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的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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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的菌子

早年跟随父母去香港定居的霓,每到雨季到来之时,便吵着要我给她带菌子,只要有熟识的人飞香港便去市场购得菌子和炒菌子所需的邹皮辣椒给她一起带去。

由于云南特殊的气候与地理位置形成了特殊的环境,每到雨季,大山上的大树上、下,就会冒出各种奇特的菌子。以前我总以为,吃菌子是昆明人的专利,长大后才发现其实昆明的菌子也多数来自楚雄、安宁、曲靖、高海拔地区等的汇集。

有一些忍了三季的、嘴馋的,五月的雨才开始,便漫山遍野的去找菌子了。老昆明人都说头水菌吃不得,可是他们偏偏就想先吃一吃鲜,借口就是已经等待三个季节了。真正雨季到时,这一群人反而不再上山找菌子了,而到菜场讨价还价的买菌子吃了。每年的六月初到八月底大量的菌子上市时,也就是昆明吃菌子的季节,大小馆子都有了炒菌子这一时鲜菜,怕被菌子闹着(中毒)的,就到馆子里去吃。

父母来自北京,只听说过菌子不仅好吃,还特别便宜,上一趟山就能采回一大箩,但做不好会闹人(中毒)的,所以也一直没吃过菌子。其实60年代初随建设边疆过来的读书人,本来也只打算支援边疆几年就回北京的,根本就没有置什么家什,基本上都是吃食堂。也不可能去炒吃菌子呢,偶尔间上一次馆子尝尝鲜。

那一年,父母亲“下放”到了会泽的大山里,不仅学会了拾菌子,也学会了做出不同美味的菌子宴。当雨季到来时,就被当地老乡相约着去拾菌子。菌子的生长很有些奇特,一阵雨后,只要太阳一出来,山上的菌子就一个个拱着土包冒了出来。

会泽的山很大,有云南松、杜鹃丛林、杨梅丛林,以及各种叫不上名称的树木。我最喜欢跟着大人钻林子去拾菌,可是妈妈总说我不是去拾菌的,而是去看天的,因为我很少拾得到菌子。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总喜欢看树林中一束束透过松树射下的阳光,去感受那一缕缕温情的阳光。也许就是一束束的温情的阳光会将所有的恐惧驱散。

云南的雨也是很奇特的,有时看着天很晴,阳光很好,突然天边飘过一朵黑云,瞬时大雨就浇注而来,等雨一过,太阳出来了,这时候山上的菌子也一朵朵的冒了出来。云南有一句形容雨的老话:“东边太阳西边雨,隔着马路看落雨”。也是应了云南雨季特有的气候,相对的两座山这边山上还是阳光明艳对面那山却已经是烟雨蒙蒙了,有人从西边过来,说那边的雨多大多大的,怎么东边却是艳阳高照。而且昆明的雨一般不会下得太长,通常我们都叫过路雨。遇到天气闷热的时候,老人就说,这个天是出菌子的天,我们听了就准备背个背箩上山拾菌子了。

这天正好是周日,头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天变得特别闷热,住在山腰四合院里,那一群被“劳动改造”的大人们便相约着上山拾菌子。这天菌子特别多,连爱看天的我,也都拾到好几朵青头菌。大家正拾得欢时,一个闷雷下来,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大雨淋湿了全身,大人、小孩子背着大小背箩往山下的家跑去。快跑到四合院时,我看到大肚子的妈妈和没去拾菌的几个年纪大些的“改造”对象、还有几个穿军装的都站在了通往四合院的山路中。突然间,我有一种恐惧,拉爸爸着就想跑回到山上,却被爸爸整个的把我抱了起来,向妈妈走去。

那天,大人们都下山去开批斗大会了,只有大肚子的妈妈、几个老人和我们小孩子没有去。我们把大人们拾的菌子倒了出来,青头菌最多,牛肝菌、见手青、奶浆菌、铜绿菌……等等各种杂菌,居然还有干巴菌和鸡棕。我们都当时太小,都才七、八岁左右,刚刚还有着父母们被带走的恐惧感,却因了这堆菌子带来的欢快而消失了,大家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孩子们将拾来的菌子在院子里分类放好,等待着开会回来的大人们给我们做菌子宴。

天快黑了,山下的大人还没回来,妈妈和几个老人洗了毒性不大的青头菌煮成汤给我们泡饭吃,那个鲜甜之味是现在的我无法找回的。

突然,妈妈肚子疼了起来,隔壁的余妈妈说,妈妈要生孩子了,让我快下山去找我爸找

医生。我拿了个电筒,借着月光向山下跑去。那天的批斗会因为我妈妈生小妹妹而终止了。大人、医生全跑回四合院,而穿军装的那几个人天刚亮就离开了会泽。

“林彪事件”后我们回到了昆明城,虽然再也没有上山拾菌子,却盼望着雨季来临时饕餮珍馐。后来,各地涌入昆明的人越来越多,也学会了吃菌子,而又因大肆砍伐树林,菌子变得珍稀起来,平民只能买一些价格低的如见手青和青头菌、奶浆菌、铜绿菌等出产较多的杂菌解解馋。

菌子的种类很多,干巴菌算是菌中之王,也是金价之物。虽然长得难看,还要将它撕成如柚子肉一般大小,而且特别的难清洗,每次洗时还要加面粉揉捏,把夹在菌子中的沙土清除,还不能捏揉太过,怕失去原有香味。炒时加上蒜瓣,皱皮辣或一点点碎火腿,那个香味让十里外的人也会淌口水。其次便是鸡棕菌,鸡棕菌长得婷婷玉立的,可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成了老昆明人的骂人之物了。鸡棕因为肉嫩鲜美,喜欢吃的人就把嫩的、新鲜的用来熬汤,而开花的,肉质老(粗糙)一些的便用油炸后,连油带炸干的鸡棕一起封存起来,这可是吃米线、面条时最美味的调料。而松茸的出现,使金价的干巴菌位置有点点下掉,松茸是生长在海拔3500米以上的树林里,后来由于日本人大肆收购松茸,松茸不仅变得身价昂贵了还带有医治百病的神效,不过,我总觉得入口没有干巴菌的甘芳,也没有鸡棕的鲜美。

价格比较亲民,也吃的最多的就是见手青和青头菌等杂菌了。几十元就能吃得大嗨,如果再炖只鸡,做成火锅,那就是最美味的佳肴。

今年昆明的雨水多,也是出菌子的好天气,只是菌子的价格总降不下来。那日,妈妈说想吃菌子,便陪了在昆明呆了半辈子也没回成京城的妈妈去昆明最大的菌子市场“木水花”,市场很大,菌子也很多,妈妈操了一口生硬、变味的昆明话跟菌贩们讨价还价,我在一旁看着80多岁的妈妈,像个才学说话的孩子般,心中泛起暖暖之情。

写于2016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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