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思潮的流变

中国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思潮是在多重因素的共 同作用和影响下发生的，其中既有国内思想解放运 动的直接促动， 也有西方女权思潮的间接影响； 既有 五四女性主义文学传统的跨时空继承，也有新时期 女性文学自身衍进和逻辑发展的内在需要；但最为 根本的原因，还在于现实社会中普遍存在的男女不 平等的事实， 以及女性试图反抗性别压抑、 谋求精神 解放的努力和探索。作为中国女性写作历史发展过 程中的有机构成和重要环节，中国当代女性主义文 学思潮以其文学探索的先锋性、思想内容的前卫性 而具有特殊的文学史地位和对于女性解放的极其重 要的价值意义。以下拟从 1 个层面对其发展流变和 思潮特点作一扼要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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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思潮的流变
金文野
（ 深圳大学文学院， 广东 摘 深圳 !"#$%$）
志， 从“ 性别复苏” 到“ 话语自觉” ， 表征着当代女性主 义文学思潮从发生、发展到成熟的一个基本走向。 “ 话语自觉” 主要指在女性写作中， 创作主体从自觉 的女性立场出发， 努力摆脱对男性话语的依附关系， 以女性独有的表意方式，建构性别色彩鲜明的女性 “ 主义性别诗学。 其基本理论前提是， 已有的文化、 语 言无不打上了男权的印记， 男权通过语言—— — 即‘ 菲 勒斯中心主义’ 的产物来压抑和统治女性， 而要反抗 这一切，女性就必须摆脱它，并建构自己的言说方 !)# ” 式。 因此， 女性建构自己的话语方式， 其实质就在 于对男权文化的挣脱和对抗，正如作家林白所指出 “ 的， 作为一名女性写作者， 在主流叙事的覆盖下还 有男性叙事的覆盖 （ 这二者有时是重叠的） ， 这二重 的覆盖轻易就能淹没个人。 我所竭力与之对抗的， 就 !*# 是这种覆盖和淹没。” + ,*$ - .% / 当代女性写作的 “ 话语自觉” 最早出现于 $% 年代后期， 以伊蕾的 《 裸 体》 和《 我的肉体》 、 林祈的《 浴后》 、 唐亚平的《 黑色洞 穴》 、 申爱萍的《 裸体艺术之过错》 、 翟永明的《 年轻的 褐色植物》 、 葛根图娅的《 体验》 等为代表的女性主义 《 诗歌， 以及以叶梦的 《 灵魂的劫数》 、 生命中辉煌的 《 《 时刻》 、 创造的快乐》 、 生死之门》 等为代表的女性 主义散文， 都带有鲜明而深刻的女性印迹， 体现出女 性写作相当程度的话语自觉。进入 (% 年代以后， 前 期以林白的 《 一个人的战争》 和《 守望空心岁月》 、 陈 染的 《 私人生活》 和《 破开》 、 徐小斌的 《 双鱼星座》 和 《 》 《 》 《 》 羽蛇 、 徐坤的 狗日的足球 和 厨房 、 张抗抗的 《 》 《 》 情爱画廊 、 海男的 我的情人们 、 蒋子丹的 《 桑烟 为谁升起》 等创作为代表， 后期以铁凝的《 玫瑰门》 和 《 大浴女》 、卫慧的 《 上海宝贝》 、格子的 《 迷情的日 子》 、 王心丽的 《 陌生世界》 、 万芳的 《 我是谁的谁是 谁》 、 缪永的《 我的生活与你无关》 、 赵凝的《 一个分成 两瓣的女孩》 、 林雪的 《 我要富贵》 和马枋的 《 生为女 人》 等创作为代表的女性主义小说， 构成了女性写作 的强大阵容， 其话语自觉已臻成熟、 完善的境地， 几 可与台湾乃至欧美的女权叙事比肩。一般而言， (% 年代女性写作的话语自觉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种情 况。 其一是诗性写作，即女性叙事尽量保持和发挥 女性所特有的感性、 细腻、 阴柔的话语特点和抒情风 格， 从而使得其作品从字里行间都透出一种诗性， 体 现出女性写作所独具的诗意和美质，这无疑是对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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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文野：中国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思潮的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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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与传统男性中心观念、 封建意识的决绝， 因而作品 !"# 的锋芒所向显得异常明晰、 果敢而尖锐。” 大胆反 叛男权社会强加给女性的性别定位和角色安排，力 争与男性站在同一地平线上而不甘于充当男性的傀 儡和附庸， 正是张辛欣、 张洁笔下的女性形象魅力独 具的地方，也是其小说具有独特意义蕴含的原因所 在。到 $% 年代中期， 在对于人性觉醒和性别复苏的 艺术表现中，女性自身性爱欲求的描写上升为一个 “ 重要的文学主题。在这类描写中， 前期作品如《 爱， 是不能忘记的》 中的柏拉图精神不见了， 书写者的描 摹重点直接上升为细腻的性行为心理。这一时期女 作家的行为仍是谨慎的、 内敛的、 在传统与突破之间 小心翼翼的， 精力主要应用在刻画性心理方面， 而肢 !&# ” 体和语言行为不是她们所要描写的主要目标。 这 《 方面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王安忆的《 小城之恋》 、 荒 《 《 山之恋》 、 锦绣谷之恋》 、 岗上的世纪》 ， 以及铁凝的 《 《 麦秸垛》 、 棉花垛》 等。在这些充斥着兴奋不安的 “ 情欲渴求和心灵躁动的文学空间里， 王安忆和铁凝 像两个虔诚的学生，以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盯视着面 前那女性的肉体与灵魂， 将其一丝一缕地剖析开来， 分解着每一部分的形态， 测试着各部分的功能， 她们 最初仍想保持一份中性的态度，那种反男性权威的 女性主义态度却无法掩饰，这使她们笔下的性描写 全无传统男性话语的猥亵意味，反而显示着生命初 觉时的清醒与大胆，毫不含糊地表露了某种严肃的 !’# ” 挑战意味。 继王安忆等先锋女作家对性禁区的大 胆突破之后， $% 年代中后期峰起于文坛的女性主义 诗歌又将这种突破向前大大推进了一步。女诗人们 毫无顾忌地将艺术笔触直接逼近女性自身甚至异性 的身体，破天荒地起用躯体语言对女性隐秘的生命 体验和感官欲望进行惊世骇俗的审美表现。女性主 义诗歌对女性欲望的诗意礼赞，对于肉体美和性爱 美的大肆渲染，是对于以往诗歌创作回避性爱、无 视性爱美的有力反动， 也是对“ 存天理、 灭人（ 女人— 笔者注） 欲” 的父权文化传统的大胆解构， 它尤其标 志着中国女性写作中的性别意识，至此已经发育成 长为一种自觉而成熟的境界。正是基于这样的文学 准备和艺术探索， 进入 (% 年代以后的女性写作才得 ” 以迅速发展壮大， 获得了 “ 前所未有的 ‘ 高潮体验’ （ 徐坤语） ， 并表现出相当程度的“ 话语自觉” 。 “ 话语自觉” 是女性写作趋于成熟的一个重要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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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性别复苏到话语自觉
女性写作中的性 ’$ 世纪 )$ 年代末 #$ 年代初， 别意识在沉寂了 1$ 多年后的再度复苏， 掀开了中国 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思潮的序幕。"0)0 年， 舒婷发表 《 》 《 》 于 诗刊 第 . 期的 致橡树 像一只报春的燕子， 呼
收稿日期： ’$$1 + $0 + ")
作者简介： 金文野 （ ， 男， 辽宁大连人， 深圳大学副教授， 文学博士， 硕士生导师， 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和女性主义文 "0%’ — ） 学研究。
要： 从性别复苏到话语自觉， 从父权解构到主体建构， 从女权理论到文学实践， 是中国当代
女性主义文学思潮生成、 发展、 流变的重要特征和基本内容。 在这一强劲思潮的推动和鼓舞之下， 当 代女性文学的话语空间得到极大拓展， 女性写作新的审美机制得以初步建立， 女性的自我主体意识 和人格价值亦得到进一步体认，实现了自五四女性主义文学思潮之后的又一轮更高层次更大规模 的女权启蒙。
关键词： 中国当代； 女性主义； 文学思潮 中图分类号： & ’$%( ) 文献标识码： * 文章编号： "$$$ + ’%$, - ’$$. / $% + $$0. + $% 唤女性写作新时代的到来：“ 我如果爱你—— — 2 绝不 像攀援的凌霄花 2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必须 是你近旁的 一株木棉 2 做为 树的形象和 你站在一 起。” 诗作以鲜明的女性立场和充满挑战的口吻， 宣 告女性主体人格意识的觉醒，成为一代女性的爱情 宣言。而林子发表于 《 诗刊》"0#$ 年第 " 期的组诗 《 给他》 ， 更以少有的艺术勇气， 将笔触径直探入到女 性性爱意识的深处， 大胆表现了女性被遮蔽、 禁忌已 “ 久的爱欲渴求—— — 爱， 膨胀了它的主人的心 2 温柔 的渴望， 像海潮寻找着沙滩 2 要把你淹没……” 性爱 意识的诗意表达进一步体现了女性的生命觉醒和性 别复苏。 "0#" 年张辛欣以其性别意识鲜明的小说创 “ 作令文坛瞩目， 这位初具现代意识的女作家一出场 就意识到了女人的不幸，在寻求人的社会价值时敏 锐地看到了男女的差别，指出现实带给女性的不公 平。《 在同一地平线上》 表现了追求自我价值的个体 与环境的碰撞，但是小说通过女主人公愤愤不平而 又矛盾的倾诉，不自觉地显露出对男性中心文化的 3"4 “ 抗拒。” 方舟》 对男权意识提出更 "0#’ 年张洁的《 为旗帜鲜明的挑战” 。由于 “ 作家更注重表现现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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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然首当其冲地成为女权写作所要颠覆和解构的主 要对象。 早在 %& 世纪 /& 年代初期， 舒婷的《 神女峰》 和伊蕾的《 处女湖》 等女性主义诗歌就率先表达了对 “ 女性所谓“ 贞操” 、 节烈” 的大胆质疑； 而稍后的女性 主义小说，更通过贞操观念受害者和牺牲品的悲剧 命运的形象展示， 对封建男权的片面、 荒谬的贞操观 “ 进行了彻底否定。 在张洁的《 他有什么病》 中， 她” 因 新婚之夜未见“ 处女红” 而被无情抛弃。作者通过这 一极具典型意义的事例，暴露了普遍存在于男权社 会的“ 处女膜情结” 和视女人为“ 物” 的阴暗心理。陈 洁的《 大河》 写一年轻女教师因不堪被诬“ 失贞” 的压 《 》 力愤而投河自尽； 其另一篇 牌坊 写一少妇因与人 私通而被夫家摧残迫害致疯。作家通过两女性一死 一疯的悲剧， 控诉了封建贞操观念的“ 吃人” 本质。 问 彬的《 心祭》 和航鹰的《 前妻》 均通过女儿反对寡母再 嫁、 断送母亲再婚幸福的悲剧故事， 揭露了源远流长 的封建节烈观对人的普遍毒害。!& 年代蒋子丹创作 的《 贞操游戏》 ， 通过 0 镇的男性当权者为终生未嫁 的 1 女士是否守身如玉的处女而进行验尸的闹剧 丑剧， 戳穿了男权社会对于女性贞操的极其肮脏、 丑 恶的变态心理以及将女性物化为“ 性符号” 的可耻用 “ ‘ 心。对此， 女权批评家王绯一针见血地指出， 饿死 事极小， 失节事极大’ 意义上的贞操， 是父权 （ 男权） 制强加在妇女头上的严刑峻法，是把女人的性价值 当作高于她作为人的一切价值的历史文化偏执；而 男人， 则被父权文化放纵， 只要求妇女的贞操， 自己 却不仅‘ 夫有再娶之义’ ， 而且可以三妻六妾， 后宫佳 丽好几千。小说中， 就被 1 女士处女贞操的性价值， ) (& * 看成高于她作为人的一切价值的最大价值。” 除 了对父权文化传统中的片面贞操观念实施批判和解 构而外， 女权作家还站在人性的高度， 试图从历史发 展和文化传统的角度阐释女性的历史命运，发现女 性的悲剧是超政治的“ 性别” 悲剧。 如在铁凝的《 玫瑰 门》 和《 棉花垛》 、 王安忆的《 长恨歌》 、 赵玫的《 我们家 “ 族的女人》 、 徐坤的《 女娲》 等作品中， 其女主角无论 是在怎样的政治风云变幻中， 其同样的悲剧命运‘ 轮 )!* 回’ 于任何一个历史阶段” ， 这无疑从更高的层面 上， 对父权制文化实施了全面解构。 女权写作不单是一种父权制文化的解构活动， 同时也是女性主体性和主体意识的建构活动。在中 国当代女性主义文学的整个创作过程当中，始终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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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女性写作盲目追随和仿效理性、 粗犷、 阳刚等男性 写作风格的有力反拨。 其二是躯体修辞， 即大胆起用“ 身体语言” ， 并以 之作为反叛性别禁忌和父权文化压抑的必要手段。 “ 身体是一切经验的发源地， 西方女性主义文学理论 甚至认为身体就是女性写作的起点和归宿。然而， 自五四新文化运动至今， 将近一百年的历史过去了， ‘ 身体’ 这个字眼却仍然处在暖昧不明和讳莫如深的 尴尬境地。视女人的身体为不洁为邪恶的观念至今 仍然变换着花样禁锢着人们的头脑束缚着女人自身 )"* ” 身心的解放。 因此， 彻底敞开身体、 裸裎心灵的女 性叙事无论在文学审美还是在女性解放的层面上， 都将具有特殊的意义和价值。 其三是欲望叙事， 即正视、 直面女性欲望与女性 写作的内在关联，将欲望上升为女性写作话语之源 “ 的理论高度来认识并自觉实践。林白说， 写作犹如 做爱， 双方水乳交融， 使生命获得快感” # ,-& $ ； 荒林 ).* “ 说， 女性欲望本体是女性语言真正的源泉” ； 铁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