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希 (记中山大学中文系陈希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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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希
我,还记得曾遇着过这么一个人吧……
晨曦中的晴光透进窗来,我不经意间,轻轻一望——看见远远的,那清冽的溪水,泛着粼粼的白光……
“文学,已经是记忆了。
就像是一块,有些冰冷的石头……”老师淡淡地说着。
“但,当你!当你用你的小手去握住它!把它握在掌心的时候,你们说!会怎样?……”
“捂热了啊……”我们回答着。
老师,许久都未说话。
只是在更久后的寂静中,轻轻地叹着说:“你们的小手,是能把它捂化的……”
……
陈希老师,不再讲下去了。
而是把目光,放入了辽远的空旷……“融化了”——融入了我们的血液和灵魂。
成为了我们生命底色中那种永远无法被看见的温婉和力量。
就像溪水一样:透明的外表,却有着灵性的内蕴。
这样清浅的比喻和文字,使我感动得,几乎流下泪来……真的,真的。
老师曾经与我们谈到,研究文学史的多重角度。
比如“历史学角度”,“社会革命角度”……陈老师选择了一本淡绿色的《文学史》——就是由黄修己老先生所编写的,讲的,是“人性的角度”。
陈老师说,他自己有一个“伟大”的梦想,就是从单纯的“文学角度”来编写一部《文学史》。
为此心愿,每每入睡时想起,都激动得睡不着觉……我记得他给这部文学史起过3个相异的姓名,因为他说:“不同的计年方式,有它独特的情感记忆在里面啊。
”……随后,老师默默地望向窗外那从久远的时空中,流向我们双眸的清清溪水,浅浅地说:“我在为它寻找一个名字——希望这个名字可以将我们的心魂带回民国。
民国风尚,是值得我们,永久回忆的……”。
老师的课,也就如同是对那个时空的静默而虔诚的注目呵——他所讲的,其实都是人性至美里的文字——并不是记忆一段冰冷的历史“容貌”,而应该称之为“欣赏”了。
是“审美”;是“热爱”;是,“清欢”……是今天的我们把自己混浊的心,放到“欣赏”
的大爱中洗涤——然后去奔赴一场理解先人的涅槃!……何其美,又何其动人呐。
动人得使心灵生出几分愧与凄楚,也有了几分人世的悲辛了——我们的心灵在现实中不得以而蒙尘,到而今,只有在文学中,才能暂洗去铅华,卸下假面:痛哭一场或是酣眠一夜,抑或只是再自然和轻松不过地,浅眠呐……这,是文学赋予我们灵魂与心灵的真正意义吧——如清溪,涤尽尘世中不由衷的卑猥,让我们的俗情,为之一扫……
现在,到了现在还能清晰地背出他一堂课上所有浅浅道来的话——那节课,就是《边城》呵。
我记得他所提及的“《边城》这个故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人影总是看不清楚的;他人也猜不透自己的感受……可,从文先生又为什么要这样写作呢?”……晨曦中,云雾消散,晴光悄然透进窗,陈希老师,向那清晨氤氲水汽中朦胧的清溪一望,看到此刻的溪水,却泛着仿佛是在召唤灵魂的光芒……他转过头来,微笑着对我们说:“呵呵…其实,这就是大师的伟大之处啊——最原始的、混沌、朦胧、说不
清道不明的,才是最真切的!——因为,这才是生命最真切的状貌,是来自灵魂的,感受啊”……然而,他还是提及了那个我也曾思量了多年的问题——“《边城》的美里,总是晕着淡淡的忧伤。
”……我仍记得他所讲的每一个缘由:比如“自然性和人性之间产生的冲突,人不可能是一个纯粹自然的存在——这是作者的一种哀叹:悲乎人性,是一种必然,因为人性永远有局限性……”但最后,却还是听到他说:“世间,一切最深刻的美,似乎都黏有,那样一种薄薄的忧伤吧……”课堂悄然结束了,他望着窗外,没有再多的答语——只有窗外粼粼的波纹,在美丽的晴阳下,泛着寂静的,泪光……
曾有一次,陈老师讲起中大那些曾经美丽的过去,就兴奋地讲了一大段“梁宗岱”……之后,却略衔了点叹息地说:“我,算是中国研究梁宗岱较好的了……真的!我没有吹牛。
”……其实这一年来,每次见到陈希老师,都有一个词眼悄然却自然地浮上心头,那个词眼就是“天才”。
他确实是一个难觅的天才,天真的天才——不喜于掩
饰;不屑于逢迎;不通于谎言;也,不甘于平凡。
——天才,还是需要几分勇气与真实的——不要因笃于伪谦逊就贬损自己;要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情怀和证实自身的勇气。
——这才是属于天才的“真实”,与虚伪的“不如”和寒暄无关。
我们这些平凡之人往往会对天才们的真实予以讽刺,殊不知,这种“真实”其实需要多么澄净的心灵和多么率真的言语啊。
我,希望在自己今世的生涯里多遇这样的率真之人——就同清溪:自我的才情澄明在心,就让淙淙的流声,也能自在澄明,容不得半点的虚谦假意吧……
然而这世间,又有哪个拥有纯净心灵的天才,不是在心底埋藏着深长的孤独呢?可,陈老师却总是笑着浅浅地说:“孤独——你不要害怕,孤独中成长起来的东西都是有力度的、有刚性的啊。
”
薄薄的夜色中,一切白昼里的纷攘都已在欢腾后暂歇,深长而静默的月光探进窗来……老师瞥见新月的形状好似人的微笑,便笑着说:“这是在独处中的希望啊……”课堂结束了,而他永远是最晚才走。
我下意
识地回过头去,就望见那清寂的月光中粼粼的清溪,依旧发出欢快的淙淙的声响……与新月的“微笑”,在心灵和时空里,相应答。
他在孤独中思忖出的,对今生的应答,或许只有一句话——那是他的一声纵贯平生的呼唤:“让这一切!都存活于文学世界里吧!”
“这一切”,就是那个“清溪中的世界”吧————
我记得,他说:“三仙姑多么真实!多可爱呀!”随即木木地眨眼睛,就拍拍头说:“我最喜欢三仙姑啦!”——笑声便充斥了整个课堂……
我记得,他最爱“朗诵”鲁迅的一段话,这段话就是——“啊呀!这孩子呵!您瞧!多么……。
阿唷!哈哈!Hehe!he,hehehehe!”……然而他也讲到那篇《过客》——“他明知前方是坟墓,但是他只知道向前走,因为‘走’就是一种反抗!绝望,这比希望更悲壮!而鲁迅要提出的,就是反抗绝望!”……那天的黄昏笼罩着风雨!而我们却听见,窗外的清溪奔向长风,
在风中舞出灿烂的白浪——老师没有向窗外望一眼,只是在那风雨声里面向这个时空里我们说:“人,就是一种悲剧的存在。
人的精神,就是反抗绝望!人的伟大在于在有限的时光里创出无限的价值,我们都是过客,但,可以创造出灿烂无比、超越时空的东西!”
我记得他在那个白昼的结束时说:我们生命的意义,是由死亡赋予的。
我记得,他又曾这样给诗人命名“诗人是通灵者,是神派往人间的,用心灵建造巴比伦塔的人。
”——他给今生里遇见的所有抒写心灵的文字,都赠予了神圣之名。
我记得,他也就是这样读出了一个人的神圣——在莫言静默的时候,他便真心地欣赏他。
那时陈老师曾略带叹息地说:“是尘世遗忘了他,莫言啊,是一种民间立场,是,生命写作。
”他还说“伟大的作家都是批判现实的!”而今莫言走入辉煌,老师只是笑着重复起那一句话:“无论打击我,还是爱我,我都,感谢你们。
”……老师说他最欣
赏莫言的地方在于他的静默和低调——“好像溪水一样,无言地走入深潭”……
我记得讲《边城》时,老师为了表演“黄狗拦截渡船客”——就从讲台上一跃而下!摆成“奥特曼”式半蹲在我们面前!把第一排吓倒了一片!随即秋寒中空阔的教室便在一瞬间胀满了炙热的笑声!……
——而……那是他带我们的最后一节课……“好像溪水一样,无言地走入深潭”只留下背后,我们“清冽”的笑声和回音……
我记得他总把“学生”这个词下意识地说成“孩子”……
我记得他曾用他那纯净的心灵理解“观世音”的名字——“她能听到太阳和云彩落地的声音”。
我记得他曾这样理解徐志摩——“一个人的心志可以很成熟,但尤把人作得很单纯,这是生命的境界”。
那时的我望着窗边老师:一个人,纯真一些,简单一些。
将是我今生里多么美丽,珍贵回忆啊。
他曾有对“新月社人”这样的比喻—
—“一条腿写文字,一条腿做学术,拄着颔首的拐杖——抖落一身,绅士的风度!”随即便望向窗外向我们“踱来”的清溪,悠长地说:“民国风尚值得我们永久回忆”。
课后的黄昏,如果你留心,就会远远地望见——清溪畔,不就有一个踱来的,长衣的,绅士的,“文学中走出”的身影么?
是啊——就又想起老师那个与平生等长的呼唤:“让这一切!都存活于文学世界里吧!”
其实我只想默默地说:陈老师的心灵,存活于文学世界里;而他的文学世界,其实就存活于他澄澈的,今生世界里。
……
“文学是一块石头,把它握在掌心!你们!你们的小手是会把它捂化了的呀!”……
对,老师!倘,我们的生命是如您一样的清溪:顽石……也会化为尘埃吧,或是我们的血液了……
清溪,用内心的坚强和柔和来感化人,消除业债,奔赴心灵的涅槃。
老师不是“清
溪”而是“清希”——在涤出人性本真的同时,还种下了,温热的,希望……
……
这一年,
老师离开了我们的课堂。
留下了后半叶,空荡荡的,文学史……
新教授走进白色的长廊,合上了他身前的门……而我们,也永远在命运中,遗失了通往那门后曾经世界的钥匙……
“又是一年春季了”我们才发觉:风,以改变了方向……
三月的晴光透进窗来,我不经意间轻轻一望……只是看见远远的,那清冽的溪水,默默地,默默地,流远,泛着莹莹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