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学_考古学与王国维的学术遗产_兼谈_二重证据法_的地位和出土文献的价值
浅谈二重证据法在史料研究中的运用
【学术研究】Academic Research100Vol.180二重证据法是王国维先生于1925年在清华大学研究院的讲义《古史新证》中正式提出来的,是其利用殷墟甲骨、西北简牍、敦煌文书等新出地下资料进行多方向、多层次的大量研究后总结出的治史方法。
在《古史新证》第一章《总论》中,王国维先生对二重证据法做了充分的阐释:“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种材料,我辈固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
”①所谓“纸上之材料”,指古今流传的文献典籍。
他曾按时代先后,列举了他认为可靠或有价值的一些典籍以为例证,即《尚书》《诗经》《易经》《春秋》《左传》《世本》《战国策》《论语》《吕氏春秋》《史记》等。
至于“地下之材料”,他认为甲骨文字、金文、简牍等值得信赖。
在《流沙坠简》一书撰写的过程中,王国维先生与罗振玉先生参考《史记》《竹书纪年》等文献资料,用以考释敦煌汉简、罗布泊汉简以及敦煌文书等地下之新材料的内容,从而研究古代历谱算术、阴阳占术、汉代政治、戍兵制度以及西北史地等,可谓是二重证据法运用的伊始。
近年来随着考古资料的不断出土和文献研究的持续发展,二重证据法的史料源源不断地充实更新。
地下资料的研究除了甲骨文、金文和简牍,还有出土的历朝各代墓志碑文等,地上文献资料研究范围也随之延展,用地下的出土资料补正纸上的历史材料更是历史研究者治史的重要方法。
关于女皇武则天的出生地问题,历史研究者就运用二重证据法得以补足纠正。
作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的生平一直备受史学家的关注。
关于武则天究竟出生在哪里这个问题至今未有定论,有学者认为她出生在山西文水(古称“并州”),因为《旧唐书·则天皇后纪》卷六《本纪第六》记载:“则天皇后武氏,讳曌,并州文水人也。
”②《新唐书·则天皇后》卷四《本纪第四》也有记载:“则天顺圣皇后武氏讳曌,并州文水人也。
父士彟,官至工部尚书、荆州都督,封应国公。
”③《资治通鉴·唐纪十六》卷二百《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上之下》,亦载:“显庆五年……皇后宴亲戚故旧邻里于朝堂,妇人于内殿,班赐有差。
古典文献学复习题及答案(名词解释和问答)
古典文献学复习参考题(仅为名词、问答两种,不含填空、断句标点、文献翻译等)第一章文献与文献学文献:原指典籍与贤者,后专指具有历史价值的文物资料。
今为记录有知识的一切载体的统称,即用文字、图像、符号、声频、视频等手段记录人类知识的各种载体.第二章古典文献的载体甲骨文:甲,龟甲;骨,兽骨。
是我国迄今发现最早的古典文献与系统文字。
因其最初出土于殷墟,又称“殷墟书契”或“殷墟卜辞”。
其内容为殷商时代王室占卜的相关记事。
由金石收藏家王懿荣偶然发现,后刘鹗选择其收集甲骨中字迹完好者印成《铁云藏龟》,成为第一部著录甲骨文的专书。
甲骨四堂:罗振玉、王国维、董作宾、郭沫若四位研究甲骨文学者的合称。
罗号雪堂,王号观堂,董字彦堂,郭笔名鼎堂,王子展教授评价早期甲骨学家时提出“甲骨四堂,郭董罗王",后为学界广泛接受。
金石:金,指青铜器。
铸于青铜器上的文字即金文,与石刻文字合称金石文字.金文,又称铭文、铭辞、钟鼎文.石刻文字极为丰富,主要分为三种:碣、碑、摩崖。
金石研究至宋代形成专门之学“金石学”。
有吕大临《考古图》,欧阳修《集古录》,赵明诚《金石录》等。
熹平石经:著名石刻文字。
汉灵帝熹平四年(175)蔡邕受命用隶书把《周易》、《尚书》等七部经书写在石版上,立于首都太学门外,作为经书的标准本颁行天下。
史称熹平石经、一字石经。
正始石经:曹魏正始年间用古文、篆书、隶书三种字体,刻了《尚书》、《春秋》两部书,称为正始石经,又称三体石经。
简牍:竹简木牍合称简牍,古代的一种文献载体。
将竹剖开单支竹片为“简",连缀后为“策(册)",多以帛或丝连缀。
简牍出现于殷商,主要使用于战国至汉、晋时期。
东晋以后,基本为纸张取代。
汗青:制作竹简的工艺。
竹简剖开成片后,为防蛀和便于书写,需用火烤干其水分,谓之“杀青”,亦称“汗青”孔壁书:西汉景帝末年拆毁孔子旧宅发现的一批逃避秦火的古文经典竹简书。
包括《尚书》、《礼记》、《论语》和《孝经》等,史称“孔壁书"。
金石学_考古学与王国维的学术遗产_兼谈_二重证据法_的地位和出土文献的价值
摘要: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的提出,既是近代中西学术激荡以及三大考古发现刺激的结果,同时也是传统金石证史在近代的延续和发展。
王国维既不全然“信古”,也不全然“疑古”,在坚持“怀疑之态度及批评之精神”的同时,广泛占有地上地下的资料,相互比勘,反复考证,从而得出结论,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上释证文献,建立古史体系。
“二重证据法”不是虚玄的历史哲学,而是切实可用的历史研究方法,其在历史研究中的价值不能否定。
当代简帛佚籍研究出现了盲信出土文献的现象,实乃未能很好地继承王国维的学术遗产。
王氏强调“不屈旧以就新,亦不绌新以从旧”,这正是当代学者正确认识出土文献与传世文献的价值,在学术研究上取得突破的关键所在。
关键词:王国维;金石学;考古学;二重证据法;出土文献;传世文献中图分类号:K09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4-3210(2012)05-0035-06第28卷第5期Vol.28No.5廊坊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Journal of Langfang Teachers College (Social Sciences Edition )2012年10月Oct.2012收稿日期:2012-07-30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民国时期史学之研究”(10JJD770005)阶段性成果作者简介:王记录(1964-),男,河南范县人,历史学博士,河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主要研究中国史学史、历史文献学和清代学术史。
王国维是近代学术大家,在文献研究方面,上有所承,下开新篇。
他继承发扬传统金石学的研究方法,适逢近代地下文献不断出土之良机及中西学术相互激荡之风会,取得了让后世景仰的学术成就,影响了近代史学的发展。
就文献研究而言,王氏对近代以来影响巨大,既推动了近代以来文献考订实践的发展,又丰富了文献学理论与方法的内容。
一、金石证史、考古资料与“二重证据法”在中国古代,“考古”与“金石”总是联系在一起。
中国金石学概论
中国金石学概论金石学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门重要学科,它研究的是古代的金属和石头上的文字、图案及其相关的文化信息。
它是对中国古代金石文化的系统研究,是了解中国古代文化的重要途径之一。
下面将从金石学的定义、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和学术价值等方面进行论述。
一、金石学的定义金石学是研究古代金属和石头上的文字、图案及其相关文化信息的学科。
金石学的研究对象主要包括铭文、题记、图案、篆刻等,这些都是古代人民用金属或石头刻刻画画而留下的痕迹。
通过对这些痕迹的研究,可以了解古代人民的文化、政治、经济、宗教等方面的情况,对于了解中国古代文化具有重要意义。
二、金石学的研究对象金石学的研究对象主要包括铭文、题记、图案、篆刻等。
铭文是指刻在金属或石头上的文字,它记录了古代人民的姓名、官职、功绩、事迹等重要信息,是研究古代历史的重要资料。
题记是指刻在金属或石头上的文字,它记录了古代文人墨客的诗文、散文、书法等作品,是研究古代文化艺术的重要依据。
图案是指刻在金属或石头上的图形,它反映了古代人民的生活、信仰、审美等方面的情况,是研究古代文化的重要途径。
篆刻是指用刀刻在金属或石头上的文字或图案,它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独特的艺术形式,对于了解中国古代文化具有重要价值。
三、金石学的研究方法金石学的研究方法主要包括考古学、文献学、鉴定学等。
考古学是通过对金属和石头的发掘,获取相关文化遗物,进而进行研究的学科。
考古学的方法主要包括挖掘、发掘、整理、分类等。
文献学是通过对古代文献的研究,了解古代金石文化的学科。
文献学的方法主要包括整理、研究、解读等。
鉴定学是通过对金属和石头上的文字、图案等进行鉴定,确定其时代、作者、真伪等的学科。
鉴定学的方法主要包括观察、比较、分析等。
四、金石学的学术价值金石学对于了解中国古代文化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首先,金石学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古代人民的生活、信仰、审美等方面的情况,进而深入了解中国古代文化的内涵和特点。
其次,金石学可以帮助我们研究古代政治、经济、宗教等方面的情况,为研究古代历史提供重要的资料和线索。
中国考古学的勃兴(一):二重证据法
中国考古学的勃兴(一):二重证据法导语:中国古代历史文献浩如烟海,这些文字记载成为研究中国历史的宝贵资料。
考古学对于中国传统的历史学者是非常陌生的。
考古学源自西方,20世纪20年代在中国兴起,中国考古学的勃兴与王国维极力提倡的“二重证据法”关系极为密切。
1. 二重证据法提出的历史背景历史学的不断发展,史料的范围必然要扩大。
传统的传世文献记载固然是重要的历史载体,但是基本上都是间接资料。
早在西汉时期,在孔子旧宅的墙壁里就发现了用先秦古文字所撰写的《尚书》。
特别是西晋时期,在汲郡(今河南汲县)的魏襄王墓中发现了《竹书纪年》,这些发掘出来的文献资料有效的补充了传世文献的不足。
到北宋时,金石学已经有所发展,如北宋著名学者赵明诚、李清照夫妇就是金石学家。
到清代时,随着考据学的发展,特别是乾嘉学派的出现,广泛利用各种资料来考据历史的方法都已经出现。
但是这些考据学的方法与近现代的考古学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竹书纪年》到清末时,考据学的发展已经达到鼎盛阶段,同时西方现代的历史学、考古学的理论方法都已经传入。
19世纪末20世纪初,安阳殷墟的发现带动了中国考古学的极大发展,在王国维之前,孙诒让就利用甲骨文论断作为官名,纠正了流传两千多年的谬论,同时著名文字学家罗振玉也利用丰富的甲骨文资料在考证古史上取得了丰厚的成果。
1913年,王国维在《明堂庙寝通考》中首次提出了“二重证明法”的概念。
他在文中认为自从宋代以后,古代的器物频频出土,这些器物上的铭文,以及由安阳殷墟出土的甲骨文记载了大量史实,这些史实有很高的可信度和价值,但是周朝晚期、秦汉时的史书也未必不可信,因为这些时代离上古也不算远,秦汉时的史书记载的制度有可能是附会,但其中所记载的名和物是不能作伪的,因此两者不可偏信其一,这就叫做“二重证明法”。
但是这个概念提出以后并未在学术界引起很大反响。
王国维1925年,王国维就任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导师,在《古史新证》的总论中提出“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种材料,我辈固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驯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
王国维“二重证据法”在历史研究中的运用
第1卷第5期2003年5月经济与社会发展ECONOM IC AND SOCIAL DEV ELOPM EN TVOL.1No.5MA Y.2003王国维“二重证据法”在历史研究中的运用张恒俊(湖南零陵学院经管系,湖南永州425006) [摘 要]“二重证据法”是王国维创立的一种历史考据方法。
王国维运用这种方法,在古史研究中曾取得了一系列重大成果。
今天,随着大规模基本建设的进行和考古工作的开展,大量文物被发掘出来,给历史研究提供了许多新的资料。
重温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批判地继承这份优秀的文化遗产,对于推进历史研究,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王国维;二重证据法;历史研究[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728(2003)05-0152-03一、“二重证据法”的创立“二重证据法”是我国近现代著名史学家、文学家王国维(1877-1927)创立的一种历史考证方法。
王国维原名国桢,字静庵(安),又字伯隅,初号“礼堂”,曾号“人间”,晚以“观堂”之号行世,浙江海宁人。
早年对主张维新变法的康有为、梁启超非常仰慕,曾在梁启超主编的《时务报》任书记和校对,同时又在罗振玉创办的东文学社学习日语及英语。
1901年元月,在罗振玉的资助下赴日本东京物理学校学习,同年夏初,因病回国。
1901年至1905年间,主要从事哲学和美学研究,其学术思想深受康德、叔本华和尼采等人的影响,著有《红楼梦评论》、《静庵文集》。
1906年至辛亥革命爆发,他着重研究文艺学和艺术史,著有《曲录》、《人间词话》等名著,对当时文艺界影响很大。
王国维从1916年回国至1927年去世,主要从事古史研究,在甲骨文、金文、殷周史、汉晋木简、敦煌文书、西北地区古史、蒙元史等方面,取得了许多创造性的研究成果,著有《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续考》和《殷周制度论》、《古史新证》等惊世力作,并于1921年将自己近数年来撰写和发表的著述,删繁挹华,选编成《观堂集林》一书,由友人蒋孟苹出资付印,于1923年出版。
中国古代的金石学与文物研究
中国古代的金石学与文物研究中国古代的金石学与文物研究,是指对金石之类古代文物进行鉴赏、研究和保护的学科。
自古以来,中国就有着丰富的金石文化和雄厚的文物底蕴,因此金石学与文物研究在中国具有重要的学术地位和实践价值。
本文将从金石学的定义、研究方法以及中国古代文物的价值等方面展开论述。
一、金石学的定义金石学,是指对金石铭文和石刻文字的研究。
其主要内容包括对金石器的形制构造、雕刻技法、纹饰图案、铭文内容等进行鉴定和解读。
金石学是一门综合性学科,涉及到考古学、古文字学、艺术史等多个学科的知识。
通过对金石文物的研究,可以探索古代社会的文化、历史和艺术风貌,丰富人们对古代文明的认知。
二、金石学的研究方法金石学的研究方法主要包括考古发掘、考古调查和文献研究等。
考古发掘是获取金石文物的重要途径,通过发掘出土的金石器,可以了解它们的时代背景、制作工艺等信息。
考古调查是金石学研究的辅助手段,通过对遗址的勘探和实地考察,可以发现潜在的金石文物资源。
文献研究则是通过阅读和解读历史文献,对金石文物的相关资料进行整理和梳理,为金石学研究提供理论依据。
三、金石学的学术价值金石学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它为研究中国古代文明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证据和重要的历史资料。
金石文物中蕴含着古代人们的智慧和文化,通过对金石铭文的解读,可以还原古代社会的面貌,揭示历史文化的内涵。
金石学的研究成果对于古代文字学和历史学的发展有着重要的推动作用,可以帮助学者们更深入地了解古代社会的政治、经济、思想等各个方面。
四、中国古代文物的保护与研究现状中国古代文物是世界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保护和研究其文化价值具有重要意义。
中国政府高度重视古代文物的保护工作,制定了一系列法律和政策,加强对文物的保护和管理。
同时,开展文物研究也是中国学界的重要课题,许多学者和研究机构致力于对古代文物的鉴定、分类和研究工作。
这些研究成果不仅对于文物的保护和修复具有指导作用,还为金石学和文物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素材和数据。
从“二重证据法”到“史料实证”
从“二重证据法”到“史料实证”作者:杨晓伟来源:《中学历史教学》2018年第11期实证是历史学习的基础和前提,唯物求真的意识是历史学科追求的核心价值。
从史料实证方法论的角度来看,王国维在《古史新证》里提出的“二重证据法”值得借鉴,其作为历史研究的方法论,历来深有影響,被众多史家奉为圭臬。
随着新技术、新方法被引入到考古学领域,现代考古学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无论是利用地下之材料补正纸上之材料,还是利用纸上之材料证明出土之材料并自证[1],将其作为一种方法论引入到中学历史课堂教学,有助于培养学生重事实、重证据为特征的实证意识,形成求真务实的精神品质。
一用地下材料补充、印证纸上材料古已有之,宋代以来的学者就利用金石材料印证古史。
根据历史学者研究,可将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学术理据概括为:将地下之材料与纸上之材料相互比较、结合,以证明、证伪和补正历史。
[2]二重证据法,实际上包括了两个方面,一是地下材料与纸上材料并不一致,但前者可以补充、纠正后者;二是地下材料与纸上材料具有某种一致性,前者可以证明后者。
在西方,history这个词一直具有二意性:历史实在过程(史事);作为表达此过程的文字表现(史书)。
[3]无论是地下之材料,还是纸上之材料,都是对历史的记录,是同源的,是对历史实在过程的记录。
但在流传过程中,纸上材料几经传承,会因夹带后人的附会、误解、讹传而导致信息损耗和误录;地下之材料信息保存较为完整,但多数只为个案,且因年代久远,今人对于信息的解读就很难。
[4]两种同源是因流传方式不同而出现差异的材料,互相补正、证伪,用“表达过程的文字表现”实证“历史实在过程”。
这就是二重证据法的基本学理概括。
从方法的应用上看,二重证据就是指地下之材料和纸上之材料都可以成为证据。
“一是纸上材料记载基本正确、可靠,地下材料可对其作出证明,二者都可成为证据;二是纸上材料记载存在错讹、附会或后人篡改的情况,地下材料证明其有伪,或不可靠,二者也能成为证据;三是纸上材料的记载有缺失、遗漏,地下材料可以对其作出补足或补充,故也能成为证据。
王国维二重论证法
王国维二重论证法何谓“二重证据法”?国家博物馆宝鸡青铜展上有一个展品,叫逨盘,这件宝物堪称青铜器上的极简西周史。
盘上铭文有372字,明确记录了单氏家族8代人辅佐周文王到周宣王12位周天子的经历,记载了王室变迁和年代世系,逨盘的铭文第一次印证了《史记•周本纪》中记载的西周诸王名号。
出土文献上的铭文与传世文献记载相互印证的这种方法,就是王国维先生提出的“二重证据法”。
1来源1913年,王国维先生在《明堂庙寝通考》中针对古器物和古文提出了“二重证明法”,虽然该部分论述后被删去,但在一定程度上可视“二重证据法”的雏形。
直至1925年,王国维先生在《古史新证•导论》中正式提出了“二重证据法”:“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
由此种材料,我辈固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驯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
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为之。
虽古书之未得证明者,不能加以否定;而其已得证明者,不能不加以肯定,可断言也。
”简言之,就是将“地下之新材料”(出土文献)与“纸上之材料”(传世文献)二者互相印证,以达到考证古史、证明一个历史人物以及与其相关的历史事件的真实性的目的。
“二重证据法”就是勾连出土文献与传世文献的研究方法。
王国维先生认为“地下之新材料”研究主体是甲骨文、金文、简牍。
至于“纸上之材料”,王国维先生也列举了他认为可靠或有价值的一些典籍作为例证,即《尚书》《诗经》《易经》《春秋》《左传》《世本》《战国策》《论语》《吕氏春秋》《史记》等。
2实例(一)禹是不是真实的历史人物尽管《尧典》、《皋陶谟》、《禹贡》等古籍文献都有关于禹的记载,《诗经》也多次颂扬禹的事迹与贡献,但人们仍然不可确信禹到底是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还是古人虚构出来的一个神话人物。
在证明禹的存在时,青铜器铭文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王国维先生在《古史新证》第二章中列出春秋时期青铜器秦公敦、齐侯鏄钟上关于禹的铭文,又与《大雅》《商颂》等传世文献的记载相互印证,证实了禹不仅真实存在,而且还先成汤而有天下。
王国维“二重证据法”之我见
王国维“二重证据法”之我见作者:王秋来源:《青年文学家》2017年第06期作者简介:王秋(1992.9-),女,土家族,湖北恩施人,中南民族大学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明清方向。
[中图分类号]:K85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2139(2017)-06--01近年来随着出土文献研究的不断增多,使得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成为热词,在期刊、杂志、著作中屡屡出现。
为什么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会如此的“热”呢?因为王国维提出的“二重证据法”,作为具有理论自觉的方法论,为众多古文献、古史等领域研究者奉为圭臬。
且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还是“疑古”与“走出疑古”两派争论的焦点。
一、“二重证明法”至“二重证据法”据资料显示,“二重证据法”开始叫“二重证明法”,1913年4月王国维于《明堂庙寝通考》中提出“二重证明法”;1925年秋王国维老先生在清华学校研究院讲授《古史新证》时,于第一章“总论”中提出“二重证据法”。
他写到:“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
由此种材料,我辈固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驯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
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为之。
虽古书之未得证明者,不能加以否定;而其已得证明者,不能不加以肯定,可断言也。
”“二重证明法”到“二重证据法”的转变所表达的意思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证明者,强调的是地下材料与纸上材料的相互结合、印证,其指向是肯定性的;而证据既可以证明,也可以证伪,其指向是中性的。
[1]二、“二重证据法”的运用为什么“二重证据法”在学术界的运用如此广泛呢?一方面,随着史学的发展,尤其是宋代金石学兴起以后,人们在大量的金石铭刻面前开始逐渐认识到实物资料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另一方面,疑古思潮逐渐兴起,对古籍所记载的历史表示怀疑,人们对古史的兴趣也日益浓厚,还有就是上古茫味,文献奇缺,单靠文献来论证古史,困难重重,需要找到新材料来证明。
分析金石学在历史研究中的价值与应用
分析金石学在历史研究中的价值与应用金石学是研究古代铭文和石刻的学科,自古以来就被广泛运用于历史研究中。
通过对石刻和铭文的解读,金石学家可以还原古代的社会制度、文化风貌以及人们的思想观念,为历史学家提供宝贵的研究资料和线索。
本文将从不同角度分析金石学在历史研究中的价值与应用。
首先,金石学对于解读历史文献起到了重要的辅助作用。
许多古代文献是以石刻的形式保存下来的,而且经过时间的冲刷,很多文献已经残缺不全,难以阅读。
金石学家通过对石刻的研究,可以还原文献的内容,并补全残缺的部分。
例如,唐代的《房山石经》就是金石学家费尽心血才成功解读出来的重要文献,为研究唐代社会历史提供了重要资料。
其次,金石学还可以从石刻的形式、内容以及风格等方面,推测出古代社会的政治、宗教和文化面貌。
通过对石刻的字体、字形以及篆刻技法的研究,金石学家可以确定石刻的年代和地域,进而推测出当时的社会背景和风尚。
例如,中国隋唐时期的石刻多以隶书体为主,表现出当时文人墨客追求简约明晰的审美趋势,反映了当时社会秩序的稳定和文化风貌的繁荣。
此外,金石学还可以为历史学家提供重要的史料和证据。
有些历史事件或传说可能在正史中没有留下任何记载,但在石刻上却留下了痕迹。
通过对这些石刻的研究,可以发现历史的盲点,填补正史的不足。
例如,南京的雨花台上有一块石碑,记载了吴王阖闾与越王勾践的故事。
这些史料对于研究吴越两国的关系以及越国的政治态势具有重要价值。
此外,金石学的研究方法和技巧也能够为其他学科的研究提供借鉴。
金石学通过对石刻的深入研究,形成了一整套研究方法和技巧,包括鉴定石刻的真伪、还原石刻的年代和地域、解读石刻的内容等。
这些方法和技巧在考古学、艺术史和文化研究等领域都有广泛的应用。
例如,考古学家在进行遗址的发掘和分析时,同样需要借助金石学的研究方法,从石刻和铭文中获取相关的历史信息。
综上所述,金石学在历史研究中具有重要的价值和应用。
金石学通过对石刻和铭文的解读,可以还原古代的社会风貌与人们的思想观念,为历史学家提供宝贵的研究资料和线索。
金石学对中国现代考古学的影响
金石学对中国现代考古学的影响
中国的金石学研究可以追溯到古代。
金石学是对古代文物中的铭刻、刻画和雕刻等艺术形式进行研究的学科。
在中国现代考古学发展的过程中,金石学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首先,金石学为考古学提供了重要的文献资料。
金石文献是中国古代历史和文化的重要见证。
石刻碑文、金银器铭文和青铜器铭文等都成为考古学家研究古代社会及其文化的重要资料。
其次,金石学对于古代艺术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石刻碑文的雕刻艺术、金银器、青铜器等的铭文刻画,反映了古代社会的文化艺术水平,对于考古学家研究古代艺术风格、技艺及其传承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第三,金石学对于考古学的成果进行了保护和保存,保障了文化遗产的传承。
金石文物的文化历史价值、鉴定和保护水平,是考古学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
最后,金石学的研究方法与考古学的研究方法有很大的相似之处。
金石学家在研究文献资料的同时,也需要进行现场勘查、图像记录和文物分类等工作,这些工作与考古学家的工作有很多共通之处。
总之,金石学对中国现代考古学的影响是深远的。
它为考古学提供了文献资料和艺术线索,保障了文化遗产的传承,并与考古学的研究方法密切相关。
- 1 -。
论视频资料之独立证据地位——兼谈视听资料法定形式的细化
论视频资料之独立证据地位——兼谈视听资料法定形式的细
化
张学文
【期刊名称】《福建警察学院学报》
【年(卷),期】2011(025)006
【摘要】我国三大诉讼法中均明确了视听资料的独立证据地位。
然而,随着电子技术的不断发展和创新,仅靠对视听资料作扩大解释无法很好地解决实践中证据的应用问题。
因此,有必要在理论上和立法中重新界定视听资料的内涵和外延,明确视听资料的具体证据形式,并细化为视频资料和音频资料两大类。
在此基础上,可以对视频资料作进一步划分,并与电子证据相区别。
【总页数】4页(P80-83)
【作者】张学文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北京100038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D918.2
【相关文献】
1.金石学、考古学与王国维的学术遗产——兼谈“二重证据法”的地位和出土文献的价值 [J], 王记录
2.视听资料不能作为刑事证据吗?——兼与张弘同志商榷 [J], 寿步;
3.论中国电子证据的法律障碍——兼论电子证据的非独立性法律地位 [J], 薛方中
4.独立证据地位的延伸--再论电子证据在我国诉讼法中的定位 [J], 张放;彭瑾
5.对现行证据法定形式的三个疑问——我国证据法定形式存在的问题及因应之道[J], 马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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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的形成及其意义(上)
作者: 陈其泰
作者机构: 北京师范大学史学研究所,北京100875
出版物刊名: 北京行政学院学报
页码: 74-77页
主题词: 王国维“二重证据法” 史学近代化 新历史考证学
摘要:中国史学自19世纪后期起已蓄积的史学更新趋势,至民国初年由于新史料的发现和中西学术交融的推进,出现了史学近代化的新局面,王国维即为出色的代表人物。
王氏自觉继承了乾嘉学者的考证方法,同时融合了西方新学理,其著名的“二重证据法”在撰著《流沙坠简》和《毛公鼎考释》时即已形成。
至1917年撰成的《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和《续考》两文,即为运用此一方法而取得的重大成果。
“二重证据法”的成功运用是20世纪中国史学科学化进程的重要界标,故被郭沫若誉为“新史学的开山”。
金石学对于古代文化研究的重要意义
金石学对于古代文化研究的重要意义金石学是一门研究古代铭文和刻石的学科,通过对这些古代刻石的研究,我们可以深入了解古代文化和历史。
金石学在古代文化研究中具有重要的意义,对于我们了解古代社会、政治、宗教、艺术等方面有着重要的贡献。
1. 什么是金石学在谈论金石学的重要意义前,我们首先需要了解什么是金石学。
金石学是一门研究金石铭文的学科,包括铭文的解读、考证、分类等。
金石学的研究对象主要是古代的铭文和刻石,这些铭文和刻石保存了古代人们的文字、语言、记载等内容。
2. 金石学的历史金石学作为一门学科,已经有着悠久的历史。
早在古代,人们就对古代刻石进行了研究,并试图解读其中的内容。
随着时间的推移,金石学逐渐发展成为一门系统的学科,并成为古代文化研究的重要工具。
3. 金石学的分类金石学可以根据研究对象的不同进行分类。
按照铭文的文字形式,金石学可以分为隶书学、楷书学等;按照铭文所刻的内容,可以分为历史学、宗教学等;按照铭文的刻法,可以分为篆刻学、隶刻学等。
不同的分类方法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铭文和刻石的内涵。
4. 金石学的研究方法金石学有许多独特的研究方法,包括读刻法、解字法、考证法等。
这些方法可以帮助我们解读铭文中的内容,并获取更多的文化信息。
例如,通过读刻法可以了解刻石的时代、地域、刻工等情况;通过解字法可以解读铭文中的文字,了解其含义;通过考证法可以查找铭文中的典故、历史人物等信息。
5. 金石学在古代文化研究中的重要意义金石学在古代文化研究中具有重要的意义。
首先,通过对铭文和刻石的研究,我们可以了解古代社会的政治、经济、法律等方面的情况。
古代铭文和刻石中往往记载了一些重要的政治事件、法令、税收等内容,通过对这些铭文和刻石的研究,我们可以还原古代社会的真实面貌。
6. 金石学在历史研究中的重要意义金石学对于历史研究也具有重要的意义。
古代铭文和刻石往往是历史事件的见证者,通过对这些铭文和刻石的研究,我们可以还原历史事件的过程和真相。
王国维对出土文献的研究和利用的开题报告
王国维对出土文献的研究和利用的开题报告
题目:王国维对出土文献的研究和利用
背景介绍:
出土文献是指在考古学和文物保护领域发掘出土的古代文献,是研究古代文化、历史和制度等方面的重要依据。
中国是一个拥有悠久历史文化的国家,各种出土文献形态多样、数量众多、内容丰富,其保护、整理、研究和利用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学术价值。
王国维是中国著名的文艺理论家、思想家和散文家,他对出土文献的研究和利用具有重要的贡献和影响。
目的和意义:
本文旨在探讨王国维对出土文献的研究和利用,分析其在研究古代文化、历史和制度等方面的贡献和影响,以期为今后出土文献的保护、整理、研究和利用提供理论指导和借鉴。
研究方法:
本文采用文献资料法、调查访谈法、比较分析法等方法,通过搜集王国维有关出土文献的著作和相关研究,结合现有出土文献的研究成果,分析王国维对出土文献研究和利用的贡献和影响。
预期结果:
在研究古代文化、历史和制度等方面,王国维对出土文献的研究和利用具有重要贡献和影响,其哲学思想对于现代文化研究具有启示意义。
王国维通过对出土文献的研究和整理,提出了“文以载道”的观点,对文学理论的研究有着重要的启示作用。
同时,王国维的思想方法和功夫精神也为现代研究人员提供了可借鉴的思路和方法。
结论和建议:
出土文献是中国文化历史的瑰宝,对于其保护、整理、研究和利用,需要不断深化研究和加强实践。
在今后的研究中,应继续发挥王国维的思想和方法的启示作用,全面挖掘和利用出土文献中蕴含的历史、文化、思想等价值,为中华文化的复兴和繁荣作出更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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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的提出,既是近代中西学术激荡以及三大考古发现刺激的结果,同时也是传统金石证史在近代的延续和发展。
王国维既不全然“信古”,也不全然“疑古”,在坚持“怀疑之态度及批评之精神”的同时,广泛占有地上地下的资料,相互比勘,反复考证,从而得出结论,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上释证文献,建立古史体系。
“二重证据法”不是虚玄的历史哲学,而是切实可用的历史研究方法,其在历史研究中的价值不能否定。
当代简帛佚籍研究出现了盲信出土文献的现象,实乃未能很好地继承王国维的学术遗产。
王氏强调“不屈旧以就新,亦不绌新以从旧”,这正是当代学者正确认识出土文献与传世文献的价值,在学术研究上取得突破的关键所在。
关键词:王国维;金石学;考古学;二重证据法;出土文献;传世文献中图分类号:K09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4-3210(2012)05-0035-06第28卷第5期Vol.28No.5廊坊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Journal of Langfang Teachers College (Social Sciences Edition )2012年10月Oct.2012收稿日期:2012-07-30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民国时期史学之研究”(10JJD770005)阶段性成果作者简介:王记录(1964-),男,河南范县人,历史学博士,河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主要研究中国史学史、历史文献学和清代学术史。
王国维是近代学术大家,在文献研究方面,上有所承,下开新篇。
他继承发扬传统金石学的研究方法,适逢近代地下文献不断出土之良机及中西学术相互激荡之风会,取得了让后世景仰的学术成就,影响了近代史学的发展。
就文献研究而言,王氏对近代以来影响巨大,既推动了近代以来文献考订实践的发展,又丰富了文献学理论与方法的内容。
一、金石证史、考古资料与“二重证据法”在中国古代,“考古”与“金石”总是联系在一起。
宋代金石学发达,很多金石著作都冠以“考古”的名称,如程大昌的《考古编》、吕大临的《考古图》、叶大庆的《考古质疑》等,因为金石学所研究的对象是古代“吉金”(青铜彝器)和石刻,故总是被冠以“考古”之名。
20世纪初,虽然近代科学意义上的考古学在中国得以诞生,但是,“北宋以来的金石学,是近代考古学的先声”[1],却是不争的事实。
自晚清开始,中国传统学术研究开始了由古代形态向近代形态的转型。
在这种学术转型的过程中,传统的金石证史的文献考订思想和方法与近代考古学相结合,逐步演化、蜕变,以自己的方式影响了近代史学的发展,其最明显的表现就是王国维提出的“二重证据法”。
王国维一生对金石碑刻及出土文献情有独钟,因为在他看来,新材料的发现是学术进步的重要条件,所谓“古来新学问起,大都由于新发见”[2]33。
“二重证据法”的提出,既是近代中西学术激荡以及甲骨文、敦煌文书、汉晋简牍三大考古发现刺激的结果,同时也是传统金石证史在近代的延续和发展。
王国维认为,近代金石考订之学与古代金石学有着明确的传承关系,“近世金石之学复兴,然于著录、考订,皆本宋人成法”[3]125,“近世学术多发端于宋人,如金石学亦宋人所创学术之一”[3]120。
他曾撰写《宋代之金石学》,对宋代金石学成就进行了总结。
在他看来,有宋一代,金石文化别具一格,社会上形成了一种搜集研究金石的风气,对金石器物的文字、形制、命名等都进行了深入研究,“谓金石学为有宋一代之学,无不可也”[3]125。
尤为重要的是,宋人“既据史传以考遗刻,复以遗刻还正史传,其成绩实不容蔑视也”[3]124。
这种“既据史传以考遗刻,复以遗刻还正史传”的金石考史的方法,正是王国维提出的“二重证据法”的雏形。
换言之,这种以史传考金石,以金石考史传的“二重证据法”虽为王国维所提出,但实金石学、考古学与王国维的学术遗产———兼谈“二重证据法”的地位和出土文献的价值王记录(河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河南新乡453007)际在宋代乃至其后的考据史学中已多有应用。
对此,王国维也有清醒的认识,他曾说:“古来新学问起,大都由于新发见。
有孔子壁中书出,而后有汉以来古文家之学;有赵宋古器出,而后有宋以来古器物、古文字之学……然则中国纸上之学问赖于地下之学问者,故不自今日始矣”[2]33。
可见,在王国维看来,“二重证据法”实际上早已有之,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宋、清两代的金石考史,人们只是没有上升到理论的高度来认识它而已。
王国维所处的时代,是一个考古大发现的时代,深埋于地下的金石甲骨、碑刻墓志、简牍文书等文献,纷纷问世。
如何运用这些新材料来研究古代历史,就成了当时史家必须思考的问题。
金石与史传互证的传统研究方法,启发了包括王国维在内的近代史家的研究思路。
当然,毕竟时代不同,新资料的出现已非宋、清时期所能比,不仅“金石之出于邱陇窟穴者,既数十倍于往昔”,而且“洹阴之甲骨、燕齐之陶器、西域之简牍、巴蜀齐鲁之封泥,皆出于近数十年间,而金石之名乃不足以该之矣”。
[4]456大量金石资料的面世使得传统金石学的研究方法仍然显示出自己独有的生命力,而金石之外的新资料的出土,“数量之多,年代之古,与金石同;其足以考证经史,亦与金石同”[4]456,这些又使得传统金石学研究方法不能完全适应时代的要求。
金石证史的研究方法要在新时代下发生转轨,发展为古器物学、古文字学。
在王国维看来,金石及其以外的出土文献的发掘,必然使得传统的金石证史走向综合运用的道路,史学研究者不仅以金石,而且以甲骨、简牍、玺印、陶器等综合应用于经史考证、古籍整理和古代文化的研究。
王国维的“古史新证”之“新”,便是综合运用出土文献证经考史的例证。
有鉴于此,王国维云:“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
由此种材料,我辈固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驯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
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为之”[5]2。
“纸上之材料”即历史记载,也就是传世文献,“地下之新材料”即出土文献,包含金石甲骨等。
二者相互印证,即“二重证据法”。
王国维不仅提出“二重证据法”,而且率先垂范,以史籍与出土甲骨、金文及简牍文书互证,不仅使历史事实得到清理,而且加深了对古代文献的解读。
王氏所撰《流沙坠简》、《毛公鼎考释》、《殷先公先王考》等都是“二重证据法”的代表作。
其《古史新证》则进一步阐释了“二重证据法”的价值。
王国维之学源出于乾嘉考证学,因身处近代中西文化冲突的时代,其治学境界又远远高出于旧经史考据学者之上,在运用甲骨、金石、汉晋简牍以及敦煌文书等新材料与传世文献互证,并用以考释古史时,突破了旧金石学家器物著录、文字考释的研究范畴,目光远大,视野广阔,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
其流风所及,俨然形成了一股学术风尚,成为近代以来文献考订的主流。
自此,人们超越了文献考订从文献到文献的局限,继承自宋而始的金石证史的方法,并结合近代以来考古发现之新材料,在文献考证方面,开拓出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相结合、相印证的路子,来解决文献整理及古史研究中的问题,形成了一套更加成熟的、超越传统金石证史的理念和方法。
从学科转轨的角度看,随着现代考古学在中国的发展,金石学逐步被考古学代替[6]。
但是,这并不是说金石学就从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了。
近代以来,金石学作为一门学问虽然在考古学的冲击下成为了过去,但金石学的理论和方法对现代考古学依然有着重要的贡献。
有学者指出,金石学对现代考古学的贡献至少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器物定名,二是青铜器的分期,三是古物证史,四是古籍校勘。
[7]金石学虽然已经被考古学取代,但金石学的身影在现代考古学领域却随处可见。
20世纪初期,一大批金石学出身的学者如董作宾、马衡、黄文弼、徐旭生,以金石进入现代考古,将金石学的研究方法带进了考古学领域,使金石学以一种变化的方式存在下来,并得以在现代考古学史上依旧展现自己的风采。
从学术思潮流变的角度看,由金石证史和现代考古所启发的“二重证据法”对20世纪学术发展及学术思潮也产生了重要影响。
谈到20世纪中国学术的发展,就不能不提因顾颉刚先生“古史辨”而引起的关于信古、疑古和释古的争论。
冯友兰曾于1935年撰文云:“中国近年研究历史之趋势,依其研究之观点,可分为三个派别:(一)信古,(二)疑古,(三)释古。
‘信古’一派以为凡古书上所说皆真,对之并无怀疑。
‘疑古’一派,推翻信古一派对于古书之信念。
以为古书所载,多非可信。
……‘释古’一派,不如信古一派之尽信古书,亦非如疑古一派之全然推翻古代传说。
”[8]以出土之新材料与传世文献相互印证的“二重证据法”既不信古,也反对疑古过头。
王国维云:“汲冢所出《竹书纪年》,自夏以来,皆有年数,亦《谍记》之流亚。
皇甫谧作《帝王世纪》,亦为五帝三王尽加年数。
后人乃复取以补太史公书。
此信古之过也。
至于近世,乃知孔安国本《尚书》之伪,《纪年》之不可信。
而疑古之过,乃并尧舜禹之人物而亦疑之。
其于怀疑之态度及批评之精神,不无可取。
然惜于古史材料,未尝为充分之处理也。
”[5]2王国维等人重视在恢复古史面貌过程中地下文物(包括吉金、简牍、碑刻、帛书等)与传世文献的重要性,既不认为古书所说全部为真,也不认为古书所载全部为伪,既不全然“信古”,也不全然“疑古”,在坚持“怀疑之态度及批评之精神”的同时,广泛占有地上地下的资料,相互比勘,反复考证,从而得出结论,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上恢复典籍原貌,建立科学的古史体系。
对于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的地位和价值,近年来有学者提出质疑,认为“王国维之‘二重证据法’实际不过是以新的文字材料印证原有的文字材料”,王国维“标榜‘二重证据法’以反对‘古史辨派’”,“这种方法仅强调印证而排斥否定,具有片面性和学术思想的守旧性”,“二重证据法的滥用,正是一种将考古学装入古籍记载框架的错误方法,应当及早摒弃”。
[9]这些论断显然过于武断。
只要仔细考察学术发展史,就会发现,中国古代文献学家重视文献考证,吉金碑石成了宋以后文献学家印证经史文献的有力手段。
但是,古代金石学“涂术虽启,而流派未宏”,其所使用的方法和研究的范围都还很有限。
近代以来,王国维在传统金石学基础上,以近代考古学的发展为基本前提,倡言“二重证据法”,并身体力行,使传统金石证史的观念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生命力,这是学术发展的进步。
出土文献与传世文献的相互比勘印证,本身就包含着对错误文献的怀疑与否定,并不存在排斥否定的问题,他在《古史新证》中提出“以事实决事实”,即坚持从材料出发,以事实而论之,是则是之,非则非之,这正是怀疑和否定精神的表现。
近代学术学派纷然,在对待古史问题上,疑古者、信古者和释古者各有自己的学术理念,他们对后世学术都有重要影响,不必抑此扬彼。
至于后世之人对“二重证据法”的滥用或误用,导致出现各种学术问题,责任则完全应该由后人来负,并非王国维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