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文章《诗可以怨》
钱钟书“诗可以怨”的比较诗学观解读
2017年第4期总第69期海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Journal of Hainan Radio & TV University2017 No. 4General Serial No. 69钱钟g“祷可j k"许琪(青海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青海西宁810007)摘要:钱钟书先生在其《诗可以怨》这篇文章中,从创作论与主体创作心理角度出发,以博古通今、汇通中外的学识与眼光将“诗可以怨”的传统诗学命题进一步彰显。
钱钟书先生不 仅论证了“怨”与文学创作密不可分的关系,同时对传统诗学理论提出质疑与纠正。
并探索分 析了中西“怨诗”共同的创作心理机制,体现出钱钟书先生在中西比较诗论上的贯通以及发现 者的敏锐眼光。
关键词:诗可以怨;悲剧精神;创作心理;感伤诗学中图分类号:1106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 -9743(2017)04 -0044 -04DOI:10.13803/ki.issn1009 -9743.2017.04.008“诗可以怨”是中国诗学传统中一个源远流 长的文学主张,最早出于《论语•阳货》:“小子何 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这一 理论命题在文学发展过程中也不断得到新的补 充和阐发,其历史演变轨迹大致包括:西汉司马 迁的“发奋著书”说,南朝刘勰的“蚌病成珠”,唐 代韩愈的“不平则鸣”以及北宋欧阳修的“穷而后 工”等。
然而“诗可以怨”在当代得以重申和彰 显,与钱钟书先生有密不可分关系。
《诗 》这 文 是钱钟书 1980年在日本早稻田大学文学恳谈会上的讲稿。
钱 钟书先生字默存,号槐聚,是中国现代著名文学 研究学者。
同时钱钟书先生学贯中西,也是中国 比较文学界的文学批评大家。
《诗可以怨》这篇 文章最初发表于《文学评论》1981年第1期,之后 与《中国诗与中国画》《通感》《林纾的翻译》共4篇收录到《旧文四篇》。
钱钟书《诗可以怨》解读
Understanding Qian Zhongshu's "Poems Can
Explain"
作者: 廖丽霞
作者机构: 广东商学院,广东广州510320
出版物刊名: 贵州教育学院学报
页码: 54-56页
主题词: 钱钟书 《诗可以怨》 解读 文学批评 文学理论 心理体验 情感机制
摘要:钱钟书的文学批评论文《诗可以怨》从文学和心理学两大方面对传统的历史观点提出了质疑。
作者渊博睿智、明辨深思,横贯中西、打通古今,引经据典,以大量的事实作论据,论证传统文学理论观点的偏颇和错误;以中外众多相似的语言现象进行中西文化比较,说明人类的心理体验、情感机制有共同的基础这一观点。
论钱锺书_诗可以怨_的合理性及其限度
“诗可以怨”的“怨”的意义探讨
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已经完全承认了“怨”在情感上的直观意义。
钟嵘《诗品序》曰:“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意?非长歌何以骋其情?故曰:诗可以群,可以怨。”很显然,钟嵘认为的“时可以怨”还是诗可以宣泄怨愤的意义。这样转变了孔子的一个角度,从读者转到了诗人的角度,孔子的政教的意义完全消失了。
关键词:诗可以怨 诗言志 社会政教功用 文艺创作心理
诗的兴观群怨的社会功能说,是孔夫子著名的文艺思想之一,这条论断出现在《论语》的《阳货》章: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历代学者对此都大有发挥,提出过不同的观点,甚至已经偏离了孔圣人原本的意义,这大概是古代文艺本身的隐晦使然。杨伯俊先生说:“《论语》的词句,几乎每一章节都有两三种甚至多种不同的解释。”就诗可以“怨”这一点,千百年来争论不休,大多数学者坚持孔夫子的社会政教功用目的论,因为儒教本身就带有不可怀疑的政治效用,所以孔夫子的文艺观点也理所当然是为政治服务的。刘若愚先生说:“这是孔子关于诗歌最详尽完备,然而也最令人困惑难解的一段议论…孔子是从诗者的角度而不是诗人的角度谈到诗歌…他所关心的是诗歌的用途《汉代文人的心理路程》
主要参考书目:
陈伯海,蒋哲伦主编,翁其斌著《中国诗学史》(先秦两汉卷)鹭江出版社,2002年版
刘若愚《中国文学理论》 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朱光潜《诗论》 北京出版社 ,2005年版
李建中 《中国古代文论》 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诗可以怨”的“怨”的意义探讨
“诗可以怨”的“怨”的意义探讨(2008-12-24 21:07:18)转载标签: 杂谈 分类: 闲敲棋子
读《诗可以怨》有感
读《诗可以怨》有感读《诗可以怨》有感“诗可以怨”出自于《论语·阳货》:“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钱钟书在《诗可以怨》中从孔子的“诗可以怨”谈到了司马迁的“发愤所作”、锺嵘的“诗必穷而后工”,以及韩愈的“物不平则鸣”,从而说明了中国文艺传统里的一个流行的意见:痛苦比快乐更能产生诗歌,好诗主要是不愉快、苦恼或穷愁的表现和发泄。
钱钟书更多的是从创作者的角度出发谈“怨”的功能,认为“怨”可以使一个失意不遇的人获得排遣、慰藉和补偿,使作者压抑的情感得到释放,激发创作的才华。
在我看来,“诗可以怨”的源头还在《诗经》里,孔子最初说的《诗》指的便是《诗经》,只是我们现在把它扩大到了普遍的诗歌的范畴。
孔子在说“诗可以怨”的时候是和“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以及“迩之事父,远之事君”放在一起说的,因此他强调的是诗批判现实的意义和社会效用。
事实上,如果我们仔细研究《诗经》,会发现将近一半的诗是抒发个人哀怨、叹息社会不公、批评朝政的怨刺诗,这些怨刺诗中一方面充满了忧患意识,或关注民生疾苦,或揭示统治阶级的昏庸无能、亲近奸臣、残酷暴虐;或控诉底层人民的悲惨遭遇,将目光触及到西周时期社会矛盾的根源,这种对百姓疾苦的悲悯、对政治腐败的忧虑和对不平遭遇的同情,显示了《诗经》中的家国情怀和忧患意识。
如《大雅·桑柔》是周厉王的大臣苪良夫讽刺厉王的诗。
诗中这样写道:“乱生不夷,靡国不泯。
民靡有黎,具祸以烬。
于乎有哀,国步斯顿!”这段话意思是说:“祸乱不平,国家遭受灾难不断难以安宁,百姓死亡变成灰烬,心中长叹悲痛难耐,国家危难其势将颓啊!”反映了周厉王时国政昏乱、君王无道以致奸臣当道、百姓受难的情况。
面对这种社会动荡不安、人口锐减的萧条景象,诗人诗人“不殄心忧”,“忧心殷殷”,“告尔忧恤”,一种忧国忧民的情怀淋漓尽致地展现。
在我们面前。
再如《大雅·召旻》是一位老臣讽刺幽王任用奸邪、朝政昏乱、以致外患严重,国土日削,即将灭亡的诗。
诗可以兴怨
“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论语·阳货》)这是孔老夫子诗论的老调,也是我国最古老的诗论之一。
前三者且不论,只说这“诗可以怨”。
“诗可以怨,”大体上是说诗可以用来宣泄心中的怨恨和对现实的不满。
梁代钟嵘《诗品序》中也说:“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尚于诗矣!”强调写诗可以使一个人在艰辛冷落,潦倒愁闷的人生境遇中获得排遣、慰藉或补偿。
诗三百尚矣!孔老夫子的诗论就是根据《诗三百》而发的。
下逋于战国末期的屈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
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说:“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陷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忧思而作《离骚》。
离骚者,犹离忧也。
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
人穷则反本,故穷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
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呼?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
”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与《报任少卿书》中又一再申说:“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
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将来者。
”这可以说是“诗可以怨”的绝好注脚。
如果说司马迁在《屈贾列传》中是借他人之杯酒,浇自家之垒块;那么在《太史公自序》与《报任少卿书》中就是夫子自道了。
无怪乎后人把《史记》称为“无韵之《离骚》。
”但奇怪的是却偏偏有人与太史公唱反调,说:“屈原之赋,不甚怨君,却被后人讲坏。
”这是南宋朱熹的话。
屈原之赋怨不怨君,自有文本在,大家可以自己去读,自已去体会,见仁见智,也不必强求一致。
但“不甚怨”并不表明不怨。
只是宋人常常以道学去评诗,看了令人气懑。
再看这位朱文公跋杜少陵《同谷七歌》末章云:“杜陵此章,豪宕奇崛,诗流少及之者,至其卒章,叹老嗟卑,则志亦陋矣。
浅析“诗可以怨”
浅析“诗可以怨”以“怨”言诗是中国诗学中一个重要的理论命题。
它源于孔子的“《诗》可以怨”,孔安国、司马迁、韩愈、欧阳修等在此基拙上各有阐发。
1981年,钱钟书先生发表了《诗可以怨》一文,他以博古通今的学识和汇通中外的眼光对“诗可以怨”进行了学理上的精辟论述。
自此,“诗可以怨”作为中国古代诗学理论的一项重要主张,得到了中国文学理论界的广泛认同。
一、“诗可以怨”思想的形成和发展“诗可以怨”这一理论有着一条清晰的发展脉络:孔子“诗可以怨”一司马迁“发愤著书”一韩愈“不平则鸣”和“穷苦之言易好”一欧阳修“穷而后工”。
1“诗可以怨”的提出“诗可以怨”命题的提出,始于孔子“诗论”。
《论语·阳货》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怨”,孔安国的解释是“怨刺上政”(何晏《论语集解》引孔安国注)。
其实“怨”并不限于“怨刺上政”。
“凡是对现实的社会生活(政治风俗)等等表示一种带有否定性的情感都属于‘怨’。
”在这里,“怨”是就文学作品的干预现实、批评社会的作用而言的。
因此,孔子“诗可以怨”命题的提出,强调的是文学的社会功用。
2“诗可以怨”创作论的转变形成既然孔子诗论“诗可以怨”的提出,其立足点是诗歌的社会现实功能,那么它是如何转化成后来的“诗可以怨”的创作论命题呢?首先,《诗经》中存在一批抒写怨愤的诗作,如描写奴隶生活的《七月》,充满对最基本的物质生活无保障的生命生存之怨;反映战争题材的《采薇》,弥漫的是对残酷战争的深深怨恨。
描写沉重劳动场景的《伐檀》表现的是对剥削者的仇怨;反映爱情艰难的《将仲子》表现的是爱情难以实现的忧怨;展现悲惨婚姻生活的《氓》表现的是不幸婚姻的悲怨:批判社会黑暗的《正月》表现的是政治哀怨……所以我们认为《诗经》的一些作者确实出于对现实的不满、怨恨情绪,从而创作了这些诗歌。
这就为“诗可以怨”的创作论的形成提供了契机。
此外,经师孔安国作注称“诗可以怨”的“怨”为“怨刺上政”,将仅指其社会作用、含义单一的“诗可以怨”推广成了理论内涵更丰富的诗歌创作论“诗可以怨”。
从《诗可以怨》看钱钟书
从《诗可以怨》看钱钟书内容简介:钱钟书除小说《围城》的创作外,一生致力于文学批评,在文学批评上,他始终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对名家名作也不放弃,以至有人说能受钱钟书的肯定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钱钟书也因此落了一个傲慢的名声。
钱钟书真的像人们所说的那样狂傲吗?在钱钟书的一篇演讲《诗可以怨》,您将看到一个谦虚的钱钟书。
在演讲开始,钱钟书出人意料地讲了一个意大利的“他发明了雨伞”的笑话。
这个笑话是说:有一个穷乡僻壤的土包子,一天有事出门,路上突然遇到下雨,他碰巧拿着一根棍子和一块布,人急智生,用棍子撑了布,遮住头顶,居然到家没有被淋得像落汤鸡。
他自我欣赏之余,觉得对人类做出了贡献,应该公诸于世。
他听说城里有一个“发明品专利局”,就兴冲冲地拿着棍子和布,赶到城里,到局里去报告和表演他的新发明。
专利局的职员听了以后哈哈大笑,拿出一把雨伞来,让他看了个仔细。
钱先生讲这个笑话的用意,是向同行表明一种在学术问题上谦虚谨慎的态度,说是自己有点像那位孤陋寡闻的意大利乡巴佬,没有见识过雨伞,今天拿着棍子和布来撑在这里,是向诸位求教来了。
由此可见,有些人说钱先生在进行文学批评时态度“狂妄”,“瞧不起人”,甚至很“尖刻”,这是不合事实的。
同样在这篇演讲里,您还可以看到钱钟书文学批评的另一面,比如他兼顾中西、打通古今的知识结构,是现代学者无一能比的。
(全文)往往谈到钱钟书先生的时候,我们单位的一些钱先生的晚辈、同事,都有这个感觉。
觉得不好谈,他那些东西很深,但是你从文学批评的角度来谈,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他的那些著作,包括他的那些选本《宋诗选注》等等,或者他的大部头的著作《管锥编》还有《谈艺录》这些,还有一些其它的一些文章,除了小说创作之外的那些文章,其实主要就是搞文学批评,就是对中国和外国的文艺现象文学作品来谈他的看法,来进行他的审美鉴赏和评判。
需要谈的东西很多,今天由于时间有限,我只想举他的一篇文学批评的文章,叫做《诗可以怨》。
钱钟书文章《诗可以怨》
诗可以怨钱锺书到日本来讲学,是很大胆的举动。
就算一个中国学者来讲他的本国学问,他虽然不必通身是胆,也得有斗大的胆。
理由很明白简单。
日本对中国文化各个方面的卓越研究,是世界公认的;通晓日语的中国学者也满心钦佩和虚心采用你们的成果,深知道要讲一些值得向各位请教的新鲜东西,实在不是轻易的事,我是日语的文盲,面对着贵国“汉学”或“支那学”研究的丰富宝库,就像一个既不懂号码锁、又没有开撬工具的穷光棍,瞧着大保险箱,只好眼睁睁地发愣。
但是,盲目无知往往是勇气的源泉。
意大利有一句嘲笑人的惯语,说“他发明了雨伞” (ha inventatoI’ombrello)。
据说有那么一个穷乡僻壤的土包子,一天在路上走,忽然下起小雨来了,他凑巧拿着一根棒和一方布,人急智生,把棒撑了布,遮住头顶,居然到家没有淋得象落汤鸡。
他自我欣赏之余,也觉得对人类作出了贡献,应该公诸于世。
他风闻城里有一个“发明品注册专利局”,就兴冲冲拿棍连布,赶进城去,到那局里报告和表演他的新发明。
局里的职员听他说明来意,哈哈大笑,拿出一把雨伞来,让他看个仔细。
我今天就仿佛那个上注册局去的乡下佬,孤陋寡闻,没见识过雨伞。
不过,在找不到屋檐下去借躲雨点的时候,棒撑着布也还不失为自力应急的一种有效办法。
尼采曾把母鸡下蛋的啼叫和诗人的歌唱相提并论,说都是“痛苦使然”(Der Sehmerzmacht Huhner und Dichter gackern)t1]。
这个家常而生动的比拟也恰恰符合中国文艺传统里一个流行的意见:苦痛比快乐更能产生诗歌,好诗主要是不愉快、苦恼或“穷愁”的表现和发泄。
这个意见在中国古代不但是诗文理论里的常谈,而且成为写作实践里的套板。
因此,我们惯见熟闻,习而相忘,没有把它当作中国文评里的一个重要概念而提示出来。
我下面也只举一些最平常的例来说明。
《论语·季氏》讲:“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怨”只是四个作用里的一个,而且是末了一个。
钱钟书《诗可以怨》解读
钱钟书《诗可以怨》解读
《诗可以怨》是钱钟书带给后人的一首古老的安魂曲,他笔下的句子直抒胸臆,写出了当时中国传统社会的事实状况,是钱钟书文学思想的一次完美体现,同时也引发我们对中国文化更深入的思考。
《诗可以怨》让我们看到中国传统社会的苦涩,也为当时的沧桑境况发出无尽
的悲叹。
作为《九歌》之一,钱钟书在诗歌中抒发了他心中的痛苦,描写了那个时代曲折的历史历程。
诗中反复夹带着罪恶,被盗,被害,暗示着旧时代不正义的现实。
从诗中,我们可以看到生死轮回的痛苦,也可以看到权贵的垄断和主宰的残暴,可以看到那个时代父辈们在社会动荡的背景下所承受的压力和苦恼,有着写照当时社会的普遍现象,也是对苦难痛苦的演绎。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诗可以怨》让我们看到人性的美丽与暗中激情,它告诉
我们,凡事都有两面性,任何一件事不是只简单地做或不做,任何事物都有其存在的意义,而怨声载道,伤心欲绝的文化氛围,也可以让我们感受生活本身的乐趣,找到自我感受的真实态度,可以看到被压抑的凄凉,但也可以尝试反思这种体验。
在读完钱钟书的《诗可以怨》之后,我们会有一种感受,生活不止是由悲伤和
痛苦构成,而是一场人生的探 c 索,一场漫长的旅程,让我们不断地探索、深刻
地思考,去坚定信念,去追求生活的幸福、激情、力量,去见证真挚思想,去唤起沉睡的内心,让自己憧憬未来,重新做起,去完成未竟的使命。
“诗可以怨”的心理学分析
子 仁 学 基础 下 的 “ 诗 可 以怨 ” 强 调 的是 悲愤 情 感 中和有 度
的表达 。 不 同于西 方 “ 愤怒 出诗 人 ” 的 诗学理 论 。 ④ 本 文 以钱
作” 的想法 是“ 趋近积 极刺激 ” . 悲伤或 愤怒 的状 态则 成为有
利于写作 的必 须“ 保 留和维持 的现有积 极刺激 ” 当主体进 入写 作状 态后 . “ 把作 品写完 ” 又成 了需 要趋 近 的新 的积极
、
“ 诗 可以怨” 的心理过程
悲 愤情绪 与“ 趋 近动 机” 和“ 回避动 机 ” 皆有关 联 . “ 趋 近
作者 “ 回避动 机 ” 的产 生 . 悲愤状态 对主体 来说是 不利 的 。 这
一
动 机” 使 处于 悲愤状 态 的主体产 生创作 动机 . “ 回避 动机 ” 则 促使 创作者逃 离对 自己不 利的悲愤状 态 。所 以 . 创作 者才会 “ 悲愤作诗 ” 。
无 意识深处 , 且创 作过 程一旦 形成 . 写 作者就 会成 为这 一心 理事件 的旁观者 。” ⑤ 仓 U 作过 程无疑具有 心理学特 征 通 常情 况下 , 悲愤 情感会积 郁在 心里得 不 到发泄 . 人们 只 能寻找 突
感 .这也是之前的心理学研究中一直将 悲愤情绪 与回避动机 首先联系在一起的原因。当然 . “ 悲愤作诗 ” 的情况基于写作者 自身 的喜好和愿望 .如果是不喜欢写作 的人 正处 于悲伤或愤 怒 的状态 , “ 去写作” 的想法肯定 不会 产生 . 更不会 成为其积极 刺激和趋近动机。 对于 回避动机. 任何人处在悲伤或愤怒 的状 态时都会想办法去发泄这种情感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独有的 发泄方式 . 到最后 这种不利 的情绪都会抒发 只是对 于喜爱写
“诗可以怨”吗?
“诗可以怨”吗?傅道彬内容提要“诗可以怨”是周代礼乐文化背景下产生的诗学观念,与现代西方“愤怒出诗人”的诗学理论有着重要差别。
“怨”是儒家否定和限制的一种情感,“勿怨”才是儒家倡导的君子人格。
以孔子为代表的思想家把“诗”看成是礼乐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因此“诗可以怨”强调的是怨忿情感的有限度表达,应当控制在“勤而不怨”、“怨而不言”、“怨而不怒”的中和之美的规范里。
这一理论本质上是通过诗的艺术表现,使怨怒情感得以宣泄,得以抑制,而不是放任,更不是强化。
关键词诗可以怨怨而不怒变风变雅宣泄净化钱钟书在日本作过《诗可以怨》①的精彩演讲,在学术界影响广泛。
他的文章本来是因题作文,本意并不是阐释孔子“诗可以怨”这一命题的本来意义,在这个题目下他罗列中外古今种种文艺理论观点,以证明中国文艺传统里一个流行的意见:“苦痛比快乐更能产生诗歌,好诗主要是不愉快、烦恼或‘穷愁’的表现和发泄。
”②这与刚刚从“文革”灾难走出来的文学理论界的思想脉搏正相契合,于是迅速成为抚慰伤痕、控诉苦难、反思历史的思想武器。
而令钱钟书难以意料的是,因题作文仿佛成了探索文本意义,后世的“诗穷而后工”种种见解好像都作了“诗可以怨”的理论注脚,这就很容易让人把“诗可以怨”误解成孔子原本就是主张诗歌要倾诉痛苦发泄怨怒,并成为一条文学的规律,甚至不仅仅是“诗可以怨”的问题,而是“诗可以怒”了。
其实“愤怒出诗人”是西方近代文艺理论的产物,在中国古代把伟大的作品归结为忧患与痛苦的产物,也是自司马迁开始的,孔子“诗可以怨”的理论命题与近代意义上发愤抒怨的文学理论,是有着重要差别的。
现代意义上文学忧患愤怒情感的自由表现也许不成问题,而回到孔子所处的春秋时代却没有如此简单,儒家一直把“怨怒”看成是一种有害的情感,“勿怨”③,几乎成了春秋君子修身的格言。
既然儒家在礼乐文化上一直要削弱化解愤怒的情感,那么文学意义上的怨怒是否可以尽情表达呢?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看似寻常的问题,我们还得追问:诗可以怨吗?一、关于“怨怒”的字义考察与情感分析《说文》谓“怨,恚也。
质疑诗可以怨
质疑诗可以怨【摘要】:诗可以怨的诗学思想及其相关论断一直是中国传统诗论的重要命题,自孔子在《论语》中提出,经司马迁,韩愈,欧阳修等人的深化发展,形成”发愤著书”,”不平则鸣”,”诗穷而后工”等诸多理论。
文章对”诗可以怨”的诗学思想的形成发展进行梳理,但这一命题在后世的发展中逻辑则被置换了,使之从孔子的哀而不怒,怨而不伤原意置换成了怨刺上政情绪化的主题,从而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文学形式的全面发展。
【关键词】:诗可以怨;文学;诗学一、”诗可以怨”溯源中国古代绝大多数诗学命题都与儒家典籍的相关阐释有关,”诗可以怨”出自于《论语.阳货》:”小子何莫学乎诗?是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草木鸟兽之名。
”诗可以怨首先作为文学的功能价值论,其次引申到价值论。
它之所以成为儒家诗学最核心的命题之一,就是因为儒家对”怨”的肯定。
怨是人类的一种情感,情绪,是内心对外在事物的一种观照。
鲁迅说过”喜怒哀乐,人之情也”,《礼记.礼运》中说”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
”《左传》中说”民有好,恶,喜怒哀乐,生于六气.是故审则宜类,以制六志,哀有哭泣,乐有歌舞,喜有施舍,怒有战斗,喜生于好,怒生于恶,是故审行信令,祸福赏罚,以制死生,生,好物也。
死,恶物也。
好物,乐也。
恶物,哀也。
哀乐不施,乃能协与天地之性,是以长久。
”《说文解字》中说”怨,恚也。
怒,恚也。
”怨和怒是人类最原始和自然的情感,是来自于客观事物的激发,人的需要得不到满足的心理反应。
对于这一命题的解释,何晏《论语集解》引孔安国注为”怨刺上政”。
邢眪疏云”有君政不善则风刺之。
”黄宗羲则说”怨亦不必专指上政,后世哀伤,挽歌,遣谪,讽喻皆是也。
”从这三家对怨的理解来看,怨的范围在逐渐扩大,无论是孔安国还是邢眪的注都是针对政治而言,黄宗羲更将此含义扩大到哀伤,挽歌,遣谪,意为不管是政治还是个人的生活中发生的事都可以成为怨愤对象。
其实这一说法在钟嵘的《诗品》中早有论述,《诗品》中说”嘉会寄诗以亲,离群脱诗以怨。
钱钟书的《诗可以怨》管窥
[ 中图分类 号] 50 (0 9 2—07 — 3 6 1- 0 4 2 0 )0 0 1 0
Ha i tdViw o a h n s uP e Ma o pan saLmi e fQinZ o gh o m y C m li e
钥匙。
想 。在《 诗可 以怨 》 一文 中, 钱钟 书在谈及 中国传统 的文艺观 念时 , 往往用西方很 多相关 的例子作为佐证。钱钟书的旁征博 引证明了他在文学理论上的一种开放的态度。对 于现代西学 ,
钱钟书采取的是兼 收并 蓄 的态度 , 他始 终在 不 同的理 论立场
《 诗可 以怨 》 钱钟书 运 用“ 是 阐释 循环 ” 方法做文艺批 评的最好的例子 ’
做 的一个 演讲 ,这个演讲的记 录稿后来把 它作为 一篇文 章发
表 了。这 篇文章不仅表 现 出他俏 皮 、幽 默 ,风趣 、机 智、谦
虚 、诚 恳 的为 人 ,更 重 要 的 是 比较 全 面 地 反 映 出反 映 出钱 钟
的过程 。在文学作品 中选择小的实例 , 例如一句话 , 一首诗 , 一
《 诗可 以怨》 这篇文章原是 18 9 0年 1 月 2 1 0日钱钟书去
访问 日本 ,在早稻 田大学 面对 日本汉 学界 的专家 、文学 教授
循环都是无终 点可 言的 。钱 钟书 的“ 阐释之循环 ” 法 , 方 简单 来说 , 是一个从微 观到宏 观, 这 再从宏 观到微 观的一个不 循环
[ y w rs ep ntn iu tn prl s r ; e — e e o h a n eW s a a Ke o d ] xl ao r li ; a lle ac w l vr dnbt C i dt e ; rit a i cc ao aer e h l s i h n a h t tse
诗可以怨
诗可以怨钱钟书尼采曾把母鸡下蛋的啼叫和诗人的歌唱相提并论,说都是“痛苦使然”这个家常而生动的比拟也恰恰符合中国文艺传统里一个流行的意见:苦痛比快乐更能产生诗歌,好诗主要是不愉快、烦恼或“穷愁”的表现和发泄。
这个意见在中国古代不但是诗文理论里的常谈,而且成为写作实践里的套板。
因此,我们惯见熟闻,习而相忘,没有把它当作中国文评里的一个重要概念而提示出来。
我下面也只举一些最平常的例来说明。
《论语·阳货》讲:“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怨”只是四个作用里的一个,而且是末了一个。
《诗·大序》并举“治世之音安以乐”、“乱世之音怨以怒”、“亡国之音哀以思”,没有侧重或倾向那一种“音”。
《汉书·艺文志》申说“诗言志”,也不偏不倚:“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
”司马迁也许是最早两面不兼顾的人。
《报任少卿书》和《史记·自序》历数自古的大著作,指出有的是坐了牢写的,有的是贬了官写的,有的是落了难写的,有的是身体残废后写的:一句话,都是遭贫困、疾病以及刑罚磨折的倒霉人的产物。
他把《周易》打头,《诗三百篇》收梢,总结说:“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还补充一句:“此人皆意有所郁结。
”那就是撇开了“乐”,只强调《诗》的“怨”或“哀”了;作《诗》者都是“有所郁结”的伤心人或不得志之士,诗歌也“大抵”是“发愤”的叹息或呼喊了。
陈子龙曾引用“皆圣贤发愤之所为作”那句话,为它阐明了一下:“我观于《诗》,虽颂皆刺也——时衰而思古之圣王”,颂扬过去正表示对现在不满,因此,《三百篇》里有些表面上的赞歌只是骨子里的怨诗了。
司马迁的那种意见,刘勰曾涉及一下,还用了一个巧妙的譬喻。
《文心雕龙·才略》讲到冯衍:“敬通雅好辞说,而坎壈盛世;《显志》、《自序》亦蚌病成珠矣。
”就是说他那两篇文章是“郁结”“发愤”的结果。
刘勰淡淡带过,语气不像司马迁那样强烈,而且专说一个人,并未扩大化。
“病”是苦痛或烦恼的泛指,不限于司马迁所说“左丘失明”那种肉体上的害病,也兼及“坎壈”之类精神上的受罪,《楚辞·九辩》所说:“坎壈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
穷苦之言易好——以钱钟书《诗可以怨》中的心理分析为中心
穷苦之言易好——以钱钟书《诗可以怨》中的心理分析为中心安雪【摘要】钱钟书先生的文学批评论文《诗可以怨》从心理学角度论述了''诗可以怨'',并提出了''诗可以怨''牵涉到的人类的体验和情感具有''共同的心理和社会基础''的大问题。
本文试对《诗可以怨》中''怨''的心理内涵进行分析,藉以对''以诗怨言''进行反思。
【期刊名称】《佳木斯职业学院学报》【年(卷),期】2018(000)008【总页数】1页(P110-110)【关键词】诗可以怨;钱钟书;心理学;反思【作者】安雪【作者单位】[1]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241000;【正文语种】中文【中图分类】I206这里荒芜寸草不生,后来你来这走了一遭,奇迹般万物生长,这里是我的心。
——《沙漠》①这首小诗来自微博上比较受欢迎的“三行诗人”周将,许多网友读后多发现此小诗倒着读更好。
相比正着读,倒着读似乎更有深度和韵味,更易引起共鸣。
在文学发展中也总有一种审美倾向——侧重“悲观”论调。
如“愤怒出诗人(古罗马尤维利斯);诗人的歌唱就像母鸡下蛋时的啼叫一样,是‘痛苦使然’(尼采);文学是被意识压抑到潜意识中的内容在梦中的释放,所以是‘作家的白日梦’(弗洛伊德);文学是生命力受到压抑的‘苦闷的象征’(厨川白村);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所为作也(司马迁)”②,文学似乎已成了悲伤的代名词。
然而文学本应是像一面镜子一样照出人生的悲喜生死、爱恨情仇,却为何如此突出“怨”呢?常说的“欢愉之辞难工,穷苦之言易好”,如果单就“欢愉之辞难工”来说,既然其“难工”,如能写好“欢愉之辞”,较之“穷苦之言”是不是又堪称为上品呢……在《诗可以怨》中,钱钟书先生从心理学层面集中揭示了“怨”的心理内涵。
首先,从共同的心理看。
其一,人是有着种种复杂情感的综合体,有欢乐就有痛苦。
“诗可以怨”源流
“诗可以怨”源流
赵成林
【期刊名称】《中国韵文学刊》
【年(卷),期】2001(000)002
【摘要】以“怨”言诗是中国诗学中一条重要的理论意脉。
它源于孔子的“《诗》可以怨”,何晏、司马迁、韩愈、欧阳修等在此基础上各有阐发,使得“诗可以怨”理论不断丰富其内涵,渐趋深入、系统:孔子的“《诗》可以怨”为诗歌功能论表述,何晏的注解将其引入创作论。
“发愤著书”、“不平则鸣”二说是自觉的创作论,认识到主体情感是推动创作的动力。
“穷而后工”说可谓以“穷”言诗,但与司马迁、韩愈二说一样,它所揭示的也是现实存在一诗人情感一诗歌创作三者之间的关系,只是三说理论内涵侧重点各不相同而已。
【总页数】7页(P101-107)
【作者】赵成林
【作者单位】湘潭大学中文系,湖南湘潭 411105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I207.2
【相关文献】
1.孔子"诗可以怨"与钱锺书《诗可以怨》 [J], 程巍
2.\"直\"与\"婉\"的分途和变奏:汉魏六朝\r\"诗可以怨\"美学阐释的历史展开 [J],
袁劲
3.“诗可以怨”与“发愤著书”说 [J], 刘怀荣
4.世变之下的"诗可以怨"思想
——黄宗羲与龚自珍相关文学思想之比较 [J], 闫禾
5."发愤著书"说对"诗可以怨"的继承和发展 [J], 武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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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可以怨
钱锺书
到日本来讲学,是很大胆的举动。就算一个中国学者来讲他的本国学问,他虽然不必通身是胆,也得有斗大的胆。理由很明白简单。日本对中国文化各个方面的卓越研究,是世界公认的;通晓日语的中国学者也满心钦佩和Байду номын сангаас心采用你们的成果,深知道要讲一些值得向各位请教的新鲜东西,实在不是轻易的事,我是日语的文盲,面对着贵国“汉学”或“支那学”研究的丰富宝库,就像一个既不懂号码锁、又没有开撬工具的穷光棍,瞧着大保险箱,只好眼睁睁地发愣。但是,盲目无知往往是勇气的源泉。意大利有一句嘲笑人的惯语,说“他发明了雨伞” (ha inventato I’ombrello)。据说有那么一个穷乡僻壤的土包子,一天在路上走,忽然下起小雨来了,他凑巧拿着一根棒和一方布,人急智生,把棒撑了布,遮住头顶,居然到家没有淋得象落汤鸡。他自我欣赏之余,也觉得对人类作出了贡献,应该公诸于世。他风闻城里有一个“发明品注册专利局”,就兴冲冲拿棍连布,赶进城去,到那局里报告和表演他的新发明。局里的职员听他说明来意,哈哈大笑,拿出一把雨伞来,让他看个仔细。我今天就仿佛那个上注册局去的乡下佬,孤陋寡闻,没见识过雨伞。不过,在找不到屋檐下去借躲雨点的时候,棒撑着布也还不失为自力应急的一种有效办法。
尼采曾把母鸡下蛋的啼叫和诗人的歌唱相提并论,说都是“痛苦使然”(Der Sehmerzmacht Huhner und Dichter gackern)t1]。这个家常而生动的比拟也恰恰符合中国文艺传统里一个流行的意见:苦痛比快乐更能产生诗歌,好诗主要是不愉快、苦恼或“穷愁”的表现和发泄。这个意见在中国古代不但是诗文理论里的常谈,而且成为写作实践里的套板。因此,我们惯见熟闻,习而相忘,没有把它当作中国文评里的一个重要概念而提示出来。我下面也只举一些最平常的例来说明。
《论语·季氏》讲:“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怨”只是四个作用里的一个,而且是末了一个。《诗·大序》并举“治世之音安以乐”、“乱世之音怨以怒”、“亡国之音哀以思”,没有侧重或倾向那一种“音”。《汉书·艺文志》申说 “诗言志”,也不偏不倚:“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司马迁也许是最早不两面兼顾的人。《报任少卿书》和《史记·自序》历数古来的大著作,指出有的是坐了牢写的,有的是贬了官写的,有的是落了难写的,有的是身体残废后写的;一句话,都是遭贫困、疾病、甚至刑罚磨折的倒霉人的产物。他把《周易》打头,《诗三百篇》收梢,总结说:“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还补充一句:“此人皆意有所郁结。”那就是撇开了“乐”,只强调《诗》的“怨”或“哀”了;作《诗》者都是“有所郁结”的伤心不得志之士,诗歌也“大抵”是“发愤”的悲鸣或怒喊了。中国成语里似乎反映了这个情况。乐府古辞《悲歌行》:“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从此“长歌当哭”是常用的词句;但是相应的“长歌当笑”那类说法却不经见,尽管有人冒李白的大牌子,作了《笑歌行》。“笑吟吟”的 “吟”字并不等同于“新诗改罢自长吟”的“吟”字。
在某一点上,钟嵘和弗洛伊德可以对话,而有时候韩愈跟司马迁也会说不到一处去。《送孟东野序》是收入旧日古文选本里给学僮们读熟读烂的文章。韩愈一开头就宣称:“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人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于言,又其精也”;历举庄周、屈原、司马迁、相如等大作家作为“善鸣”的例子,然后隆重地请出主角:“孟郊东野始以其诗鸣。”一般人认为“不平则鸣”和“发愤所为作”涵义相同;事实上,韩愈和司马迁讲的是两码事。司马迁的“愤” 就是“坎#不平”或通常所谓“牢骚”;韩愈的“不平”和“牢骚不平”并不相等,它不但指愤郁,也包括欢乐在内。先秦以来的心理学一贯主张:人“性”的原始状态是平静,“情”是平静遭到了骚扰,性“不得其平”而为情。《乐记》里两句话:“人生而静,感于物而动”,具有代表性,道家和佛家经典都把水因风而起浪作为比喻[8]。这个比喻后来被儒家借为己有。《礼记·中庸》“天命之谓性”句下,孔颖达《正义》引梁五经博士贺瑒说:“性之与情,犹波之与水,静时是水,动则是波,静时是性,动则是情。”韩门弟子李翱《复性书》上篇就说:“情者,性之动。水汩于沙,而清者浑,性动于情,而善者恶”;甚至深怕和佛老沾边的宋儒程颐《伊川语》(《河南二程遗书》卷一八)也不避嫌疑:“湛然平静如镜者,水之性也。及遇沙石或地势不平,便有湍激,或风行其上,便为波涛汹涌,此岂水之性也哉!……然无水安得波浪,无性安得情也?”我们也许该把韩愈那句话安置在这个“语言天地”里,才能理解它的意义。按照古代心理学,不论什么情感都表示“性”暂时失去了本来的平静,不但愤郁是“性”的骚动,欢乐也一样好比水的“湍激”或“汹涌”。所以,韩愈《送高闲上人序》里一节应当这样句读: “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有动”和“不平”就是同一事态的正负两种说法,重言申明,概括“喜怒”、 “悲愉”等情感。只要看《送孟东野序》的结尾:“抑不知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耶?抑将穷饿其身,思愁其心肠,而使自鸣其不幸耶?”很清楚,得志而“鸣国家之盛”和失意而“自鸣不幸”,两者都是“不得其平则鸣”。韩愈在这里是两面兼顾的,正象《汉书·艺文志》讲“歌咏”时,并举“哀乐”,而不象司马迁那样的偏主“发愤”。有些评论家对韩愈的话加以指摘[9],看来由于他们对“不得其平”理解得太狭窄了,和“发愤”混淆起来。黄庭坚有一联诗:“与世浮沉唯酒可,随时忧乐以诗鸣”(《山谷内集》卷一三《再次韵兼简履中南玉》之一);下句的来历正是《送孟东野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