值的砖瓦屋另眼相看。从棚到土巴屋再到砖瓦屋,不仅是建筑材料的进步、建筑规模的扩大,还附著着更深一层的文化内涵和社会意义。有了大屋,门第的观念就有了载体,按伦理秩序规范家族成员的行为就有了坐标,按士绅标准举办各种仪式就有了场所。换句话说,大屋是底层社会跻身耕读人家的外在表现形态。正如恩贡生陈书洛所写的《凤竹堂诗》那样:“凤竹堂开哕凤凰,山明水秀映缥缃。天生文笔窗前峙,地展芝华宅后藏。俎豆千秋绵祀典,儿孙百代绍书香。应知珍重迁居地,冠盖蝉联耀祖堂。”
陈家顺利迁居,无疑给家族注入了新鲜活力。陈氏家族从此进入了持续稳定发展的快车道。凤竹堂落成的当年,陈、何、邱三姓对护仙塬的山林屋场进行了登记配搭,正式明确产权。嘉庆二十三年(1818),陈氏家族再次拆分竹塅的田土屋场。此时陈氏家族的经济、人口都有了一定的规模,陈鲲池的四个儿子陈克绳、陈克调、陈克藻、陈克修(称竹塅四房)开始自立门户。继凤竹堂之后,陈克调、陈克藻在附近又各建宅第,陈克修仍住护仙塬中棚原有的宅第“崇福堂”,形成了以凤竹堂为中心,四房家族成员分四处居住、生产的家族活动圈。以凤竹堂的落成为标志,陈氏家族第二代就完成了从棚民到耕读之家的转变,而且克字辈四兄弟已进入了义宁州文人士绅的圈子。其中陈克绳、陈克调尤为突出。
陈克绳(1760—1841)早年业儒,屡试不利。42岁时循例捐纳成为监生,参加乡试未取录(陈家曾存有克绳公部监二照,后失。过去民间有的宾兴组织规定,捐纳贡监者必须持有部监二照才能得到补助)。陈克绳从此绝意仕进,退隐林泉,与州、府文人士绅唱和往来。晚年曾与南昌府书香世家程赞采(嘉庆十九年进士)、程焕采(嘉庆二十五年进士)兄弟交游。程焕采曾为陈克绳作《传》并为陈克绳夫人撰《墓志铭》。今存陈克绳诗作四首,吉金片羽,弥足珍贵,现录《酬锺醒斋因公过劳》一诗:“不惮崎岖道路艰,车尘马迹水和山。漫天白雪光前路,一点公心著笑颜。得句奇逢大手笔,裁诗定有古输班。一朝德泽同仁视,修水长流续钓湾。”从陈克绳诗作和锺醒斋诗作中“读克绳兄弟壁间诗”的一条注释来看,《陈氏宗谱》上《陈克绳墓志铭》说陈克绳“著有诗集待刊”不是谀颂之辞。
陈克调(1765—1840)亦为监生。他是四兄弟中文人风雅气息较为浓厚的一个,曾将自己的宅第名为“竹筠居”,所撰《竹筠居自序》,颇具风致。又自题自写照:“我从田间来,尔在书房坐。观者齐相见,说道尔像我。我学孝悌慈,升堂由也果。有义有信交,无谄无骄可。诵读经史书,半生不敢惰。屡挫文场锋,困顿如许夥。尔与我周旋,动容中礼么?噫嘻尔我,我惟爱尔丈夫我丈夫,尔毋学尔为尔我为我。”光绪二十五年(1899),陈克调的后代为其迁葬时,陈宝箴写了墓志铭,谓其“所为诗文多质厚近古,童时州里有声……”。
陈氏家族迅速从棚民转型到耕读之家,陈克绳功不可没。他对家族发展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两件大事上。一是盖起了凤竹堂;二是不遗余力地作育人才,为子弟的科举成功倾注了大量心血。早在护仙塬时,陈克绳就创办了陈氏家塾——仙塬书屋。拨立田租定膏火卷资。陈家的这个家塾存在多久,已难确考。陈家迁竹塅后,仙塬书屋仍在护仙塬开办了一段时期。陈克绳的长子陈规钫、次子陈规镜都在家塾里做过先生。陈规钫长子陈观礼的童蒙教育,就是在仙塬书屋完成的。凤竹堂落成后三年,陈克调到离家几十里远的陈光祖私塾就读。陈克调离开家中有点想家,陈克绳带着铺盖,陪伴了他半年之久,才回竹塅。每遇试期,陈克绳必亲自带领弟、子、侄赴州及省垣应试。嘉庆二十三年,陈克绳年近花甲,主持了竹塅四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