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德国：建国太晚的国家

为方便起见，我将欧洲各国按着民族与文化的不同，进行了归类。在前文，我已经介绍过一些前罗马殖民地国家，在这些国家独立之后，仍然依稀可辨罗马文明的影子。
众所周知，罗马曾占领过巴尔干地区，当时，那里至少有一个国家（罗马尼亚）保留了拉丁语作为官方语言；但是，当中世纪蒙古人、斯拉夫人和土耳其人大举进犯这一地区之后，这里一切罗马文明的痕迹都被抹杀了，所以，把那些巴尔干国家包括在目前的讨论之中显然是错误的。因此，我现在要向地中海沿岸的国家告别，下面我要讲述的是另一种文明类型，它起源于条顿民族，并以北海及大西洋为中心渐渐发展起来。
这一地区有一片巨大的半环形平原（在法国一章已讲过），它从俄罗斯的东部山地（第聂伯河、德维纳河、涅瓦河及伏尔加河均发源于此）一直延伸到比利牛斯山脉。在日耳曼部落开始向西进行那次神秘的迁移时，这片大平原的南部曾一度落入罗马人之手；平原的东部好像还曾被斯拉夫游牧民族占领过，这些斯拉夫人刚被斩尽杀绝，就又冒了出来，并迅速壮大，他们就像澳大利亚的兔子，屡打不绝。当饥饿的条顿人闯进这片大平原时，这里只给他们剩下了一片广阔的方形地区——东起维斯瓦河，西达莱茵河三角洲，北抵波罗的海，而南部罗马人筑起的堡垒则提醒着每一个新来的人：不要踏入“禁区”。
这一地区西部是山地。首先，在莱茵河西岸是阿登高原和孚日山脉，然后，由东向西依次是黑森林、蒂罗尔山脉、厄尔士山脉、里森格勃格山，最后是几乎延伸到黑海的喀尔巴阡山脉。
由于山势挤压，这里的河流都向北奔流。从西向东排列，首先是莱茵河。它是所有河流中最富诗情画意的一条河流，更没有哪一条山间小河能够像莱茵河那样，使人们不断地为之征战，为之流血流泪。然而，亚马孙河的长度是莱茵河的五倍，密西西比河与密苏里河的长度是其六倍，甚至在我们美国根本算不上数的俄亥俄河也比莱茵河长500英里，由此可见，莱茵河不过就是一条平凡的小河而已。莱茵河以东是威悉河，现代化城市不来梅就坐落在威悉河河口之上。再向东是易北河，这条河流造就了今日的汉堡。接下来是奥得河，它繁荣了什切青城，使这个港口源源不断地将柏林及其周边工业区的产品送往国外。最后是维斯瓦河和但泽港，这个港口现在是自由港，由国际联盟指派的一位特派员进行监管。
几百万年前，这是一片冰川覆盖的大地，冰川退却之后在这里留下了大片沙石荒原以及北海和波罗的海方向无边的沼泽。渐渐地，北部的沼泽出现了一条沙

丘带，从佛兰芒海岸一直延伸到临近俄罗斯的普鲁士故都柯尼斯堡。随着沙丘的扩张，沼泽便不再受到海潮的侵袭，这意味着植被的出现，于是，土壤渐渐适宜生长树木，森林出现了，那些古老的森林后来又成为泥炭矿藏，为我们的祖先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优质燃料。
这片平原的西北边界北海和波罗的海被称为“海”，完全是名过其实，它们只是两个巨大的浅池而已。北海的平均深度只有60英寻（1英寻等于6英尺），其最深处还不过400英寻，波罗的海平均深度是36英寻，而大西洋平均深度为2170英寻，太平洋为2240英寻。这些数据告诉你，你可以把这两片海洋当作下沉的山谷。地球表面只要稍稍隆起一点，这里就会又变成一片干燥的陆地。

现在，让我们看一看德国的陆地地形图。但不是看现代地形图，而应回到人类随着冰川退却的足迹进入这里永久定居的年代，看看那时的地形图。
这些早期移民是野蛮部落。他们主要靠狩猎为生，还种一点谷物。但是，这些蛮族却对美有一种执著的追求。当他们的地盘上缺少用以装饰的金银时，他们就不惜长途跋涉去寻找。
很多读者可能会对下面这句话感到有些吃惊，但是，千真万确，所有早期的商道都是奢侈品的贸易通道，所有早期的民族冲突也都源于对奢侈品的争夺。使罗马人了解到北欧地理概况的，是那些深入到神秘的波罗的海沿岸去寻找琥珀的商人，而这种石化的树脂不过是用来给罗马贵妇们做头饰的；对那种坚硬的石灰石凝块（有时可以在牡蛎壳中找到，妇女们用此物来吸引别人注意她们耳朵可爱的曲线和手指的柔美与纤巧）的热切需求比任何理由都更有力地激发了人们去太平洋和印度洋探险航行，并做出更多的地理发现。与对奢侈品的需求相比，甚至那种促使许多诚实可信的人要把《福音书》带给异教徒的动力都显得不足为道。
为了获得龙涎香（抹香鲸内脏中的一种物质，因此导致了对那种可怜的鲸类的疯狂捕杀），大量船只涌向巴西、马达加斯加和摩鹿加群岛附近，其数量比捕捞鲱鱼、沙丁鱼或者其他食用鱼类的船只还要多。这是因为，龙涎香是制作香水的一种原料，用它制作的香水散发着花的芳香，别具异国情调，与之相比，食用鱼仅是食用鱼，远不如香料的魅力。
时尚的转变使17世纪的妇女都要在外套里面穿上让人看不出的紧身衣（12道正餐不会给体型带来什么好影响），这种需求使人类大大增加了对北冰洋的认识。当巴黎一决定帽子上要有白鹭羽毛做装饰时，那些捕猎者便深入到美国南方的环礁湖中追杀白鹭，拔下它们头上的羽毛（这些人并不

考虑此举意味着一切造物中最可爱、最高贵的一种鸟类的灭绝），他们深入的地区已远远超出了从前为日日三餐奔波的范围。
这种例子不胜枚举。所有稀少珍贵的东西都可能成为一部分富人追求的目标，他们常以铺张的夸富摆阔来吸引周围不那么富裕的人的注意。即使在人类早期，也是奢侈品而不是必需品在引导着人类探险的脚步。当我们仔细研究史前德国地图时，我们依然能够辨认出那些古老的奢侈品贸易通道，因为，其中大部分商道直到中世纪甚至现代仍在发挥着同样的作用。
想想3000年前的情景。那些南部的大山——哈茨山、厄尔士山和里森格勃格山——坐落在距离海洋几百英里以外的地方，向北伸向北海和波罗的海的大平原早已由沼泽变为干燥的陆地，现在，又被茂密的森林覆盖着。随着冰川渐渐退向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与芬兰，人类踏上了这片土地，宣称这莽莽荒野尽归其有。居住在南部山区山谷中的部落发现，如果他们将砍下的树木卖给占据着莱茵河与多瑙河战略要点的罗马人，他们就会得到报酬。而其他条顿民族，不论是游牧部落还是农夫，几乎都还没有见过罗马人。一支罗马探险队曾经试图深入到这个国家的中心，但是这些探险者在一条黑暗、积水的山谷中遭到伏击，全部被杀死。从此再无人敢踏入此地。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德国北部与外界的联系被完全切断。
史前时代那条重要的东西方商道从伊比利亚半岛开始，沿着从比利牛斯山到巴黎的路线，直伸向俄罗斯大平原，途中经过法国的普瓦提埃和图尔河谷，我在前面“法国”一章已提及。这条商道绕过德国境内的阿登高原，沿着欧洲中部高地的外延向前推进，直抵现在苏联境内的北欧低地。这条商道一路向东，当然有许多条河流阻于途中，但是，它总能找到水浅方便的河段跨过去。正如罗马建立在台伯河浅水处一样，德国北部的许多早期城镇也是在那些史前时代或者古代人类聚居点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今天熙熙攘攘的火车站和百货商场也许恰好与那些早期人类聚居点在同一位置。汉诺威、柏林、马格德堡和布雷斯劳这些城市都是在史前原址上发展起来的。莱比锡虽然从前只是一个坐落在斯拉夫大地中央的小村庄，但是，它也曾是古代欧洲的商贸中心之一。从萨克森山区采来的矿物，如银、铝、铜和铁，就是在这里汇集之后再沿河顺流而下，卖给那些在欧洲商道上南来北往、川流不息的各国商贾。
当这条商道到达莱茵河后，长途陆地运输的商队就开始面临来自水上运输船队的激烈竞争。水上运输比陆地运输更便宜，更便利。在恺撒发现莱茵河之前

，这条大河上就早已有许多专门从事货物运输的木筏。他们从斯特拉斯堡（莱茵河在这里与弗克兰、巴伐利亚和符腾堡的内陆贸易区连接起来）将货物运往科隆、低地国家甚至不列颠诸岛。
柏林与耶路撒冷相隔万里，但是，这两个城市都遵循了同一地理原则，就是将城市建立在重要商道的交叉点上。耶路撒冷坐落在从巴比伦到腓尼基的商道与从大马士革到埃及的商道交叉点上，在犹太人听说这个城市很久以前，它就已经是一个重要的贸易中心了。柏林建立在河畔，横跨欧洲大陆的东西商道与西北到东南（从巴黎到彼得格勒，从汉堡到君士坦丁堡）的商道恰好在这里汇合，于是，柏林成为第二个耶路撒冷。

整个中世纪，德国是由无数个半自治的小公国组成，就在300年前，还没有迹象表明这块欧洲大平原的西部有朝一日会成为世界大国。有趣的是，现代德国几乎是十字军运动失败的直接产物。当人们确信，西亚已再无新领土可以被征服（穆斯林最终证明了自己完全可以与基督徒匹敌），这些没有继承权的欧洲子弟就开始寻找其他土地财富的来源。他们自然立即就想到了坐落在奥得河与维斯瓦河之上的斯拉夫大平原，在那里居住着野蛮的普鲁士异教徒。于是，十字军运动一股脑儿地从巴勒斯坦搬到了东普鲁士，商业中心也从加利利的阿卡迁移到但泽以南30公里处的马尔堡。此后的200年中，这些十字军骑士们一直在与斯拉夫人作战，这些来自西方的贵族和农夫霸占了那些可怜的斯拉夫人的农庄。1410年，他们在坦能堡惨败在波兰人手里，1914年，在这同一地方，兴登堡全歼了俄国军队。但是，不管怎样，那些十字军骑士还是在此地留了下来，当宗教改革运动开始时，他们仍然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当时的十字军正好由一位霍亨索伦家族的成员领导，这位大公不仅加入了新教，还在马丁·路德的建议下，宣布自己为世袭普鲁士公爵，定都但泽湾的柯尼斯堡。17世纪初，这个公国落到了另一支勤奋而聪明的霍亨索伦手中，这些霍亨索伦们从15世纪中叶开始就一直统治着勃兰登堡那片荒凉的沙地。100年后（即1701年），这些霍亨索伦们认为自己已经很强大，应该有资格获得比“选帝侯”更高的称号，于是，他们开始活动，想使自己的称号变成国王。
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对此表示同意。自古以来，同类相惜，哈布斯堡家族很愿意为自己的好朋友霍亨索伦家族帮个小忙。1871年，普鲁士国王霍亨索伦七世成为统一德国的第一任皇帝。47年之后，普鲁士第九位国王兼现代德国第三任皇帝被迫离开皇位，流亡国外，霍亨索伦家族庞大的“股

份制”集团终于垮台了。但是，这个由十字军残兵败将组成的国家最终发展成为资本主义工业时代最强大、最有效率的泱泱大国。
现在，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最后一个霍亨索伦正在荷兰伐木。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些前蒂罗尔山山民的确具有惊人的才干，至少，他们能够很明智地网罗一批具有非凡才能的人为他们服务。要知道，他们原有的领地根本就没有任何天赐的财富。普鲁士大地只有农田、森林、沙地和沼泽，这里没有什么可以出口的产品，而出口是所有国家获得贸易顺差的惟一手段。
后来，当德国人发明甜菜制糖法之后，情况稍微有所好转。但是，由于蔗糖比甜菜糖便宜许多，而且，蔗糖可以从西印度群岛进口，因此，不论是普鲁士人还是勃兰登堡人都依旧寒酸拮据。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当拿破仑皇帝在特拉法尔加损失了海军，决定用“反封锁”的办法来摧毁英国时，欧洲突然开始大量需要普鲁士甜菜糖，而且需求量持续增长。同时，德国化学家发现了钾碱的价值，由于普鲁士的钾碱储量巨大，所以，这个国家终于开始有了一些出口产品。
当时的霍亨索伦家族真是福星高照。拿破仑战败之后，他们夺得了莱茵河地区。起初，这一地区并没有显现出什么特殊的价值，但是，后来的工业革命对那些拥有铁、煤的国家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正在这时，普鲁士意外地发现自己拥有储量丰富的煤矿和铁矿。500年的贫困户总算翻身了！过去，贫困教育德国人一丝不苟、勤俭持家，现在，它又使德国人懂得怎样大量生产和廉价销售。当陆地再也无法为这个小小的条顿民族的迅速膨胀提供更多的空间时，他们便走向海洋。在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成为依靠海洋运输业收入最多的国家之一了。
当北海还是文明世界的中心时（在发现美洲，大西洋成为重要贸易通道之前），汉堡和不来梅曾发挥过非常重要的作用，现在，这两个城市的地位在逐渐下降，严重威胁到要赶超伦敦和其他英国港口的计划实现。1895年，波罗的海和北海之间开凿的可通行大型船只的运河——基尔运河正式投入使用。运河网还将莱茵河、威悉河、奥得河、维斯瓦河、美因河、多瑙河（未完工）连接起来，使北海与黑海之间可以直接通航，柏林也通过一条到什切青的运河可以直达波罗的海。
人类只要开动脑筋，就能保证让大多数人过上比较体面的生活。在世界大战之前，德国的工人和农民虽然算不上富裕，而且还受着严格的纪律约束，但是，与其他国家同一阶层的人相比，他们却住得更好，吃得更好，更加有社会保障和医疗保障。

这一切都随着世界大战的不幸结局而灰飞烟灭。这是一个悲剧，但是它不属于本书要讨论的范畴。由于德国战败，它失去了繁荣的工业区阿尔萨斯和洛林，失去了所有海外殖民地，失去了商船队，还失去了1864年战争后从丹麦人手中夺来的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的一部分土地。另外，数千平方英里的前波兰领土（已被德国彻底同化）也从普鲁士划走并归还给波兰。于是，波兰王国又重新拥有了这片沿着维斯瓦河从托伦到格丁尼亚和波罗的海的宽阔的长条地带，这个国家又可以直接通向海洋了。西里西亚的一部分土地留给了德国，这是18世纪腓特烈大帝从奥地利抢来的。但是，许多宝贵的矿藏已经割让给波兰，只有纺织业还由德国控制着。
德国在过去50年中抢来的一切又被抢了回去，它在亚洲和非洲的殖民地也被其他国家重新瓜分了，那些国家已经拥有太多的殖民地，甚至都没有更多的人口可以向那里输送。
从政治角度看，《凡尔赛和约》也许是一个完美的条约，但是，从应用地理学角度看，它却使人对欧洲的前途感到绝望。我以为，想给劳合·乔治和已故的克列孟梭先生每人一本基础地理手册的那些持怀疑论的中立者并没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