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子夜_的英雄悲剧叙事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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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弗莱认为文学不是若干作品的堆积 ,而是词语的一种秩 序 。这种秩序隐藏在每一个具体文本的叙事话语背后 ,或者 被称之为“原型”。文学批评者的工作就是去发现这种潜隐
在作品叙述和形象表层之下的原型意象 ,揭示连接一部作品 与另一部作品的原型模式 ,最终“统一和整合我们的文学经 验”[4] (P99) 。《子夜》作为组成中国 30 年代文学的一个重要的 文本 ,长期以来却没能够被置于这样一个批评标准下加以关 注 ,而是更多地被放置在意识形态的话语环境中 ,寻求它的 历史 —社会文化价值意义 ,完全忽视了它作为文学文本的文 学自足性 。弗莱在《批评的剖析》中指出 “: 文学中可以有现 实经验 ,自然 ,想象的真实 ,社会条件 ,或者你对其‘内容’所 愿望的一切 ;但是文学本身却不是由这些东西构成的 。诗只 能从别的诗中产生 ,小说只能从别的小说中产生 。文学是自 我形成的 ,而不是由外加的东西所形成的 。”[4] (P97) 因此 ,抹去 附加于《子夜》的各种外在的东西 ,就文本本身进行观照就会 有新的发现 。
凝视《子夜》,如弗莱所说的“离开一段距离”,不断“向后 站”,那么就会透过纷繁芜杂的话语形式 ,看到它的原型组织 ———英雄悲剧叙事模式 。《子夜》提供了一个英雄悲剧叙事 的阅读文本 ,作为英雄主体的民族资本家吴荪甫是遵循着英 雄冒险模式完成自己的一系列活动的 。我们知道 ,古今中外 的神话传说不约而同地使用一种固定的模式来讲述英雄的 故事 。这个模式就是 “: 英雄从日常生活的世界中出发 ,冒种 种危险 ,进入一个超自然的神奇领域 ;在那神奇的领域中和 各种难以置信的有威力的超自然体相遭遇 ,并且取得决定性 的胜利 ;于是英雄完成那神秘的冒险 ,带着能够为他的同类 造福的力量归来”[5] (P24) 。这显然是一个胜利英雄 。如果在 超自然领域中不能取得决定性胜利 ,那么则是一个悲剧英 雄 。吴荪甫就是这样一个由实业的日常生活出发 ,进入公债
限最终转化为一种钦佩和同情 ,钦佩同情主人公的抗争精 神 。悲剧正是给人这样一种崇高的阅读感受 。吴荪甫在当 时一部分读者心中所唤起的也正是这样一种感受 。
吴荪甫在困境中的挣扎主要体现在在三条战线上同时 作战 。这三条战线一条是城里所经营的裕华丝厂工人的罢 工 ,一条是家乡双桥镇农民的暴动 ,再一条是公债市场魔头 赵伯韬的阴谋诡计与诱降 。
20
成是一系列不间断的死亡和出生 ,而是把将来看成现存的那 些标准 、价值观 、目标 、利益的固定化”[5] 。由此可以看出 ,他 不具有成为英雄的品质 ,因此虽然曾经迈出英雄冒险的一 步 ,但最终不能够成为英雄 。
公债市场对于吴荪甫来说几乎是完全陌生的 ,他所熟悉 的是实业 。其实 ,吴荪甫骨子里是鄙视公债这种以钱生钱的 投机取巧的行业 。他认为挽救中国的惟一办法就是兴办实 业 ,就是增加烟囱的数量 。但是 ,赵伯韬精心设计了一个圈 套 ,引诱吴荪甫走进其中 。吴荪甫是出于对金钱的需要而迈 出冒险的一步 ,在益中信托公司急需资金的情况下 ,他不得 不在公债市场里寻求解决 。宜中信托公司需要资金是为了 挽救濒临灭绝的中国民族资本企业 ,这就具有了某种非“个 人利益”的性质 。这种性质暗合了英雄为同类造福而冒险的 模式 。在公债市场 ,吴荪甫遭遇了号称公债魔头的赵伯韬 , 而赵伯韬则是一种“超自然体”的代表 。这种“超自然体”就 是操纵赵伯韬行动 ,保证他以胜者的姿态出现在公债市场的 美国金融资本 。吴荪甫与赵伯韬的斗争 ,也就染上了与不可 抗拒力斗争的色彩 。在这样的斗争中 ,吴荪甫尽管也显示了 雄心壮志 、足智多谋和果决刚毅的性格特点 ,但是最终却没 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吴荪甫在英雄冒险模式的一个关键环 节上失败了 。神话传说中 ,英雄总会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得 到外力的协助 ,比如被传授奥秘 ,然后战胜超自然力量 ,完成 神秘的冒险 。而吴荪甫虽然也得到了外力的协助 ,比如赵伯 韬的姘头刘玉英倒戈 ,向吴荪甫泄漏有关赵伯韬的秘密 ,但 很明显这样的外力太微弱了 ,注定了吴荪甫不会因为这样的 外力而避免失败的命运 。
3 收稿日期 :2005 - 08 - 20 作者简介 :卜繁燕 (1979 — ) ,女 ,山东济宁人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翟德耀 (1946 — ) ,男 ,山东莱州人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 院教授 ,文科学报编辑部编审 。
Baidu Nhomakorabea19
市场领域冒险 ,并且遭遇了神奇的超自然力量即公债魔头赵 伯韬 ,但是在相互较量中却没能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悲剧英 雄 。吴荪甫是在现代性话语环境中创造神话的英雄 ,虽然 《子夜》这部“神话”不具有古希腊神话的神秘色彩 ,但吴荪甫 形象却与其英雄人物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
上世纪 30 年代初 ,国际金融市场面临着世界经济危机 所造成的萧条局面 ,国际金融资本为了摆脱这种局面 ,加紧 了对中国的经济侵略 ,大量廉价商品的涌入严重影响了民族 工业的生产和销售 ,威胁着民族资本的生存和发展 。民族资 本家为了转嫁危机 ,加紧对工人的剥削 ,或延长工作时间 ,或 克扣工资 ,引起工人的强烈不满 ,工人便以怠工乃至罢工的 方式表示反抗 。丝业情况尤其严重 ,正如朱吟秋所说 :丝业 可怜得很 ,被四面围攻 “, 工人要加工钱 ,外场销路受日本丝 的竞争 ,本国捐税太重 ,金融界对于放款又不肯通融”,真是 “成本重 ,销路不好 ,资本短缺”,没有什么希望 。吴荪甫的裕 华丝厂也有着同样的遭遇 。吴荪甫说 “: 我知道这个鬼 ! 生 活程度高 ,她们吃不饱 ! 可我还知道另外一个鬼 ,比这更大 更厉害的鬼 :世界产业凋敝 ,厂经跌价 !”虽然他了解工人的 生活状况 ,也了解致使工人罢工的根本原因 ,但是却对工人 罢工采取镇压的方式 。他何尝不想缓解与工人的紧张关系 ———向工人解释减少工钱的原因 ,与工人共同努力携手渡过 难关 。但是工人的困境更甚 ,他们要吃饭 ,要生存 ,他们当然 不会顾及吴荪甫的困境 。为了避免如火柴厂厂长周仲伟一 般在破产的威胁下走向买办的结局 ,吴荪甫重用精明能干的 屠维岳 ,利用黄色工会 ,离间分化 ,削弱工人的力量 。正是在 这样的意义上 ,吴荪甫被称为“反动的工业资本家”。其实 , 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 ,今天看来 ,吴荪甫更有他的“进步 性”。这种“进步性”不仅表现在民族意识 、爱国心等方面 ,而 且表现在从经济领域发展新的生产力 ,推动历史的进步方 面 。黑格尔认为 ,英雄人物对于他们所成就的无情业绩是不 能负任何责任的 “, 他们都是未来的时代精神的工具 ,而且是 一个倒霉的工具 ———只待他们的事业一旦成功 ,他们本身就 将为历史所抛弃 ,这就是伟大的代价”。但“历史”总会为他 们辩护 。英雄是身不由己的 ,英雄应负的责任应该由非人格 的历史与自然来承担 。英雄的行为是必然的 ,他同未来时代 有着内在的必然逻辑 。[6] 民族资本家不正是这样一个“未来 的时代精神的工具 ,而且是一个倒霉的工具”吗 ?
英雄总是义无反顾地选择冒险 ,而不是躲在平庸的生活 中安于现实 。阿基琉斯是古希腊第一英雄 ,但是在他还没有 真正成为战场英雄时 ,神谕就已经指出他有两种命运 :如果 他呆在家中过和平生活 ,就会幸福长寿 ;如果要上战场 ,虽可 取得无上光荣 ,但却命定早死 。阿基琉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 后者 ,冒种种危险进入战场 ,进入了一个能剥夺他生命权利 , 但却能给予他英雄荣誉的神奇领域 。他的对手赫克托尔 ,也 是明知与阿基琉斯的战斗凶多吉少 ,仍不顾妻儿的哀求 ,义 无反顾地走上了不归路 ,成为一个具有浓郁悲剧色彩的英 雄 。英雄在日常生活的世界里可能也会表现出诸多与一般 人不同的特点 ,但是只有在“冒险领域”这样一个矛盾冲突异 常集中的环境里 ,才会使自身超凡的特点得到淋漓尽致的表 现 。《子夜》中的吴荪甫正是这样一个义无反顾地走进“冒险 领域”里表现自身非凡特点的英雄 。他在实业这个日常生活 世界中是优胜的 。虽然在这个世界里他还没有得到英雄身 份的验证 ,但是已经显露了英雄的某些特质 。吴荪甫游历过 欧美 ,掌握了先进的生产技术和科学的管理方法 。在那个民 族工业尤其是丝业四面受困的恶劣环境中 ,他没有像其他民 族资本家一般寻求外国资本做依靠走上买办的道路 ,或者被 迫宣告破产 ,而是游刃有余地经营着自己的裕华丝厂 ,甚至 试图实现振兴民族工业 ,建立资本王国的理想 。他幻想着 “高大的烟囱如林 ,在吐着黑烟 ;轮船在乘风破浪 ;汽车在驶 过原野”的宏伟蓝图 。与其他民族资本家相比 ,吴荪甫表现 出英雄所特有的魄力 ,这种魄力不是拥有雄厚的资产所表现 的财大气粗 ,而是精神上的一种众望所归的气势 。王和甫 、 孙吉人 、唐云山等人筹办宜中信托公司 ,这是一个重大的创 业计划 ,但是他们认为只有拉吴荪甫一起干 ,而且由吴荪甫 来对各项事务做出决策心里才觉得踏实 。在他们心目中 ,吴 荪甫是一个凡事总能做出准确判断 ,使各种问题总能迎刃而 解的人 。问题在于 ,吴荪甫作为实业界的资本家 ,为了公司 的发展和扩张 ,又迈出了冒险的一步 ,进入一个充满危险的 陌生领域 ———公债市场 。吴荪甫的冒险是义无反顾的 ,虽然 不像阿基琉斯 、赫克托尔一样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有所知晓 , 带有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感 ,但是他的勇往直前 , 他的不退缩的特点在行为本质上却与他们是一样的 。这也 可通过与《子夜》中的另一人物杜竹斋的比较看出 。杜竹斋 可以说是和吴荪甫一起走进公债这个冒险领域的 ,但是他在 这个领域中表现出来的特点却是一再的犹豫延宕 ,优柔寡 断 ,总是担心自身利益遭受损失 ,以至于在与赵伯韬斗法的 最关键时刻 ,竟然不顾内弟吴荪甫的死活 ,将自己资本全部 抽出 ,从而加速了吴荪甫的失败 。面对“英雄榜”向他个人发 出的召唤 ,杜竹斋是拒绝的 。他的这种“拒绝召唤 ,实质上是 拒绝放弃自己认为是个人利益的东西 ,这种人不是把将来看
吴荪甫失败了 ,他没能完成在公债市场领域里的冒险计 划 ,也没能“带着为同类造福的力量归来”———宜中信托公司 最终被外国金融资本吞并 ,吴荪甫挽救濒临破产的民族工业 的愿望也没能实现 。吴荪甫走了一条英雄冒险的道路却没 能完成英雄拯救同类的任务 ,他是一个英雄但却是一个失败 的英雄 。
二
英雄在上述叙事模式中 ,命运是注定的 。如果在其冒险 活动的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那么就会上演一出悲剧 ,吴荪甫 就失败于没有得到强有力的外力协助这一环节 。从这样一 个角度看 ,英雄的主观努力是徒劳的 ,无论怎样挣扎都不能 摆脱宿命的制约 ,正如俄狄浦斯极力避免弑父娶母的命运 , 却最终实践了阿波罗神谕预言一样 。而如俄狄浦斯一样的 英雄在既定的命运中越挣扎反抗 ,也就越增加了个人失败的 悲剧性 ,这也好像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一样 ,越挣扎 ,捆在手脚 上的铁镣勒得越紧 。读者永远是旁观的上帝 ,他们预知了主 人公的命运结局 ,但又不能如万能的上帝一样操纵主人公的 命运 ,冷静地谛视人物在困境中挣扎 。当主人公向着悲剧迈 近或者做着徒劳的反抗时 ,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不能对着人 物大喊一声小心 ,也不能走进故事里帮上一把 ;他们只能捶 胸顿足 ,任凭自己的情感波涛汹涌 。这种紧张的情绪在其极
山东师范大学学报 (人文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2005 年第 50 卷 第 6 期 (总第 203 期) 2005 Vol . 50 No . 6 ( General No . 203)
关键词 : 英雄悲剧叙事模式 ;英雄 ;悲剧 ;宿命论 中图分类号 : I206. 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1 - 5973 (2005) 06 - 0019 - 05
《子夜》一经发表 ,就有相当的评论文章谈到主人公吴荪 甫是个悲剧英雄 。韩侍衍在《 < 子夜 > 的艺术思想及人物》 中说《, 子夜》所描写的是“一个新兴的民族思想的企业的资 本家在帝国主义压迫下的个人悲剧”“, 这个英雄的失败被写 得像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的死亡一般地使人惋惜”[1] 。朱自 清也感慨地评论到吴荪甫太英雄气概了 ,以至于引起读者对 他的同情和偏爱[2] 。这当是《子夜》发表时一些学者型评论 者的代表性阅读感受 。他们对《子夜》的理解是此在的 ,避免 了因时间的流逝所附加给文本的衍生意义 。四五十年代以 至于六七十年代 ,很少还能再从一些学者的评论中读到对吴 荪甫悲剧英雄特点的评价 。他们往往是拿起“阶级论”的评 判标尺 ,将吴荪甫等民族资本家定格在“反动的工业资本家” 的文学史册上 。如果说前一种阅读是一种无意识的直觉 ,那 么后一种则是一种有意识地重建 。伽达默尔曾指出 ,理解总 是有时间性和历史性的 ,文学经验中的所有理解也同样是作 为有限性和历史性的此在存在的人们所做出的理解 ,所有的 理解都不能摆脱自身的时间性和历史的限制性[3] (P38) 。基于 这样的原因 ,我们能够理解后一种由于时间和历史的局限所 作的“衍生阅读”,但我们更认同与《子夜》处于同一历史语境 中“此在阅读”的真实性 。因此 ,由《子夜》发表时的阅读感受 为切入点 ,探究深藏于文本的意义是有一定意义的 。
《子夜》的英雄悲剧叙事模式3
卜繁燕 ,翟德耀
(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 ,山东 济南 ,250014 )
摘要 : 抛开受政治意识形态影响所附加给文本的衍生意义 ,透过纷繁芜杂的话语形式 ,就会发现《子夜》隐藏 着一个英雄悲剧叙事模式 ,在这样的模式中吴荪甫表现出古希腊悲剧英雄的特点 。对其命运进行分析 ,可知吴荪 甫在三重困境中抗争 ,从而向读者传递着崇高的悲剧精神 。吴荪甫的悲剧命运也暗合了中国传统的天命观 。
弗莱认为文学不是若干作品的堆积 ,而是词语的一种秩 序 。这种秩序隐藏在每一个具体文本的叙事话语背后 ,或者 被称之为“原型”。文学批评者的工作就是去发现这种潜隐
在作品叙述和形象表层之下的原型意象 ,揭示连接一部作品 与另一部作品的原型模式 ,最终“统一和整合我们的文学经 验”[4] (P99) 。《子夜》作为组成中国 30 年代文学的一个重要的 文本 ,长期以来却没能够被置于这样一个批评标准下加以关 注 ,而是更多地被放置在意识形态的话语环境中 ,寻求它的 历史 —社会文化价值意义 ,完全忽视了它作为文学文本的文 学自足性 。弗莱在《批评的剖析》中指出 “: 文学中可以有现 实经验 ,自然 ,想象的真实 ,社会条件 ,或者你对其‘内容’所 愿望的一切 ;但是文学本身却不是由这些东西构成的 。诗只 能从别的诗中产生 ,小说只能从别的小说中产生 。文学是自 我形成的 ,而不是由外加的东西所形成的 。”[4] (P97) 因此 ,抹去 附加于《子夜》的各种外在的东西 ,就文本本身进行观照就会 有新的发现 。
凝视《子夜》,如弗莱所说的“离开一段距离”,不断“向后 站”,那么就会透过纷繁芜杂的话语形式 ,看到它的原型组织 ———英雄悲剧叙事模式 。《子夜》提供了一个英雄悲剧叙事 的阅读文本 ,作为英雄主体的民族资本家吴荪甫是遵循着英 雄冒险模式完成自己的一系列活动的 。我们知道 ,古今中外 的神话传说不约而同地使用一种固定的模式来讲述英雄的 故事 。这个模式就是 “: 英雄从日常生活的世界中出发 ,冒种 种危险 ,进入一个超自然的神奇领域 ;在那神奇的领域中和 各种难以置信的有威力的超自然体相遭遇 ,并且取得决定性 的胜利 ;于是英雄完成那神秘的冒险 ,带着能够为他的同类 造福的力量归来”[5] (P24) 。这显然是一个胜利英雄 。如果在 超自然领域中不能取得决定性胜利 ,那么则是一个悲剧英 雄 。吴荪甫就是这样一个由实业的日常生活出发 ,进入公债
限最终转化为一种钦佩和同情 ,钦佩同情主人公的抗争精 神 。悲剧正是给人这样一种崇高的阅读感受 。吴荪甫在当 时一部分读者心中所唤起的也正是这样一种感受 。
吴荪甫在困境中的挣扎主要体现在在三条战线上同时 作战 。这三条战线一条是城里所经营的裕华丝厂工人的罢 工 ,一条是家乡双桥镇农民的暴动 ,再一条是公债市场魔头 赵伯韬的阴谋诡计与诱降 。
20
成是一系列不间断的死亡和出生 ,而是把将来看成现存的那 些标准 、价值观 、目标 、利益的固定化”[5] 。由此可以看出 ,他 不具有成为英雄的品质 ,因此虽然曾经迈出英雄冒险的一 步 ,但最终不能够成为英雄 。
公债市场对于吴荪甫来说几乎是完全陌生的 ,他所熟悉 的是实业 。其实 ,吴荪甫骨子里是鄙视公债这种以钱生钱的 投机取巧的行业 。他认为挽救中国的惟一办法就是兴办实 业 ,就是增加烟囱的数量 。但是 ,赵伯韬精心设计了一个圈 套 ,引诱吴荪甫走进其中 。吴荪甫是出于对金钱的需要而迈 出冒险的一步 ,在益中信托公司急需资金的情况下 ,他不得 不在公债市场里寻求解决 。宜中信托公司需要资金是为了 挽救濒临灭绝的中国民族资本企业 ,这就具有了某种非“个 人利益”的性质 。这种性质暗合了英雄为同类造福而冒险的 模式 。在公债市场 ,吴荪甫遭遇了号称公债魔头的赵伯韬 , 而赵伯韬则是一种“超自然体”的代表 。这种“超自然体”就 是操纵赵伯韬行动 ,保证他以胜者的姿态出现在公债市场的 美国金融资本 。吴荪甫与赵伯韬的斗争 ,也就染上了与不可 抗拒力斗争的色彩 。在这样的斗争中 ,吴荪甫尽管也显示了 雄心壮志 、足智多谋和果决刚毅的性格特点 ,但是最终却没 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吴荪甫在英雄冒险模式的一个关键环 节上失败了 。神话传说中 ,英雄总会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得 到外力的协助 ,比如被传授奥秘 ,然后战胜超自然力量 ,完成 神秘的冒险 。而吴荪甫虽然也得到了外力的协助 ,比如赵伯 韬的姘头刘玉英倒戈 ,向吴荪甫泄漏有关赵伯韬的秘密 ,但 很明显这样的外力太微弱了 ,注定了吴荪甫不会因为这样的 外力而避免失败的命运 。
3 收稿日期 :2005 - 08 - 20 作者简介 :卜繁燕 (1979 — ) ,女 ,山东济宁人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翟德耀 (1946 — ) ,男 ,山东莱州人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 院教授 ,文科学报编辑部编审 。
Baidu Nhomakorabea19
市场领域冒险 ,并且遭遇了神奇的超自然力量即公债魔头赵 伯韬 ,但是在相互较量中却没能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悲剧英 雄 。吴荪甫是在现代性话语环境中创造神话的英雄 ,虽然 《子夜》这部“神话”不具有古希腊神话的神秘色彩 ,但吴荪甫 形象却与其英雄人物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
上世纪 30 年代初 ,国际金融市场面临着世界经济危机 所造成的萧条局面 ,国际金融资本为了摆脱这种局面 ,加紧 了对中国的经济侵略 ,大量廉价商品的涌入严重影响了民族 工业的生产和销售 ,威胁着民族资本的生存和发展 。民族资 本家为了转嫁危机 ,加紧对工人的剥削 ,或延长工作时间 ,或 克扣工资 ,引起工人的强烈不满 ,工人便以怠工乃至罢工的 方式表示反抗 。丝业情况尤其严重 ,正如朱吟秋所说 :丝业 可怜得很 ,被四面围攻 “, 工人要加工钱 ,外场销路受日本丝 的竞争 ,本国捐税太重 ,金融界对于放款又不肯通融”,真是 “成本重 ,销路不好 ,资本短缺”,没有什么希望 。吴荪甫的裕 华丝厂也有着同样的遭遇 。吴荪甫说 “: 我知道这个鬼 ! 生 活程度高 ,她们吃不饱 ! 可我还知道另外一个鬼 ,比这更大 更厉害的鬼 :世界产业凋敝 ,厂经跌价 !”虽然他了解工人的 生活状况 ,也了解致使工人罢工的根本原因 ,但是却对工人 罢工采取镇压的方式 。他何尝不想缓解与工人的紧张关系 ———向工人解释减少工钱的原因 ,与工人共同努力携手渡过 难关 。但是工人的困境更甚 ,他们要吃饭 ,要生存 ,他们当然 不会顾及吴荪甫的困境 。为了避免如火柴厂厂长周仲伟一 般在破产的威胁下走向买办的结局 ,吴荪甫重用精明能干的 屠维岳 ,利用黄色工会 ,离间分化 ,削弱工人的力量 。正是在 这样的意义上 ,吴荪甫被称为“反动的工业资本家”。其实 , 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 ,今天看来 ,吴荪甫更有他的“进步 性”。这种“进步性”不仅表现在民族意识 、爱国心等方面 ,而 且表现在从经济领域发展新的生产力 ,推动历史的进步方 面 。黑格尔认为 ,英雄人物对于他们所成就的无情业绩是不 能负任何责任的 “, 他们都是未来的时代精神的工具 ,而且是 一个倒霉的工具 ———只待他们的事业一旦成功 ,他们本身就 将为历史所抛弃 ,这就是伟大的代价”。但“历史”总会为他 们辩护 。英雄是身不由己的 ,英雄应负的责任应该由非人格 的历史与自然来承担 。英雄的行为是必然的 ,他同未来时代 有着内在的必然逻辑 。[6] 民族资本家不正是这样一个“未来 的时代精神的工具 ,而且是一个倒霉的工具”吗 ?
英雄总是义无反顾地选择冒险 ,而不是躲在平庸的生活 中安于现实 。阿基琉斯是古希腊第一英雄 ,但是在他还没有 真正成为战场英雄时 ,神谕就已经指出他有两种命运 :如果 他呆在家中过和平生活 ,就会幸福长寿 ;如果要上战场 ,虽可 取得无上光荣 ,但却命定早死 。阿基琉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 后者 ,冒种种危险进入战场 ,进入了一个能剥夺他生命权利 , 但却能给予他英雄荣誉的神奇领域 。他的对手赫克托尔 ,也 是明知与阿基琉斯的战斗凶多吉少 ,仍不顾妻儿的哀求 ,义 无反顾地走上了不归路 ,成为一个具有浓郁悲剧色彩的英 雄 。英雄在日常生活的世界里可能也会表现出诸多与一般 人不同的特点 ,但是只有在“冒险领域”这样一个矛盾冲突异 常集中的环境里 ,才会使自身超凡的特点得到淋漓尽致的表 现 。《子夜》中的吴荪甫正是这样一个义无反顾地走进“冒险 领域”里表现自身非凡特点的英雄 。他在实业这个日常生活 世界中是优胜的 。虽然在这个世界里他还没有得到英雄身 份的验证 ,但是已经显露了英雄的某些特质 。吴荪甫游历过 欧美 ,掌握了先进的生产技术和科学的管理方法 。在那个民 族工业尤其是丝业四面受困的恶劣环境中 ,他没有像其他民 族资本家一般寻求外国资本做依靠走上买办的道路 ,或者被 迫宣告破产 ,而是游刃有余地经营着自己的裕华丝厂 ,甚至 试图实现振兴民族工业 ,建立资本王国的理想 。他幻想着 “高大的烟囱如林 ,在吐着黑烟 ;轮船在乘风破浪 ;汽车在驶 过原野”的宏伟蓝图 。与其他民族资本家相比 ,吴荪甫表现 出英雄所特有的魄力 ,这种魄力不是拥有雄厚的资产所表现 的财大气粗 ,而是精神上的一种众望所归的气势 。王和甫 、 孙吉人 、唐云山等人筹办宜中信托公司 ,这是一个重大的创 业计划 ,但是他们认为只有拉吴荪甫一起干 ,而且由吴荪甫 来对各项事务做出决策心里才觉得踏实 。在他们心目中 ,吴 荪甫是一个凡事总能做出准确判断 ,使各种问题总能迎刃而 解的人 。问题在于 ,吴荪甫作为实业界的资本家 ,为了公司 的发展和扩张 ,又迈出了冒险的一步 ,进入一个充满危险的 陌生领域 ———公债市场 。吴荪甫的冒险是义无反顾的 ,虽然 不像阿基琉斯 、赫克托尔一样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有所知晓 , 带有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感 ,但是他的勇往直前 , 他的不退缩的特点在行为本质上却与他们是一样的 。这也 可通过与《子夜》中的另一人物杜竹斋的比较看出 。杜竹斋 可以说是和吴荪甫一起走进公债这个冒险领域的 ,但是他在 这个领域中表现出来的特点却是一再的犹豫延宕 ,优柔寡 断 ,总是担心自身利益遭受损失 ,以至于在与赵伯韬斗法的 最关键时刻 ,竟然不顾内弟吴荪甫的死活 ,将自己资本全部 抽出 ,从而加速了吴荪甫的失败 。面对“英雄榜”向他个人发 出的召唤 ,杜竹斋是拒绝的 。他的这种“拒绝召唤 ,实质上是 拒绝放弃自己认为是个人利益的东西 ,这种人不是把将来看
吴荪甫失败了 ,他没能完成在公债市场领域里的冒险计 划 ,也没能“带着为同类造福的力量归来”———宜中信托公司 最终被外国金融资本吞并 ,吴荪甫挽救濒临破产的民族工业 的愿望也没能实现 。吴荪甫走了一条英雄冒险的道路却没 能完成英雄拯救同类的任务 ,他是一个英雄但却是一个失败 的英雄 。
二
英雄在上述叙事模式中 ,命运是注定的 。如果在其冒险 活动的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那么就会上演一出悲剧 ,吴荪甫 就失败于没有得到强有力的外力协助这一环节 。从这样一 个角度看 ,英雄的主观努力是徒劳的 ,无论怎样挣扎都不能 摆脱宿命的制约 ,正如俄狄浦斯极力避免弑父娶母的命运 , 却最终实践了阿波罗神谕预言一样 。而如俄狄浦斯一样的 英雄在既定的命运中越挣扎反抗 ,也就越增加了个人失败的 悲剧性 ,这也好像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一样 ,越挣扎 ,捆在手脚 上的铁镣勒得越紧 。读者永远是旁观的上帝 ,他们预知了主 人公的命运结局 ,但又不能如万能的上帝一样操纵主人公的 命运 ,冷静地谛视人物在困境中挣扎 。当主人公向着悲剧迈 近或者做着徒劳的反抗时 ,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不能对着人 物大喊一声小心 ,也不能走进故事里帮上一把 ;他们只能捶 胸顿足 ,任凭自己的情感波涛汹涌 。这种紧张的情绪在其极
山东师范大学学报 (人文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2005 年第 50 卷 第 6 期 (总第 203 期) 2005 Vol . 50 No . 6 ( General No . 203)
关键词 : 英雄悲剧叙事模式 ;英雄 ;悲剧 ;宿命论 中图分类号 : I206. 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1 - 5973 (2005) 06 - 0019 - 05
《子夜》一经发表 ,就有相当的评论文章谈到主人公吴荪 甫是个悲剧英雄 。韩侍衍在《 < 子夜 > 的艺术思想及人物》 中说《, 子夜》所描写的是“一个新兴的民族思想的企业的资 本家在帝国主义压迫下的个人悲剧”“, 这个英雄的失败被写 得像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的死亡一般地使人惋惜”[1] 。朱自 清也感慨地评论到吴荪甫太英雄气概了 ,以至于引起读者对 他的同情和偏爱[2] 。这当是《子夜》发表时一些学者型评论 者的代表性阅读感受 。他们对《子夜》的理解是此在的 ,避免 了因时间的流逝所附加给文本的衍生意义 。四五十年代以 至于六七十年代 ,很少还能再从一些学者的评论中读到对吴 荪甫悲剧英雄特点的评价 。他们往往是拿起“阶级论”的评 判标尺 ,将吴荪甫等民族资本家定格在“反动的工业资本家” 的文学史册上 。如果说前一种阅读是一种无意识的直觉 ,那 么后一种则是一种有意识地重建 。伽达默尔曾指出 ,理解总 是有时间性和历史性的 ,文学经验中的所有理解也同样是作 为有限性和历史性的此在存在的人们所做出的理解 ,所有的 理解都不能摆脱自身的时间性和历史的限制性[3] (P38) 。基于 这样的原因 ,我们能够理解后一种由于时间和历史的局限所 作的“衍生阅读”,但我们更认同与《子夜》处于同一历史语境 中“此在阅读”的真实性 。因此 ,由《子夜》发表时的阅读感受 为切入点 ,探究深藏于文本的意义是有一定意义的 。
《子夜》的英雄悲剧叙事模式3
卜繁燕 ,翟德耀
(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 ,山东 济南 ,250014 )
摘要 : 抛开受政治意识形态影响所附加给文本的衍生意义 ,透过纷繁芜杂的话语形式 ,就会发现《子夜》隐藏 着一个英雄悲剧叙事模式 ,在这样的模式中吴荪甫表现出古希腊悲剧英雄的特点 。对其命运进行分析 ,可知吴荪 甫在三重困境中抗争 ,从而向读者传递着崇高的悲剧精神 。吴荪甫的悲剧命运也暗合了中国传统的天命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