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汤显祖的_至情观_易新香
- 1、下载文档前请自行甄别文档内容的完整性,平台不提供额外的编辑、内容补充、找答案等附加服务。
- 2、"仅部分预览"的文档,不可在线预览部分如存在完整性等问题,可反馈申请退款(可完整预览的文档不适用该条件!)。
- 3、如文档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客服反馈,我们会尽快为您处理(人工客服工作时间:9:00-18:30)。
[收稿日期] 2012-09-
02[作者简介] 易新香(1987-)
,女,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小说研究。
解读汤显祖的“至情观”
易新香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曲阜273165
)[摘 要] “情”是汤显祖文学思想的核心,而“至情”是其追求的有情人生的最高境界,也是贯穿于汤显祖整个艺术世界的灵魂。
《牡丹亭》是汤显祖“至情观”的最好演绎,其贯通于生死虚实之间的“至情”呼唤着精神的自由和个性的解放。
通过对《牡丹亭》的溯源及解读,挖掘其“至情观”的内涵:人生而有情,世总为情;
至情境界。
[关键词] 汤显祖;
至情观;牡丹亭[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3-6121(2012)06-0020-
03 何为“
至情”?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词》中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汤氏认为,这种“情”首先是人的自然本性,无需外物诱发;其次是一种深情,程度可以超越生死。
这种一往情深、
超越生死的感情不同于普通的男女恋情,而是“情之至”。
所谓“情不知所起”,是指这种“情”是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的,不需要任何具体缘由;而“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是指这种“情”具有超越生死的绝对自由性。
这种不能“以理相格”的“情”,即所谓的“至情”。
一、“至情观”的嬗变
纵观中国文学史和古人重情的文艺观,情的表达一直在古代文学作品中占相当比重。
“至情”主题早在原始神话中便初见端倪,如古书中二妃(娥皇、女英)殉情的神话传说记载,孟姜女哭长城的凄美故事等都是演绎“至情”的典型例子。
汉代儒者继承荀子的观点,将“性”与“情”区分开来,于是有了“性静情动”之说。
经学家们在论诗、乐时也同意这一观点,在合乎礼仪的前提下,都从正面肯定了情的作用。
而汉代乐府叙事长诗《
孔雀东南飞》更是讲述了男女主人公刘兰芝、焦仲卿为了爱情、婚姻自由双双殉情的悲剧故事。
魏晋南北朝时期,玄学中有“圣人有情无情”之辨。
王弼主圣人有情,但他首倡“性其性”,即“以情近性”,让性来制约情,使情不致远离性。
然而,当时的社会风气是重情的,文人圈子里尤其是这样。
竹林名士王戎有句名言:“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
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这也表现在文学理论中。
陆机、刘勰等人都把“情”界定为文学的本质特征或不可缺少的
因素。
产生于东晋时期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凄美的爱情传说可视为“
至情”例证。
唐代诗人白居易有诗曰:“雅哉君子文,咏性不咏情”[1]381
,虽没有进一步说
明,但也足见其对性情的重视。
唐朝诗人崔护的爱情故事也是“至情”的证明。
他用爱的泪水使得爱人复活,
留下著名诗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传诵至今。
至宋代,文学理论则呈现出比唐代更加明显的向正统儒学回归的趋势。
如黄庭坚的诗论强调了对情感的约束,“诗者,人之性情也,非强谏争于廷,怨忿诟于道,怒邻骂座之为也。
”然而,入明以后,性情论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随着王阳明心学的发展,“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得到进一步传播。
王学的核心是“致良知”,非常重视情。
汤显祖的《牡丹亭》就是在此时应运而生的,而“至情观”也得到了进一步发展。
因此可以说,
汤显祖的“至情”主题并不是汤氏凭空创造,它有其渊源,历史上已作了充足的准备。
二、汤显祖的“至情观”的内涵
汤显祖“至情”的内涵不仅仅指男女之爱情,还包涵着人的一切自然感情和欲望。
《牡丹亭题词》中:“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梦中之情,何必非真?”这是对“至情”的礼赞。
作者所强调的“至情”应该理解为情感的最高境界。
最高境界应该可以超越现实,它是人类发自内心的一切真实思想感情。
他认为,人情之所至,可以超越生死,超乎时空,具有不朽的魅力。
汤显祖说“至情”是高于一切的,因此,杜丽娘可以“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死三年矣,复能冥冥中求其所梦者生”。
这种“情”并非单纯之爱情,也
—
02—
指“至性至情”的“真性情”。
所以,虽是“理之所必无”,却可以为“至情至性”者所有;而杜丽娘正是汤显祖笔下的“至情人”。
这个艺术典型中蕴含着个性解放、个性自由的追求。
“有情人”(即“真人”)必然要求生活在一个“有情世界”,即“有情之天下”(即“春天”)中。
然而,现实世界却非“有情之天下”,而是“有法之天下”,现实生活中没有“春天”。
因此,他只能去梦境中追寻那理想的“春天”———没有“理”、“法”约束的“春天”。
基于汤显祖在戏剧界的重要地位及“至情观”对后世的巨大贡献和深远影响,有必要对其“至情观”表现进行全面的审视。
(一)人生而有情,世总为情
汤显祖认为,世界是有情的世界,人生是有情的人生,“人生而有情”(《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情”与生俱来,与生命的进程相伴。
《牡丹亭》中的杜丽娘是汤显祖“至情”的完美化身,至情至性在她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是一个有思想有情感的人,不甘受束缚,渴望自由美好的爱情。
尽管身为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生活在与外界隔绝的富贵人家,受着严格的封建教育,却没能阻挡住她对大自然、对美与爱的强烈追求,这是一种自然生命的冲动,孕含着自然生命的觉醒。
《牡丹亭》中最精彩的《惊梦》这场戏写出了杜丽娘生命的觉醒。
她在不经意间发现自己家还有一个后花园,当看到园中美景时,不禁感叹“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2]53。
这不仅是对春光之美无人怜惜的感叹,此刻眼前的良辰美景也使杜丽娘心中被压抑的情感复活了。
她带着“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诚实虚度青春,光阴如过隙耳(泪介)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2]54的遗憾。
于是,她在梦中寻觅,也在梦中实现了与情人的交欢,情与欲都得到了释放。
在梦中,她表现出了真实的自我,没有女子的避讳,敢于争取自己的幸福。
那时的她才是“真我”,不用顾及其他,心中只有情。
这是对自然、青春和爱情的礼赞,自始至终充满华妙感。
这种因春感情进而入梦,在梦中实现对爱情的追求,一方面体现出现实环境对杜丽娘的压抑:另一方面也体现了真情是不能被被泯灭的,是可以超越现实的,这其实也是作者所要追求的境界。
在汤显祖笔下,这种“情”是客观的、合理的、美好的、自然的,应该得到满足的生命的冲动。
此后,杜丽娘便大胆而执着地追求自己的理想爱情,所谓“生生死死为情多”,“这般花花草草有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2]54。
当在现实世界无法得到时,她宁可牺牲生命,用殉情的方式表达了她的“不自由,毋宁死”。
她在梦中与柳梦梅幽会,梦醒时她发现现实与梦的距离和反差是如此之大,以致不得不付出燃尽生命全部能量的代价,病死于寻梦觅爱的徒然渴望之中。
由此可见她的是性情中人,而且是至情之人。
(二)至情境界
有情人生的最高境界是“至情”[3],《牡丹亭》是“至情”的演绎。
“至情”在《牡丹亭》里的表现是“生可以死,死可以生”。
《牡丹亭》以杜丽娘之死写出,在现实中她要寻找真爱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与所爱之人结合了。
但汤显祖的创作目的不仅是为了展现这样一个爱情悲剧。
他在写出压制力量之强大的同时,也写出了反抗力量之强大。
汤显祖托之于幻想,托之于浪漫抒写杜丽娘“慕色而亡”,死犹不甘,幽魂飘荡,终得复生,与柳梦梅结成完美婚姻。
这里我们看到生命的自由意志与陈腐的社会礼教间的冲突。
汤显祖通过离奇的情节表现人们追求自由与幸福的意志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彻底抹杀,它终究要得到实现。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由此,全剧写杜丽娘死而复生,即表现和赞美“一往而深”的“情”,体现了“至情”。
汤显祖在该剧《题词》中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他的“至情”特征,即那种超越生死,超脱轮回的情感状态;是从人心发出来的真实欲念愿望,已经超出了男女的爱情而指向更深层面。
潘之恒《鸾啸小品情痴》说:“夫情之所至,不知其所始,不知其所终,不知其所离,不知其所合,在若有若无,若远若近,若存若亡之间,其斯为情之所必至,而不知其所以然,不知其所以然,而后情有所不可尽,而死生、生死之无足怪也。
”他对“至情”作了很好的诠释。
这种情感很难探寻,但一经爆发便不可遏止,直至情之极。
三、汤显祖“至情观”的积极意义
汤显祖的“至情观”既受前辈学者的影响,也因其卓越的才华而在前辈的基础上有所创新与发展。
在明中叶以前,还没有一人能同时从理论和实践两方面对“至情观”进行全面阐述,他们或为只言片语,或零星碎点,终不成系统。
直到明代中后期,汤显祖这位伟大的剧作家和理论家,才完成这一任务。
(一)对“至情”的追求
汤显祖曾尝试以情施政,他对世界充满了美好希望,在县令的任上创建其“至情”的理想国。
但残酷的现实最终击碎了汤显祖的政治“至情”理想国的美梦。
理想虽破灭,但他的信心却没有失却。
于是,他借助戏剧的形式展开了他的另一种尝试。
辞官后,他致力于戏剧创作,在戏剧艺术中畅快恣意地演绎着无情、
—
1
2
—
有情和至情的三大层面和多元境界。
他甚至把戏剧的情感教化作用自由铺张、无限放大,从而把戏剧看作一种可与儒、释、道并列的,极为神圣的精神文化活动。
他更多寄寓以“至情”为中心的社会理想,充满着丰富与热情的人文关怀精神。
单从他的作品中这种执着的精神,为人类有情世界的创造,及为人类社会美好生活的拼搏,便可感受到其中的爱的力量,体会到真情可以创造一切的魅力。
他以无比的热情描写了一位热爱生活、追求自由幸福的少女———杜丽娘。
作为黑暗王国的一线希望,一位封建体系的对立者,杜丽娘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她的反抗。
作为太守的小姐,她从小被严格管教,未踏出闺房半步,就连请的老师也是来约束她的身心以符合封建道德要求的。
在这样的环境中,她“年已及笄”却不得早成佳配。
于是,她在梦中寻找,并为“梦中之情”燃尽自己生命。
她不是死于爱情的被破坏,而是死于对爱情的徒然渴望。
她死后依然执着追求自己的幸福,并且最终取得了胜利,这也表达了汤显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从某种程度上说,杜丽娘是汤显祖思想的延续。
汤显祖希望现实是光明的,可以实现自我价值,达到人性的解放。
杜丽娘的理想不可能实现,但它所反映的古代人民的斗争精神,仍值得学习与借鉴。
(二)“至情观”的文化意义
汤显祖“至情观”的文化意义是以情反理,反对处于正统地位的程朱理学,肯定和提倡了人的自由权利和情感价值,褒扬像杜丽娘这样的有情之人,从而拨开了正统理学的迷雾,在受迫害最深的女性胸间吹拂起阵阵和煦清新的春风。
明代社会的广大女性确实犹如生活在水深火热的监牢之中:一方面是上层社会的寻欢作乐、纵欲无度;另一方面是统治阶级对女性的高度防范与严厉禁锢。
用程朱理学遏止人欲毕竟过于抽象,于是便用太后、皇妃的《女鉴》、《内则》和《女训》来教化妇女。
当然最为直接、具备强烈示范意义的举措是树立贞节牌坊。
明代的贞节牌坊立得最多,这些牌坊下所压的是一个个贞节女性的斑斑血泪和痛苦不堪的灵魂。
“《明史》卷三百一《烈女传》实收308人,估计全国烈女至少有万人以上。
”[4]271《牡丹亭》的横空出世,温暖了多少女性的心房。
封建卫道夫们痛感“此词一出,使天下多少闺女失节”,“其间点染风流,惟恐一女子不销魂,一方人不失节”(黄正元《欲海慈航》),这正是慑于《牡丹亭》意欲解救天下弱女子之强烈震撼力的哀鸣。
(三)“至情观”对文学发展的影响
作为浪漫主义的杰出代表,汤显祖的进步思想与当时的文艺思潮相一致。
他的“情”是对王阳明“心学”的继承与发展,同样提倡情是人的天性,承认人具有主观能动性。
王阳明“心学”认为,“心”是万物的主宰,“心即理”;而“情”可以生天地,由生而死,由死而生,打破一切的时空和事物之间的绝对界限,带有主宰一切的气势。
李贽的“童心说”和徐渭“本色论”也为汤显祖的“情”开辟了道路。
李贽以童心作为一切真文学的本质,以情感真实自然的表现为最高的美,认为文学要表现人的真性情。
徐渭也强调要抒发人的真情实感,反映生活本色。
“‘童心说’和‘本色说’成为汤显祖‘至情’的先声,汤显祖继他们之后,更积极地提倡思想解放。
”[5]106
汤显祖的“至情观”对当时和后世的戏曲小说创作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当时著名的曲律大师沈璟就曾对该剧进行了改编创作,虽引起了争议,却扩大了《牡丹亭》的社会影响;清代洪昇的不朽名剧《长生殿》,借李、杨生生死死的恋情演绎了相似的“至情”故事;孟称舜的《娇红记》是一部出色的爱情悲剧,“劳殒”一出仿“闹殇”写得非常感人,而后来的《聊斋志异》和《红楼梦》的创作也深得汤显祖“至情观”的精髓。
《牡丹亭》是至情之文,情是其生命,也是它的灵魂。
《牡丹亭》中杜丽娘“不在梅边在柳边”的执着,“生生死死随人愿”的痴心,“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勇气,足以冲破世间一切阻碍,为其情大开幸福之门。
杜丽娘之情是人类真情的回归,给沉寂的世界带来希望的曙光,让人们无处安放的灵魂得以存活;杜丽娘之情又是一种力量,“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她用两世一生追寻的梦最终得以实现,让人们体悟到情之力量的无所不能。
杜丽娘一生的追求唯情而已,也道出了汤显祖一生奋力的目标。
通过对文学作品进行解读,有助于更深入地理解文人作家的价值观念和中国传统文化意蕴,对中国传统文化价值的认知也具有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1]罗宗强编.中国古代文学理论研究[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
[2]汤显祖.牡丹亭[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3]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四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257-262.
[4]陈平原,王德威,商伟编.晚明与晚清:历史传承与文化创新[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
[5]吴梅.中国戏曲概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李献英
—
2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