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的意境论与境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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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的意境论与境界说
王国维的意境论与境界说
【内容提要】
王国维的意境论与境界说不能混为一谈:论述意境的文献是《人间词乙稿序》,而境界说则出自《人间词话》;意境可以分解为意、境、观三要素,而境界则主要指真情或心灵境界,无法分解;意境论受西方理论影响的痕迹较明显,而境界说则体现了回归中国传统诗学的倾向。
【关键词】意境论;观;心灵境界;境界说
王国维的境界说对于20世纪中国文艺境界论有着重大影响,但一般论着又大都将王国维的意境论与境界说混同,并过多地用西方美学理论来分析境界说。我们这里希望进行一些正本清源的工作。一、意境论
在王国维的有关论着中,出现过“境界”、“意境”、“境”三个近似的概念。其实,王国维的意境论与境界说区别颇大,《人间词乙稿序》所体现的理论是意境论,而《人间词话》的观点则是境界说。其意境论主要流露出西方式的分析推理倾向,所以我们称之为“意境论”;
而其境界说则主要体现了中国传统诗话、词话的特色,重在直觉感悟和经验描述,所以我们称之为“境界说”。
在《人间词话》发表以前,王国维曾发表过《人间词》。其中《人间词甲稿》收入作者1905年以来所填词共61阕,1906年发表于《教育世界》杂志第123号上;《人间词乙稿》收入甲稿以后所填43阕词,1907年发表于《教育世界》第161号上。两稿均有署名为“山阴樊志厚”的小序,被分别称为《人间词甲稿序》、《人间词乙稿序》。赵万里认为,此二序均为王国维自撰而假托樊志厚。王国维的意境论最为集中地表达在《人间词乙稿序》中。这篇不足千字的短文,“意境”一词就出现了16次之多,而将“意”与“境”二者分开来讲的又达6处(一句话即一个较完整的意思算一处),而“境界”一词则根本没有出现。因此,这是一篇名副其实的“意境”论而不是什么“境界”说。我们将“意”、“境”分开来讲的文字抄录
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摅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苟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原夫文学之所以有意境者,以其能观也。出于观我者,意余于境。而出于观物者,境多于意。然非物无以见我,而观我之时,又自有我在。故二者常互相错综,能有所偏重,而不能有所偏废也。文学之工不工,亦视其意境之有无,与其深浅而已。
夫古今人词之以意胜者,莫若欧阳公。以境胜者,莫若秦少游。至意境两浑,则惟太白、后主、正中数人足以当之。静安之词,大抵意深于欧,而境次于秦。至其合作,如《
甲稿·浣溪沙》之“天末同云”、《蝶恋花》之“昨夜梦中”、《乙稿·蝶恋花》之“百尺朱楼”等阕,皆意境两忘,物我一体。(P151)
这一则评姜夔词,意境是与“格调”对举的,我们可以据此来分析意境的含义。紧接着这一则的第53则在批评姜词时说:“南宋词人,白石有格而无情。”[1](P151) 在这句评语中,“格”与“情”是对举的;如果说“格”指“格调”,那么,“情”就指“意境”。这在中国古代文论中可以找到佐证,如郑板桥所说:“一丘一壑之经营,小草小花之渲染,亦有难处;大起造、大挥写,亦有易处,要在人之意境何如耳。”[4](P78)意境指人的情感和思想的深度。
在《人间词话》中,大量出现的是“境界”和“境”两个概念。据笔者统计,境界共出现22次,境出现23次,并且完全可以肯定,“境”就是“境界”的略语。如第6则写道:“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1](P142)第26则提出“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下面就分别说“第一境”、“第二境”、“第三境”。[1](P147)如果我们将《人间词话》中出现的境字都视为境界的略语来统计的话,那么,境界一词的出现总数将多达45次。十分明显的是,《人间词话》所使用的核心概念是境界。
要准确理解王国维境界说的含义,我们有必要结合他《人间词话》以
外的论着。王国维最初用到境界的是《红楼梦评论》这篇着名论文,在那里,境界共出现了2次,指的是为人所感受的“世界”或小说作品所描绘的艺术世界。《清真先生遗事》的一段较长文字,非常明确地将境界区分为二,一为“常人之境”,一为“诗人之境”。这些,都为我们理解《人间词话》的境界说提供了参照。
《人间词话》有“手稿本”与发表的“通行本”之别。将二者进行对比就会发现,手稿本与通行本文字出入并不大,但二者次序完全不同。手稿本125则排列比较随意,难以寻绎出什么头绪;但发表的64则却不同,其理论线索颇为可寻。可以肯定的是,王国维在发表《人间词话》时,对各则的次序经过比较用心的排列。一般说来,发表本64则的前9则所标明的是王国维的评词标准,但这1—9则在手稿本中分别为第31、32、33、36、37、35、46、48、79则,调整的幅度相当大。我们先来看第1则: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1](P141)
细致看来,这一则实际上包括了三层意思。“词以境界为最上”所要解决的是“词应该怎么样”这
一问题,也就是关于词的理想,王国维提出词应该把境界作为最高要求;第二层意思所解决的是“有了境界会怎
么样”的问题,王国维认为词有境界自然会形成“高格”,自然会有“名句”;第三层意思则提出五代、北宋词之所以绝妙无比,正在于有境界。要理解王国维这些提法的含义,必须了解王国维论词的时代背景,也就是说,首先要弄清王国维为什么把境界作为词的最高要求。
关于王国维的词论背景,已经有学者从词史的角度进行过说明。如王镇坤曾指出:“夫考先生之严屏南宋者,实有其苦心在。词自明代中衰,以至清而复兴。清初朱(竹坨)、厉(樊榭)倡浙派,重清虚骚雅而崇姜、张。嘉庆时张皋文立常州派,以有寄托尊词体而崇碧山。晚清王半塘、朱古微诸老,则又倡学梦窗,推为极则。有清一代,词风盖为南宋所笼罩,卒之学姜、张者流于浮滑,学梦窗者流于晦涩。晚近风气注重声律,反以意境为次要,往往堆垛故实,装点字面,几如铜墙铁壁,密不透风。……先生目击其弊,于是倡境界之说以廓清之。《人间词话》乃对症发药之论也。”[5](P268)这一段话尽管也混同了意境与境界,但它从清代词史的角度,说明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乃是一部“对症发药之论”,非常清楚地指明了《人间词话》标举境界的历史原因。从这里的论述中我们可以断定,境界(意境)是与“声律”、“故实”(典故)、“字面”(辞藻)相对立的,它只能是作者的感情。联系王国维的其他论述可知,王国维强调文学作品要有真情,反对过分讲究格律雕琢辞藻,还不满“深文罗织”式地发掘作品的“微言大义”。从时代的角度说,王国维最为推崇的是北宋词,经常批评的则是南宋词。如果我们在研究过程中忽视了王国维所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