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卢梭的苏格拉底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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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卢梭的苏格拉底梦
近代哲人卢梭与古希腊哲人苏格拉底的关系问题,在卢梭研究中长期受到关注。尽管西方学界已经有“卢梭的苏格拉底主义”一类专论,这个问题却仍有待深究。本文着眼于分析卢梭在古典思想与浪漫主义所处的居间位置,试图为“卢梭的苏格拉底主义”这一重大的思想史问题提供进一步深入细致的解读。卢梭继承苏格拉底的古典政治哲学,并因此质疑启蒙运动。无论是在其政治著作中,还是在自传性著作中,卢梭都意在调节公民社会与公民哲人的关系。然而,卢梭的继承者,尤其是浪漫主义者,将卢梭的苏格拉底主义完全弃之不顾,而是生于启蒙冲动抽取并利用了卢梭作品中的个人化表达。卢梭的浪漫主义后辈对卢梭的误解,导致他们背离了苏格拉底开创的政治哲学,乃至以“自然主义”、“个人主义”和“浮士德精神”之名推进了启蒙浪潮。
一、卢梭的立场:古典还是浪漫?
卢梭一生秉承苏格拉底的志向,从第一篇论文开始,他就有意化用苏格拉底的典故,比如:
好人是喜欢光着身子搏斗的竞技家:他鄙弃所有无聊装饰,这些只会妨碍他使用力量;大部分装饰都是为遮掩某些畸形而发明出来的。
这句话令人想起柏拉图的《泰阿泰德》:苏格拉底自知其灵魂的美好,配得上爱智,因而其直言不讳地表明自己对“言辞的裸身运动”怀有剧烈的爱,而智术师忒奥多洛斯为了避免暴露自己对哲学的无知,不愿参与其中(《泰阿泰德》169a-c)。卢梭由此暗示,与忒奥多洛斯因藏拙而装饰自身相比,暴露畸形岂非更加丑陋的行为?现代启蒙哲人虽然自吹继承了苏格拉底强烈的爱欲,却对自己的灵魂缺陷视而不见,在大胆敞露自己灵魂与苏格拉底搏斗的同时,他们也就暴露了这种灵魂上的缺陷。围绕第一篇论文展开的辩论,更使卢梭化身为现代的苏格拉底,为古典政治哲学原则辩护。在第二篇论文《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以下简称《论不平等》)的序言中,卢梭坦言,他如同身临雅典学园复述先哲学说,以柏拉图及学园继任者克塞诺克拉底(Xenokrates)为法官,以人类为听众。通常,政治思想史或哲学史告诉我们,在《论不平等》中,卢梭追随并修正了霍布斯、洛克的自然权利说,重新构想了人类的自然状态,为人的自然权利——自由和平等张目。顺着这种说法,我们会以为,卢梭是发前人所未发,可是,卢梭为何自己却说他只是在复述古希腊先哲呢?
顺着卢梭的指点重新阅读《论不平等》,不难发现,卢梭描述的自然状态下的人的确是柏拉图描述过的。在《治邦者》(旧译《政治家》)中,忒奥多洛斯的弟子小苏格拉底受老师影响,认为数学家足以取代治邦者,应用数学或技术足以取代政治。柏拉图借爱利亚异方人之手,把忒奥多洛斯—小苏格拉底的观点推到极致,以反讽的方式调教小苏格拉底,为小苏格拉底展现了一幅“去政治化”的人类图景:在技术人掌权的局面中,人类不过是直立行走的两足动物,而人类唯一不同于其他动物之处在于:人类没有翅膀,没有犄角,不具备自我保护的天然能力,因天然的缺陷而与猪群并列——卢梭所谓的“可完善性”正是对这种天
然缺陷的总结(参见《治邦者》261a7-267c4)。卢梭模仿柏拉图笔下的人物,以柏拉图及其继任者为法官,他要教育或控诉的是现代自然权利论的开创者及其继任者——霍布斯和洛克。正是霍布斯,将柏拉图《蒂迈欧》中贯彻着宇宙目的论意图的数学神话转变为一种反目的论的机械论原则,从而推进了工具理性或技术理性征服自然的进程。[1](p173)
与此相应,霍布斯反对古典政治哲学“人是政治动物”的基本论断,他设想,在公民社会之前存在一种非政治的自然状态,人类出于自然状态中惧怕暴死的情感,为了自我保存而组建国家。霍布斯的自然权利说使古典政治追求的目标——公民德性的完善——变得不可能。而卢梭将霍布斯的自然状态理论推向极致,意在表明,所谓政治社会之前的自然状态,也就是非政治性的人,其实不过是直立的二足动物,他并不具备人性。而这种不具备人性者,必然会过渡到一种自私自利的人——卢梭所谓的资产者或布尔乔亚(burgeois),卢梭对布尔乔亚的批评,直接针对的其实是洛克以财产权作为自然权利的学说以及由此造就的市民社会。卢梭口中的布尔乔亚并非指一个阶级,而是现代社会中滋生的一种新型人,他们是毫无公民责任感的敛财者。卢梭主张:布尔乔亚尚且比不上自然状态中的动物般的人,更不用提古代的公民了;布尔乔亚一无可取之处,他徘徊在欲望与义务之间,对己对人都无用处。卢梭激烈反对霍布斯和洛克主张的不受法律约束的个人自由,目的是恢复古典意义上的自由,即公民自由,这等同于公民服从法律的道德。卢梭对比了自然状态与公民社会中的人,前者只有嗜欲本能,后者则以正义取代本能,以理性控制欲望;前者只是愚昧、局限的动物,后者则具备智慧和幸福;前者处于满足一己私欲的奴隶状态,后者服从法律,拥有公民社会的道德,真正是自己的主人。卢梭用《爱弥儿》模仿《理想国》,作为教育公民的大书;《社会契约》则意在跳出现代社会契约传统,本着《治邦者》中探讨睿哲与法律关系的原则,恢复从罗马之后就被人遗忘的公民社会。
以上观点不免遭到这样的质疑:难道不正是自居为苏格拉底传人的卢梭开启了浪漫主义吗?这位看似最激烈的公民社会的倡导者,不是以同样狂肆的激情推进了个人主义吗?为了主张卢梭与浪漫主义、个人主义的关系,持论者往往以卢梭的自传作品,尤其是他最后的著作《孤独漫步者的梦》为证据。笔者试图辨明,《孤独漫步者的梦》与卢梭的政治著作看似不可调和,实则二者是互补关系,卢梭最后的著作是他复兴古典政治的最后一环。
二、卢梭最终的苏格拉底主义:公民社会与情感教育
(一)做梦与沉思:情感教育与哲学思辨
Les rêveries du Promeneur Solitaire直译作《孤独漫步者的梦》。在卢梭的手稿中,孤独漫步者(Promeneur Solitaire)是大写单数,而梦(rêveries)是小写复数。[2](p199)卢梭有意强调“孤独漫步者”,而弱化“梦”。卢梭用定冠词修饰“孤独漫步者”,说明这个人独一无二的特性——如后文所示,这位受社会排挤的人会重塑社会的道德风尚,这是本书显白的意图;梦(rêverie)直译作白日梦,幻想衍生自“梦”(rêve),卢梭声称本书记载的只是他的梦(1.13)。在《理想国》中,苏格拉底声称他们建造言辞中的城邦是他们的梦想(443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