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第七天》:来自阴间的新闻串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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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第七天》:来自阴间的新闻串烧
我以为,余华已经榨干了自己的苦难意识,我以为,余华已经失去审视底层的耐心,我以为,余华用尽了叙述人性挣扎的技巧。读完余华沉寂七年后长篇《第七天》,心中肃然,余华有重返先锋的迹象,以阴间一孤魂野鬼幽灵角色的亲历和记忆的七天时间,把人世间的新闻用余华式故事串起来,那么荒诞,那么悲悯,那么感人肺腑。
我的余华记忆
《第七天》勾起了我的余华记忆,我曾经读过余华10本书,曾经清晰然后模糊,今天再次清晰起来。七年前的《兄弟》让余华折戟沉沙、霜重鼓寒,《第七天》扬眉吐气、雄风再起。凭这部小说,余华依然能笑傲江湖。在我心目中,目前他是小说家族中老大,头把交椅谁也撼动不了。但是,有后继者了,我不知道汝什么时候能取而代之。
余华每一部作品,都给我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早期的先锋叙事,《活着》的福贵和苦难,《在细雨中呼喊》的南门和忧郁的男孩,《许三观卖血记》的卖血和猪肝,《兄弟》李光头和扫堂腿,《第七天》的幽灵和新闻串烧。
余华的三重身份
前两天,我还听人说,光《活着》余华就挣了300万。真假我难以求证了。不过,我觉得余华的市场号召力要超过莫言。可以肯定的是,余华在中国的文学舞台上风光了27年,从1986年的《十八岁出门远行》一直到今天的《第七天》。余华的身份已经超越了国内文学圈,代表了国际声誉,虽然他没有获得诺贝尔奖,并不能说明他在国际没有影响力。从1986年到2013,余华的身份完成了多重影像嬗变。
文学余华:1987年,余华拿着小说《现实一种》参加《北京文学》
笔会,李陀说,余华已经从一个鸡蛋变成一只鸡了。当然,今天的他已是文学界一凤凰叔了。这个时候的余华,是以先锋叙事登上文坛的,至今,作家们还津津乐道他的《现实一种》、《河边的错误》、《死亡叙述》等先锋小说。这些小说写于1986年至1987年之间。当时的文学界,醉心于讨论现代派和语言游戏的时候,余华已经超越了这篇沼泽,率先用作品抵达了当时的先锋巅峰。余华说,先锋是一种精神活动,它不是一种形式的追求,因为先锋先锋在每个时代都会出现。这个时候的余华身份文学的。
明星余华:八十年代末期,风起云涌的先锋小说触礁。自《鲜血梅花》
之后,余华的风格开始转轨。虽然1991年写作了先锋探索长篇小说《在细雨中呼喊》,中篇《战栗》等等,但在当时影响没那么大。《活着》彻底改变了余华的命运,也改变了他的身份。1992年,《活着》在《收获》发表。最初只有4万字,后来改到7万字,张艺谋看中,请余华改编成电影剧本,成了12万字。“我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时候,获得了一个游手好闲的职业……”《活着》开篇语,很多人会背诵。余华一跃成为了文学明星,享誉大江南北。
市场余华:1995年,《许三观卖血记》发表在《收获》上,1996年出版
单行本。市场上开始了余华热。这个热度一直不减,一直到《兄弟》。余华此间一直深入到人性挣扎和苦难叙事。《兄弟》(上)基本沿袭了擅长讲苦难故事的风格,但到《兄弟》(下)后,风格突变,整个篇幅以漫画的风格出现,李光头已经没有了苦难的象征。但《兄弟》卖疯了,因为余华有很大的市场号召力,他是市场余华了。
余华大约是五四以来最聪明的作家,太聪明了,往往心里负荷太多的东西,活得很累。三种身份影像不是分裂的,而是重合的,既要考虑国内的评价,还要考虑国外的评价,既要考虑市场,也要考虑文学价值,还有自己的声誉。估计这次出版《第七天》,余华是考虑好了,战胜了自己。文学的第一功能是表达和展示,而不是纠结于和世俗怎么谈判。客观来讲,余华压力够大的,前有莫言获得诺贝尔奖,后有70后实力派作家紧跟其后。如果再没有新作问世,江湖没有忘记他,他会忘记文学的。
《第七天》到底写什么了“……我要去的地方名叫殡仪馆……我得到一个通知,让我早晨九点之前赶到殡仪馆,我的火化时间预约在九点半。”这段开头,很容易让我想起帕慕克《我的名字叫红》开头:如今我是一个死人,成了一具躺在井底的死尸。每一章皆以“我”开头多重叙事。阿乙曾经写过一篇短篇《嗯》,主人公被告知他父亲七点死,然后他赶回家途中遇到了父亲,帮父亲捡丢失的柴禾,没有赶上父亲,七点一分到家,父亲死了。实际上这点相似并不能淹没《第七天》风格独特性。故事是余华的,结构是余华的,思想是余华的,批判是余华的。
“我是殡仪馆的,”声音问,“你想不想烧啊?”我迟疑了一下说:“想烧。”“都九点半了,你迟到啦……”已经死去的杨飞接到来自阴间电话,催促他去火化,以阴间死无葬身之地的一孤魂野鬼角色的所见所闻,注定这篇小说打上魔幻色彩,像莫迪阿诺寻找自己过去一样追寻自己的死亡过程:知道自己死了,可是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杨飞是在火车上生下来的,母亲一不小心,他从厕所掉了下去,铁路工人杨金彪捡到了他,成为了他的养父,成年后,妻子抛弃他而去,他在餐厅看报纸看到了已成名流前妻自杀的新闻,餐厅失火,他被砸死了。在阴间,他去殡仪馆排队拿号等待火化,由于意外死亡,又没钱,没有买墓地,放弃了火化,成了死无葬身之地的孤魂野鬼,他在阴间遇到很多熟人,包括他死去的妻子,把很多人间难解的谜团解开了。余华用寓言的方式,放大了孤魂野鬼们平等、友爱、互助的世界,勾勒了一副阴间的乌托邦图景。阴间的食品是安全的,阴间开的饭店没有公安、消防、卫生、工商、税务压榨。
余华用洗练而富有张力的语言,叙述了一幽灵在人间和阴间的徘徊和寻觅。“呼唤仿佛飞越很远的路途,来到我这里被拉长,然后像叹息一样落下去,”在阴间初次遇到了已死前妻,前妻在阴间这么呼唤丈夫。余华反复叙述:“我游荡在生与死的边境线上。雪是亮的,雨是暗淡的,我似乎同时行走在早晨和晚上。”
新闻事件的隐喻
余华到底想表达什么?尽管这篇小说是魔幻色彩的,但我认为,不论在外在形式结构上,还是在内容的隐喻上,《第七天》是当代小说划时代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品。我记得有位作家说过,新闻结束的地方,是小说开始的时候。是的,小说永远都是迟到的真相,更是迟到的评论!这个时代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现实主义总是无法接近现实,遑论批判了。
对于新闻从业人员来说,《第七天》里事件太熟悉了,出现了若干新闻事件,余华就是在这些新闻底色上改写成自己的故事。我把总结为新闻串烧。热的有野蛮拆迁,远的有杨佳,近的有墓地分等级,还有大火隐瞒死亡人数、医院死婴、毒大米等等。国内外很多作家很多作品其实都改自新闻,余华早期的不少小说就改自现实真实发生的事件,如《许三观卖血记》,余华在王府井遇到了一个哭泣的老人,经过妻子提醒,可能是卖血卖不出去,这句话激发了余华的文学想象,从而写出了这篇小说。余华会常在新浪浏览社会新闻。不过,《第七天》余华把这些悬而未决的新闻事件,用幽灵在阴间的经历,遇到死人后,一个个通过文学想象重新还原了,还原的不是新闻,而是文学的记忆。余华通过新闻串烧,进行余华式改写,又一次找到了审视现实的精神通道。
《第七天》到底写什么了?其实腰封上一句话已经告诉了读者:与现实的荒诞相比,小说的荒诞真是小巫见大巫。
余华是讲故事的奇才。按小说叙述顺序,依次出现的新闻:第一天,幽灵杨飞去殡仪馆,这里死人是分等级的,富贵人坐沙发,穷人坐椅子,权贵享受特权的,市长走进殡仪馆火化,其他人都要排队,等市长烧完才能烧其他人。显然,这是影射今年某地墓地分等级的新闻,栩栩如生再现穷人死不起的现实;
最震撼就是强制拆迁,第一天,一老太太早上买菜,回来房子没了,一对男女正在做爱,被强制绑架,房子被拆。幽灵放弃了火化,回去的途中,遇到了市政府前示威人群,电视播放新闻发言人统一口径,余华借用一吃饭男子口吻说:“他们说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中国人都能懂的新闻;
第三天,杨飞去寻找自己失踪的父亲,一商场失火,死亡7人,后来杨飞死亡后成为孤魂野鬼,在阴间碰到大火烧死的人员,一共是38人。这也是影射某大火案瞒报死亡人数的新闻;
第三天,医院把27个死婴尸体扔到河里,这些尸体连同自己乳母李月珍尸体在太平间一起神秘失踪,医院解释说是医疗垃圾。这是不久前某地发生死婴案,余华展开想象,叙述了政府如何造假,从其他人骨灰里偷拿骨灰,制造人已经火化的假象;
第四天,集中叙述了媒体曾经集中报道的鼠族刘梅的悲苦的生活,直至离奇自杀。租地下室来生活的一群人,他们大多像老鼠一样生活在地下,被称之为鼠族;
第四天,男子装扮女性卖淫案,并隐晦地把几年前发生在上海的杨佳杀警案糅合在一起,让两人在阴间成为心心相印的朋友,是阴间一对活宝,隐喻他们都是现实中受伤害者。
第五天,幽灵杨飞在阴间遇到了被枪毙的杀人犯,妻子失踪,他被抓获,枪毙了,半年后,妻子回家了。这样的新闻一直都有,今年的冤假错案新闻比较大。
第六天,地下卖肾市场,鼠族伍超为给女友买墓地,到地下卖肾黑市。这也是媒体广泛报道的偷肾和卖肾的新闻。
苦难意识没有被榨干
余华的苦难意识没有被榨干,《第七天》延续了以往关注底层的苦难意识,以细微的事件扩大人性的苦难,读起来,震撼人心。在第一天里,余华写一个小学生早上去上学,下午放学回家,家没了,被拆迁了,“她坐在废墟上等待父母回来,在寒风中哆嗦地写作业。”
第二天里,杨飞和妻子离婚,帮助妻子收拾衣物,送她上出租车,最后的分别场景读起来让人潸然泪下。死后,两人重逢重新躺倒床上对话,朴实无华,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