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世存:在弥渡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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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世存:在弥渡衣白
在大理住了一年多,多次开车从巍宝山下来,经南涧、弥渡、祥云回大理,真正的走马观花。
从车窗里看几个县的风景,印象最好的是那几乎无边无际的荒凉,新修建的祥临公路就在人烟稀少的丘陵地带,路好、车少,路两边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山地,经常是一人在路上,人与天地相接,竟忘记今日何日何处,恍然是在异国他乡,又或是洪荒以来。
美国中西部道路的景色与之相仿佛,一种愿意让自己永远作为其中渺小者的风景。
后来跟大理作协副主席杨义龙先生聊起,他在弥渡的密祉乡挂职锻炼,也经常走这条路,感觉几乎一致,说开车就像开到了美国。
跟弥渡多次擦肩而过,今年六月有机会到弥渡小住三天。
跟着十几位诗人、作家一起看弥渡的风景、花灯、农业产品,这才对弥渡有了具体的印象。
这样一个难得的鱼米之乡,物产有如江南,它因为水患而先被称为“迷渡”;后来因物产丰富、滇西商贾交易要地、宜商宜居,而有了一句广告语:到了弥渡不想媳妇。
但在现代化的大潮中,弥渡被遗忘了。
因为地理位置而多年跟产业化、城市化无缘,跟江南差距远甚。
无论如何,只戴着一顶“农业大县”的帽子是当地官民都不乐意的;跟年轻的、才三十来岁的县委常委、宣传部长聊天,能够感受到他们穷尽思路谋发展的用心。
“工业兴则
弥渡兴、工业强则弥渡强”的“工业强县”是政府的理念。
有矿开矿当然好,有城市化的交通等基础那就多盖房筑巢引凤当然好,但没有矿、没有巢,就只能在自有的基础上慢慢发展。
因此,弥渡的几处风景点、弥渡人物、弥渡的地方戏就成了人们着意宣扬的东西。
十几年来,我多次到地方参观。
跟同样年轻的市、县级官员探讨,主题没有差别:如何超经济强制地将本地资本化、货币化。
但十几年来,尽管各地都有这样那样的变化,资本的力量远未发挥作用。
在跟发达国家相似的风景地,想到的尽是跟发达社会的同与不同。
同样的地方,资本已经把很好的道路铺设到村里的每家每户,资本已经修剪山水如同花园,资本藏富于民并开智于民……但我们这里,时间似乎停滞了。
自称“滇中布衣”的文学家们多是文联主席、县委办主任、宣传部长,等等,年轻朋友也都在政府机关里任职。
这种闲差当然不妨碍一个人文学地思考,但还是让我了解地方知识如何生成,我们的文学如何搞成。
文学,搞一搞嘛;写篇文章写首诗把我们这个地方介绍哈子嘎。
一切都似乎在一个天地的罗网中。
在国家社会发展的主题里,文学、文化只是一种工具理性或说感性的工具。
六月三日,我们游览了天生桥。
很好的风景。
据说是东西两山的山脉断裂,各有一块巨石下滑,碰巧碰到了一起,二石就合着横跨两山之间,是谓天生桥。
我们去的时候,雨季还
未来,桥下乱石磷峋,从桥孔处看天生桥,30多米高的天然石桥相当壮观。
走在桥上,看四周风景,刚刚爬过山路、微微出汗的身子真是心旷神怡,有着酬对造化、回报天地的游思和愿心。
据说大雨过后,山洪从此处泄过,听着水声、松涛声更有禅意,更有醍醐灌顶的洗心净身之妙。
但这样的风景,其辐射半径也只能是大理周边的游客,能把昆明的游客吸引过来就可以了。
旅游业并不仅仅是一个世界人民或全国人民虾球转的观光产业,它更接近农耕社会的游历,是人自然自觉的过程。
晚上我们看了弥渡的花灯演出。
据说弥渡的花灯以浓郁的地方特色跻身于云南花灯之林,“十个弥渡人九个会唱灯”。
我坐在花灯大楼里,想起了十年前思茅的领导请看当地演出的场景。
那时那个地方的演员是兼职的,中小学老师接到任务换上戏服来跳跳地方舞。
弥渡的演员则是专业的,地方官员说他们赔钱也要养一支专业剧团,以使弥渡花灯真正深入人心。
看着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在台上表演,很是佩服他们;当然,更佩服官员,我们的官员费力地引导人民致富,几至于有逼农致富一说,现在又开始引导人民保存文化。
私下问当地的一个画家,画家则说,年轻人还是爱听爱唱流行歌曲。
散会后到弥渡的广场上漫步,看着月亮从云层里钻出,禁不住想到这里民歌《小河淌水》。
我也是今年才知道这首民歌已经如此有世界知名度,被称为东方小夜曲。
我在巍宝山听
过一个老人唱《小河淌水》,那声音、情感是腾格尔们没法子比的。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
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
哥啊,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第二天,我们去了密祉乡。
那是一个山中小国,国土面积140平方公里,在二三千米的海拔上是近万亩的耕地,当地人生息其间,种植水稻。
看着大片大片的稻田,感觉怪怪的,这么高海拔地带上真像江南的风光,四周的大山又明示这里不同于江南。
没有公路,要么是土路,要么是石子石块路。
牛粪、羊粪散布在坑坑洼洼的路上。
我穿着一件白衣,很快脖子处有了黄土污渍。
车开进太极山入山处停下,大家爬太极顶。
资本还未光顾这里,除了几处有修葺的石阶、水泥坡路,大部分地方就是原始形态的山坡路。
这该是驴友们的天堂。
我因风湿发作,腿脚不便,仍一拐一拐地爬上山。
到一处庙宇,里面只有三四个非僧非道似僧似道的“出家人”看着,柴禾凌乱地堆地道场里,出家人养鸡、养蜂。
庙宇的格局仍让人能够想见它曾有的盛况,据说这里儒释道合一了,但合一的出家人或看山人不过是混着日子而已。
我在不少道观、寺庙见过其惨淡,对比江南或名山巨刹的香火,云南不少寺院是落寞的。
出家人看到我们休息,认出县、乡级的领导,有一人就对领导说,主任,那我们就做做法事嘎?主任爬得一头汗,正喝着茶水,一挥手,你们整,你们整。
几个出家人就到正殿里吹起来、敲起来,
一时之间我们置身于佛香国里或清静世界。
继续上山,到了太极顶的新顶,我们就此止步。
新顶跟老顶隔一普陀峰。
老顶的建筑年代早些,新顶的建筑落成相对较晚。
新顶共七座建筑,外加三个石窟。
太极多风,转石阁尤甚。
“转石阁转三圈走,寿岁活到九十九”。
据说转三圈会有好运的,但贴着转石阁走上一圈也需要勇气,三面都是悬崖,人必须贴着阁墙小步移动。
悬崖,轻雾,冷风,心紧。
很有意思。
新顶很宽敞,据说这里就是当地人朝山踏歌的地方。
我见过彝族人朝山的情景,那真是他们一年辛劳的回报、感恩、祈福、朝圣,是他们歌于斯、舞于斯、聚族人于斯的地方。
新顶的石窟,有祭忠烈,也有祭天地山川游魂的,让人感动于人民对天地大德的体贴用心。
那些游魂在这里有福的了。
想起自己,年过不惑,却如孤魂野鬼,那么也只能在这样的地方得到天地人民的眷顾了。
下山的时候,我们拐到小河淌水的源头。
在山腰溪涧处,有一株千年古桂,树龄已有1790多年,可惜它的伴侣,另一件古桂因水流冲刷山石而倒在了山涧里。
孤独的古桂仍在尽自己的天命,开花结实。
一条清冽的溪水从古桂旁边汩汨涌淌。
乡里人说,这就是小河的发源地。
这跟我想象的小河淌水差别很大,我想象的小河淌水处,该是溪水两边的夹山可以行走,从山下层级向上,追溯着淌水的河溪。
但这里的小河明显是不愿让人近距离打扰的,在山水清,也该如此。
当
它淌到密祉乡,淌到尹宜公的故居附近时,则是女大十八变的乡野姑娘了。
人们说,当桂花开时,一条山箐都弥漫着桂花的香气,溪水为桂花香所加持而汩汩流淌,箐而此得名“桂花箐”。
到密祉乡参观,乡政府正在改建,从旧有的建筑上居然认出民国政府的痕迹。
离乡政府不到一公里,即是文盛街,原是丝绸古道上的一个古驿站。
据说盛时有十多家马店、十多家百货铺、四五家药店,现在这里则只有原住民了。
随意进当地人家里,可以看到老建筑曾有的雄魄、匠心。
人们居住历史里,却也居住在历史斑驳被随意打扮的垃圾场里,石头铺成的街道,两侧古老的店铺、石头或土筑成的墙,饮水的井,喂马的槽,发亮的石头或泥污的石头,让人感慨今昔的不同。
据说用进废退,我们的不少鼎盛一时的商贸中心在失去移民、商贩后,在本地人的守望里却一天天用得颓废了。
人们知道这里是一处资源,正在用力地盘活这些资源。
比如提倡家家户户自己写楹联,以示文化;比如号召当地的中老年人在下午到小河边唱花灯,自娱娱人,等等。
民歌《小河淌水》的整理者尹宜公就出生在这里,政府出资近百万修建了尹宜公故居。
土木结构、青瓦屋顶,经过炭化处理的木头,涂上防腐的桐油,在阳光里发出金黄光泽。
经修复的故居少了历史的痕迹,而典型的明清时期走马转阁楼格局也让人感觉到栖息的逼仄。
怪不得人们要走出深山。
尹
宜公20岁参加革命,23岁即1947年春改编整理填词的《小河淌水》流传开来,以至于2008奥运北京的闭幕会上再度唱响。
而当时的尹宜公只是云南大学的一个学生。
只要走出来,一个青年学生也会有荣耀天地山川的创造。
这也是今天的中国人在罗网中仍要求发展、盘活自己的原因,愿在弥渡参观的作家诗人们能够做历史的知音。
看到尹宜公自述“此生如小河淌水,一世归大江奔流”,不觉手痒,在手机上敲出“在迷渡衣白”的打油诗,后来就丢失了。
只有“怀尹公”的三章还记得:
一一曲民歌夜曲看,男欢女爱本天然,若是前缘风流散,小河淌水心未安。
二江山有幸尹公修,铁马金戈文人喉,劫波度尽深恩在,记取风花儿女愁。
三少年哀怨心思真,月亮上山一刻春,唱得大江东海去,迷渡握手尽情人。
2009年10月追记于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