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和别提

“别说”与“别提”*侯瑞芬【摘要】现代汉语中共时层面上“别说”和“别提”存在多种用法并存的现象，这是它们从动词短语经历词汇化和语法化的结果。

“别说”和“别提”词汇化和语法化的过程也是其语义演变的过程，这种语义演变与会话中的“质”的原则和“量”的原则有着密切的关系，语用推理和听说双方的互动也在这一过程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关键词】语用推理语义演变词汇化语法化一引言现代汉语中的“别说”有多种用法，近年来受到了较多的关注，特别是其连词和话语标记两种用法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

丁力（1999）、简丽（2005）、王健（2008）、韩蕾（2008）对其连词的用法作了分析，刘永华、高建平（2007）、韩蕾、刘焱（2007）对其话语标记的用法作了分析，董秀芳（2007）则从词汇化的角度将“别说”的发展演变脉络做出了归纳。

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我们根据会话中质的原则和量的原则，从语用推理和听说双方互动的角度对“别说”的语义发展过程做进一步描述。

同时，我们注意到汉语中还有另一个与“别说”相似的结构“别提”，与“别说”相比，“别提”较少为人们关注。

其实，“别提”和“别说”在语义发展有很多共性。

它们最初都是动词短语，是“不要说/提”的意思，在语用推理的作用下，它们的语义都发生了变化，同时，它们也都经历了语法化和词汇化的过程。

本文主要分析这两个词在语义演变①过程中的表现出来的共性，并比较它们意义和用法的异同。

二作为动词短语的“别说”和“别提”“别说”和“别提”最初都是动词短语。

这里的“别”是“不要”的合音演变而成的②（吕叔湘，1985）。

“别说/提”意为“不要说/提”。

这里“别”否定的是“说/提”的得体性，是一种语用否定（尹世超，2004）。

“说”和“提”本身也有多种意义，所以作为动词短语的“别说”和“别提”也有不同的意义。

（1）别说他。

a别说他，他脸皮儿薄。

（不要责备）b别说他，说他我就走。

（不要谈）（2）别提走。

a不要把某物拿走b不要说想走的话后来发生语义演变的“别说”和“别提”中“说”和“提”都是言说义，但是，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差别。

“说”是“用话来表达意思”，“提”则只是“谈到”（《现代汉语词典》第5*本文曾提交第十五次现代汉语语法学术讨论会（延吉，2008.7），内容有较大改动。

文章写作过程中得到导师郭锐教授的悉心指导，匿名审稿专家也提出了重要的修改意见，在此一并致谢。

文中谬误，概由本人负责。

版）。

“说”既可以涉及话题，也可以涉及具体的内容，而“提”涉及的只是某一话题，不能涉及具体的内容。

语言使用中，涉及话题时，往往是对方已经提到该话题，说话人阻止对方再提，而涉及内容时，则既可以是对方已经说出某种认识，说话人反对，也可以是对方还未说出，告诫对方不要说出这样的内容。

在句法形式上，“别说”和“别提”都可以有体词性宾语，不同的是“别说”的后面还可以有小句宾语，也可以有补语，而“别提”后则不可以。

（3）玉书说：“大嫂，别说王府的事行不行？（高满堂《闯关东》）（4）别提她家的事，一提我心里堵得慌。

（高满堂《家有九凤》）（5）我天天都在家呆着，别说上哪儿都找不着我。

（王朔《顽主》）（6）别说得这么肯定，没准你以后就有什么事用得着我。

”（王朔《橡皮人》）这里例（3）和（4）中的中的“说”和“提”涉及话题，是可以互换的，而例（5）中的“说”涉及内容，带小句宾语，不能换成“提”，例（6）中的说带补语形式，也不能换成“提”。

“说”和“提”表言说义时的这种意义和用法差异对“别说”和“别提”的语义演变有重要影响。

“别说”和“别提”后面都可以加“了”，构成“别说了”和“别提了”的形式。

这里的“了”是语气词“了2”，结构层次是“（别说/提）了”（王红旗，1997；项开喜，2006）。

（7）你就别说别人了，说你自个儿吧。

（刘震云《我叫刘跃进》）（8）钟跃民客气地说：“谢谢，我有毛巾。

”“别提你那毛巾了，都馊了，你大概从来不洗吧？”（都梁《血色浪漫》）“别说”和“别提”对“了”有一定的选择性。

当“别说”后是小句宾语或补语形式时，一般不出现“了”③；当“别说”和“别提”后面是体词性宾语或宾语不出现时，“了”出现和不出现的比例分别为5:1和4:1。

如果“了”不出现时，禁止的意味更强烈，后面的小句一般会继续阐述理由以阻止对方。

当“别说/提”前面有“千万”这类副词强调阻止的意图时，也很少出现“了”。

（9）开了一辈子了，别提座谈会，一提座谈会就跟我有关系。

”（王朔《一点正经没有》）（10）你千万别提他，提他我还得倒地下去。

（高满堂《闯关东》）（11）做侦查情报工作的接头暗语千万别说天气，说天气很容易被偶然的巧合给搅了。

（海岩《玉观音》）三量的原则与“别说/提”的语义演变会话交际要遵守“质的原则”和“量的原则”（Leech，1983）。

在“别说”和“别提”的语义演变过程中，这两个原则起着重要的作用。

根据量的准则，说话人所作的陈述不应该比自己认识允许的程度弱，而听话人相信对方提供的已经是他所知道的最强信息。

这里的“量”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信息量的多少。

比如说“我去了上海，也去了北京”中，就提供了“我去了上海”和“我去了北京”两个信息。

另一方面是量级。

比如说“我有三个儿子”和“我有两个儿子”中都只提供了一个信息，所提供的信息量是一样的，但是这两个信息存在量级的不同。

从信息量的多少来看，我们应该提供足量且不过量的信息；从量级来看，我们应该把话说满，但不能说过头。

（一）“别说”和“别提”的词汇化④：从动词短语到动词交际的目的之一是传递信息，当说话人提供的信息已为对方所知晓，他的说话就不再有必要，对方就可以阻止其继续说话。

这样，“别说/提”的意义就从“不要说/提”演变为“不用说/提”了。

这是回溯推理⑤的结果。

（董秀芳，2007）回溯推理（一）：事理：如果一件事情不必要说出来，就可以阻止对方说出来。

事实：我现在阻止你说某件事。

结论：这件事不必要说出来。

从“不要说/提”到“不用说/提”，“别说/提”的组合性降低了，而且，使用的语境也受到限制。

“不用说/提”已经不是“别说/提”组成成分意义组合的结果了，这时的“别说”和“别提”已经不是动词短语，而是词汇化为动词了（董秀芳，2007）。

“不用说/提”是从量的角度对说话的可能性进行否定，又可以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事情显而易见，所以“不用说/提”，另一种情况是因为两个信息间存在衍推关系⑥，所以其中一个“不用说/提”。

这两种情况成为动词“别说”和“别提”出现的两种语境。

动词一：如果某件事情是显而易见的，那么就“不用说/提”。

“别说”和“别提”都有这样的用法。

（12）梅梅问：你幸福吗？大庄说：这不扯淡嘛，我要幸福我还跟你这磨叽什么？可这跟那两回事儿，我这心里对你啥样，就别说了！（王宛平《金婚》）（13）今天晚上我一直在顺子家搓麻，手气这个背啊就别提了，几把下来就输了三百多。

（英宁《东北一家人》）可以看到，虽然都是因为显而易见而“别说”、“别提”，但“别说”的重点在于对方已经明白或能够想象某种情况；而“别提”的重点在某种状态的程度很深。

在结构上，表示“不用说/提”的“别说”和“别提”都用于句末，充当谓语。

但“别说”前是可以说的某种内容或话题，而“别提”前则是某种状态。

所以，表示“不用说/提”的“别说”和“别提”不管是语义上还是结构上都存在差异，不能互换。

动词二：作为动词的“别说”和“别提”还有一种用法，那就是前后两个信息间存在衍推关系，所以其中一个“不用说/提”。

（14）店员笑笑，不再看了，说：“现在连护照都能造假，更别说这些普普通通的文件了，这年头光靠白纸黑字说明不了什么。

”（海岩《阳光像花一样绽放》）（15）鸡鸭鱼肉基本不认识，更别提山珍海味，我压根不知道那是在说什么。

（王朔《看上去很美》）这里“别说”和“别提”构成的句子表示一种语用衍推（pragmatic entailment）关系，即“别说/提”前的小句衍推“别说/提”后的小句。

也就是说，“护照能造假”衍推“普通文件能造假”，“不认识鸡鸭鱼肉”衍推“不认识山珍海味”等。

这种衍推关系的存在使得后面的小句“不必要说”。

但是“别说”和“别提”在用法上有一些细微的差别。

由于“提”涉及的是一个话题，而“说”既可以是话题，也可以是内容，因此虽然“别说”和“别提”都有这种的用法，但是“别提”后面只能跟前面形成对举的名词性成分，而“别说”则没有这种限制。

下面的句子中“别说”不能换成“别提”。

（16）平时成绩好一向得5分的同学这时大惊失色地发现自己再努力也只能得4分甚至3分，因为没人能像打字机一笔写对所有中国字，更别说像它那么工整了。

（王朔《看上去很美》）而且，“别说”还可以引出一种双方共知的信息，提醒说话人注意，进一步补充说明自己的观点。

（17）建平，怎么着你也是个大老爷们儿，跟小玲再没感情，也不能在她受难的时候撒手不管。

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更别说你们俩从小一块儿堆长大，还在一块儿过了那么些年。

（彭三源《半路夫妻》）（18）他不打是不想跟你打，真打你能打得过他？他怎么长大的你怎么长大的？他从六岁就下地干活儿了，别的没有，有的是力气，更别说他还练过跆拳道！（王海鸰《新结婚时代》）这时，前后两个小句之间不是一种量级的衍推关系，而是补充另外一个信息。

这也是“别提”所不具备的功能。

（二）“别说”和“别提”的语法化之一：从动词到副词作为动词，“别说”和“别提”的第一种意义是因为某件事情显而易见，所以“不用说/提”这件事情。

在此基础上，“别说”和“别提”通过回溯推理有了“显而易见”的意义（董秀芳，2007）。

回溯推理（二）：事理：如果一件事情是显而易见的，就没必要说出来。

事实：某件事情没必要说出来。

结论：这件事情是显而易见的。

这时，“别提”进一步虚化为副词，形成“别提多……了”的结构，表示程度深。

（19）我这篇文章别提多精彩了。

（钱滨《突出重围》）（20）正在林小枫胡思乱想的时候，娟子的手机发出了短信提示声……这短信来得别提多么是时候了，内容也棒。

（王海鸰《中国式离婚》）作为副词的“别提”已经不再是句子的谓语，而是和“多”一起充当后面成分的状语，可以用“很”替换。

另外，“别提多……了”还可以充当句子的补语，如例（20）。

这些都说明“别提”已经失去了动词性，成为一个副词。

“别说”的副词用法很少：（21）我从没干过农活，学着村里人的样子干活，别说有多慢了。

（余华《活着》）（三）“别说”的语法化之二：从动词到连词作为动词的“别说”和“别提”的第二种用法是因为两个信息之间存在衍推关系，所以其中一个“不用说/提”。

这时，“别说”和“别提”通常出现在第二个小句，是说话人自己引出一个可以由前一小句衍推得出的信息。

而有的时候，是说话人先指出对方所提供的信息不足量，然后进一步指出足量的信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