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冬天(外一篇)

做种用的，吃了很可惜。剥开红薯皮 的那一刻，我的心底掠过一丝淡淡的 心酸。
家里的红薯都做成了红薯片子和 红薯粉，红薯片子放在稀饭锅里熬， 用来度春荒。红薯粉就做成粉条，拿 到街上卖，换回一些油盐酱醋，调理 一冬的生活。日子苦点，红薯可以保 命。
从入秋到冬天，红薯在地窖里发 了汗，味道极甜，蒸着吃也好，煮着 吃也好，冬天的主粮，也吃不够。可 一到雪天，红薯就成宝贝了，因所剩 无几，不允许再随便吃了。
我尤其在乎红薯味的冬天，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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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甜，是在心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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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的，一会儿又变成了水，弄不清
一场雪下来，稻草垛像一个放满 是水死了变成了雪，还是雪化了变成
奶油的黄面包，堆在铺满白糖的稻场 了水，这样的轮回，人没有。
上，石磙卧在雪窝里，安静地享受着
红薯这东西越靠近年根，越稀
了，才弯下腰把树根从雪里拽出来。 卜叶子味道，苦得很。好在，爷爷有
树根上的雪一沾到我的手就化 时会大方一下，在破罐子旁边放一个
了，雪水迅速地吸收我手里的热量， 红薯，这种期待是闻不见萝卜叶子味
就像贪吃蛇，一口就咬进去了。我使 道的，只有红薯的香。
劲地踩着它们，几乎要它们粉身碎
红薯烤得流油，爷爷也馋，但他
偌大的村庄，留守的没几个人了，不 仅有的一点绿暴露在外，这就是蒜的
是老就是小的，一个人的冬天有点孤 脾气。爷爷说，上了冻，蒜的用处就
单。
大了。
雪，这东西说不好，一会儿还白
我自然明白爷爷的意思，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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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不到菜时，就拔一大把蒜苗，用开 留下我深深浅浅的脚窝，盛满了夜
水一烫，拌上盐，加点香油便可以就 色。
骨，可是，那些雪，顽固地缩进去， 不喜欢吃，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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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疼爱也是流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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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无声，雪天和雪夜就隔着一
有时候，我也会乘爷爷打瞌睡的 条被子。
功夫，用竹竿把吊在梁上面的麻袋戳
爷爷大清早起来烧锅，水缸冻住
一个眼，把里面的花生小心地戳下来 了，厚厚的一层冰，砸也不能砸，打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爷爷的菜园
条藤串着。
子是最美的。那些胖头白菜和雪一个
鸡是最可笑的，它就会写一个 颜色，一比，白菜就灰心了，带着雪
字，却又不停地写，雪地里就剩下那 帽子蹲在地里怄气。而那些蒜苗就不
些东倒西歪的“个”字了。
一样，它们被雪挤散了架，但依然顶
我知道，它是在惋惜这个村子， 着一头乱发从厚厚的雪里傲出头，把
雪景。树都落光了叶子，枝丫上挑着 罕。偷偷地扒了几个跑到外面去，
一条洁白的雪，胳膊使劲往上举，怎 在渠沟里翻出落叶，架上树枝，点着
么都够不到树头上的老鸹窝，最后， 火，把红薯扔进去，就守着火等。偷
只好在破老鸹的叫声里，挑出夜色。 吃的红薯，再甜，也是心虚的。
麦子都埋在洁白里，那一两丝
一个人的冬天，雪野略显空旷。
皮纸隔着的窗户漏风，把帐子 吹得直晃。屋子里太冷，被子也暖 不热，就蜷着腿，在那一小片温暖里 偎，就这样赖到晌午头还不想起床。 爷爷熬的粥已热了两遍，等我掀开 锅，还是凉得冰牙。在锅肚里扒，扒 出一个烧好的红薯，很甜。爷爷很少 这样做。锅门前埋着的那些红薯，是 红薯妈，来年用来发红薯芽的。他老 在我面前唠叨，说过冬的红薯金贵，
节冰凌掉进脖子里，透心地凉。这些 比小孩还坏。
水做的骨头，碰到我的身体就软了，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乡下比雪还
它也怕热。
苍白。
爷爷的树根烧完了，要我去加
爷爷的火盆里总离不开他那只黑
火。外面冷，我把双手从筒着的袖筒 乎乎的、豁了嘴的破瓦罐，我厌烦看
里拿出来，使劲地搓了搓，手心发热 见它，厌烦它发出的，没有油的干萝
解馋。本来，爷爷怕老鼠偷嘴，把花 也不能打，冰和水缸连成了一体，弄
酒。
重新点燃的树根有点旺，树皮可
一个人的冬天，酒香带着人间烟 以烧着，火苗子沿着四周蹿。爷爷用
火味。一个人喝醉，整个村子都醉在 火钳打灭它，让它慢慢着。我知道，
雪地里。
明火不耐烧，烟火才暖和。一把鼻涕
爷 爷 说 ， 冬 天 是 四 季 中 最 老 的 一把泪地烤火，嘴上、脸上都是黑的。
季节，雪是冬天最老的面，下了多少
着布鞋行走。爷爷的布鞋破了，露出 化的，此时，都活跃得像上水的鱼。
一块棉花，雪一样的颜色里，藏着温
绿意还是有的，冬青的叶子上端
暖。
着一勺勺的白，这些从天空中挖出的
无垠的白改变了整个世界。
雪，用文静的绿做底色，多少有点靓
脚印也是，歪歪斜斜的，就像凋 丽，比枯黄中的雪多了生机。
落的叶子，看不见茎，却老觉得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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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个
人
的
冬
天
（
外
一
作者简介：
篇
潘新日，河南潢川人，河南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莽原》
）
《西藏文学》《北方文学》《诗刊》《人民日报》《大公报》等四百多家
报刊。获中国新闻奖报纸副刊奖、宝石文学奖等奖项。出版散文集《秋
红》、诗歌集《一树槐花》、小说集《黑枪》等。
一场雪之后，发黑的茅草屋不 经意间白了头，天地“唰”的一下变 了，所有的东西都被这漫山遍野的白 包裹着，鸟雀立在上面就像一个个小 标点，一点也不显。
寞的雪，只有冷了。
动。我们都觉得好笑，这家伙，不好
我 举 着 竹 竿 打 挂 在 屋 檐 下 的 冰 使啊！脾气怪倔的。
凌，那些晶莹的冰溜子从高处落下
我爷爷爱嘲笑大嘴爷家的空调得
来，碎成几段，发出玻璃般清脆的响 的是痛风，他不知道痛风是啥病，就
声，有点音乐的味道。偶尔会有一两 觉得痛风俩字好玩。乡下老头有时候
日子如人，各有各样。
年，老是这样。
村东头的大嘴爷就不烤火，他
山那边就是镇子，那里人多， 女儿是县长，屋子里有空调，干净多
雪存不住。不像我们村子，雪一下来 了。然而，他用得最多的是电热毯，
就在地上待着，除了我家的大黄狗乱 整天躺在床上，像个死人。后来，
跑，很多地方许久都没人动，这些寂 镇上的电工说，电压太低，空调带不
绿叶探出，在寒风里摇头晃脑。旁
渠沟，连着池塘的神经，目前已
边，枯草死了心，在厚厚的雪地里匍 经干涸，浇地的水无数次的流过，流
匐。野菊花也蔫了，顶着一团雪花怀 进田野，走入庄稼，它们是亲戚。我
念秋的灿然。
喜欢跟着流水跑进庄稼地的感觉，有
院子外的雪化了，露出了碎砖 点随意。当秧苗开始养花，这些水又
子，砖上铺了煤灰，不硌脚，可以穿 回到池塘，我不清楚，有多少水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