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量词语义的认知阐释

法。认知语言学认为，转喻不是什么特殊的修辞手段，而是一般 位，例如：一串珍珠，一串钥匙，一串羊肉。在“ 事物— ——处所 ／ 时
的语言现象；转喻也不仅仅是语言现象，而是人们一般的思维 间 ／ 工具”这个认知框架中事物与处所、时间、工具之间存在着
和行为方式。
某种必然联系，这些事物需要由处所、时间、工具来表现其特
与 计 量 对 象 的 关 系 ，计 量 对 象 是 具 体 的 、有 形 的 、常 见 的 事 物 。
处在转喻认知框架中的名词或动词，或者是整个事物的最 借助隐喻的认知手段，人们可以把量词的语义特征成功地转移
显著部分，或者是整个事物的重要特征，或者与事物存在直接 到抽象的、无形的、罕见的事物上，从而更好地理解、把握或描
“ 数词 ＋ 名词 １／ 动词 ＋ 名词 ２”结构框架内的“ 名词 １／ 动词”为
（２）好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孩子拉扯大了。（吕叔湘《 现代
什么没有发生转喻？因为汉语量词在充当计量单位的同时，还 汉语八百词》）
起着“ 划界限”和“ 分式样”的作用。“ 划界（ 限）作用是划分所指
（３）我这把老骨头还想为人民干点事呢。（杨朔《 大旗》）
字是个动词，后来语义扩展：①用于计量张开的、铺展开的具有 的联系。
一定平面的物体，如“ 纸、画、床、皮子、铁板、桌子”等；②用于计
量词语义的泛化，隐喻起了重要的作用。量词产生之初，语
量使合拢的东西分开或使紧缩的东西放开的器官和物 品 ，如 义一般是单一的，量词与其组合的名词之间为单纯的计量单位
“ 嘴、弓”等。
念，显著的事物是容易吸引人注意的事物，是容易识别、处理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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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文字修辞
基础教育版
不同量词反映了大脑对事物不同方面的突显。
一个认知域”，即隐喻是由源概念域（Ｓｏｕｒｃｅ ｄｏｍａｉｎ）到目标概念
名词或动词经过转喻化的语义扩展和语义创造后成为计量 域（ｔａｒｇｅｔ ｄｏｍａｉｎ）之间的投射（ｍａｐｐｉｎｇ）产生的。［３］源概念域往往是
量词的产生和应用与“ 认知框架”有关。“ 认知框架”是人根 并不表现在这里，所以不能用“ 张”来称量，而只能说“ 一个箱
据经验建立的概念与概念之间的各种相对固定的关联的模式， 子”。
对人来说，各种认知框架是“ 自然的”经验类型，是人认识自身，
由于事物的显著度还跟人的主观因素有关，［１］ 对同一事物
与外界交互作用的产物。人凭这样的认知框架来给新的经验分 的观察角度不同，物体的显著特征也会不一样，选用的量词也
“ 串”的隐喻义却是用于表达具有连贯性的抽象事物。例如：
指代人而用于对家庭人数的计量；而车子有三轮的，四轮的，六
（５）他迫使自己打了一串外交式的哈哈。《（ 沙汀选集》）
轮的等等，车轮起不到区分不同类型的车的作用。也就是说，不
（６）他一口气讲了一串，大概发现自己太严肃了，口气又缓和
具有“ 划界”和“ 分式”作用的事物在认知上的显著度低，在认知 下来。（杨代藩《 地球，你早！》）
２．量词语义的泛化与隐喻
点就是引发隐喻的现实基础。
美 国 认 知 语 言 学 家 莱 考 夫 （Ｌａｋｏｆｆ）和 约 翰 逊 （Ｊｏｈｎｓｏｎ）在 其 重
量词“ 股”的本义是用于计量细长成缕的东西。例如：
要著作《 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Ｍｅｔａｐｈｏｒｓ Ｗｅ Ｌｉｖｅ Ｂｙ） 中指出，
（７）一股线，三股绳。（吕叔湘《 现代汉语八百词》）
类似理解。“ 三轮、七色、五星、八抬”都不是对“ 车、板、红旗、大
（１）屋角里插着一把五色鸡毛掸子。（老舍《 骆驼祥子》）
轿”的计量，而需要在“ 三轮车、五星红旗”等的前面加上数量词
、一面五星红旗”，才能对这些事物称量。以上处在 如：
式”的作用，因为对于“ 三轮车”来说，其中任何一个车轮都不能 西。例如：
指代整个车，这跟“ 一口人”的“ 口”不一样“， 口”的主要功能是
（４）妈妈没有好办法，只好抽出点工夫给妞子作一串“ 葫芦”。
吃饭，吃饭的主体是人，每人有且仅有一张，所以要计量一个家 （老舍《 四世同堂》）
庭的人数，最好的办法就是计量有几张嘴吃饭“， 口”因而可以
头也不回地衔走一尾正欲潜航的月光（陈大为《 回乡偶诗》）
底的岩浆冲击地壳快要喷射出来了！（梅帅元《 红水河》）
例（１６）暗含“ 云彩如（几绺）头发”的比喻；例（１７）暗含“ 秋色如
（１０）他胸中油然升起一股从没有过的豪气。（陈敦德《 九万牛 （一袭）长袍”“，笑容如（一朵）凄冷的花”的比喻；例（１８）暗含“ 月光
机，那幅古画……”。［２］在“ 数词 ＋ 名词 １／ 动词 ＋ 名词 ２”结构框 一把尿”并非真的去抓一把屎，一把尿，而是比喻抚养孩子的艰
架内的“ 名词 １／ 动词”必须具有“ 划界”和“ 分式”作用才可能发 辛。
生转喻，成为计量单位。“ 三轮车”的“ 轮”不具有“ 划界”和“ 分
再看量词“ 串”，量词“ 串”的本义是用于计量连贯起来的东
转喻的认知模型如下：［１］
点 ，处 所 、时 间 、工 具 在 这 些 事 物 的 存 在 中 显 著 度 高 ，因 而 常 常
１）在某个语境中，为了某种目的，需要用概念 Ａ 指称一个 转喻为量词，例如：一床被，一盆花，一桌菜（处所）；一阵雨，一任
目标概念 Ｂ；
县长，一届学生（时间）；一刀纸，一幕戏，一碗饭（ 工具）。
框架中不容易发生转喻。在汉民族传统思维中，人们通常选取
为什么“ 串”可以表述抽象的笑声和话语呢？ 笑声和话语诉
诸于人们的听觉，是一个时间上的延伸，呈连贯性的特点。不管 事物的最显著、最具有代表性的特征来给事物分类，遵循典型
化效应（Ｐｒｏｔｏｔｙｐｉｃａｌ ｅｆｆｅｃｔ）。
具体事物还是抽象事物“， 串”的线状特点是相通的，这个相通
语文学刊
２００６ 年第 １２ 期
汉语量词语义的认知阐释
○曾传禄
（ 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２００２３４；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贵州 贵阳 ５５０００１）
【 内 容 提 要】从认知的角度看，汉语量词语义的形成和泛化有其深刻的认知理据，是人类通过转喻的认知方式使
量词得以产生，而使其语义泛化的机制主要是隐喻。研究证明，词语的语义变化是以转喻和隐喻这两种人类重要的认知手 段为前提的迁移过程，是有迹可循的。
名量词。
＋ 帽子 ／ 帐篷 ／ 蚊帐”。在“ 事物— ——动作”这一认知框架中动作
１、量词与转喻
和事物的关系也可以说是比较抽象的整体和部分的关系，动作
从认知的角度观察，汉语量词语义的形成首先涉及的是转 必须联系相关的事物存在，事物与动作行为直接相关，动作行
喻认知。“ 转喻”（ｍｅｔｏｎｙｍｙ）又叫“ 借代”，通常认为是一种修辞手 为在导致事物的结果状态中异常突显，因而容易转喻为计量单
２）概念 Ａ 指代 Ｂ，Ａ 和 Ｂ 须同在一个“ 认知框架”内；
显著特征又与事物的实用性有关。桌子和凳子的实用性关
３）在同一认知框架内，Ａ 和 Ｂ 密切相关，由于 Ａ 的激活，Ｂ 键表现在它们的上部平面上，所以用桌子的上部平面的显著特
（ 一般只有 Ｂ）会被附带激活；
征“ 张”作为量词来称量桌子，用凳子的上部平面的显著特征
或所数的事物的界限，例如：一斤油、两丈布‘， 油‘’ 布’是连续
例句（２）（３）量词“ 把”正是利用其本义的形象色彩义，以被计
不分界限的事物，有了‘ 斤‘’ 丈’作界限，作标准，才可以计论。 量对象都可以用“ 手握、手抓”的相似特征为理据，并由此发生
分式（ 样）作用是分别所指或所数的事物的式样。例如：这架飞 联想，进而比喻人体及与人体有关的活动。例如（２）中“ 一把屎 ／
为量词，比如“ 三轮车、三脚架、七孔桥、七色板、七弦琴、五星红 是以事物之间相似性联想作为心理基础的，这种相似性联想就
旗、八进制、八抬大轿”等，其中的“ 轮、脚、孔、色、弦、星、进、抬” 是量词隐喻义产生的认知理据。通过各种感觉器官的参与及其
都没有发生转喻“。 三轮车”指“ 安装有三个车轮的脚踏车”“，七 相互作用，人们在日常经验中得以发现不同事物（ 包括具体与
门别类。［１］Ａ 转喻 Ｂ，Ａ 和 Ｂ 除了必须在同一认知框架内，Ａ 还必 就不同。例如：一丝云，一片云，一块云，一朵云。用“ 丝”计量，突
须比 Ｂ 显著，Ａ 能附带激活 Ｂ。用显著的东西来转喻不显著的东 显云的丝状。用“ 片”计量，突显云的片状。用“ 块”计量，突显云
西是一般规律，显著特征（Ｓａｌｉｅｎｃｅ）是知觉心理学的一个基本概 的块状。用“ 朵”计量，突显云的花朵状。由于认知的作用，选用
相关，经过转喻映射（ ｍａｐｐｉｎｇ）成为计量单位，用于称量事物。但 述这些事物。量词语义从初始的单一到孳生泛化的发展，远远
是有些表示事物的部分或者描写事物的特征的名词或动词，处 不是计量单位所能概括，而是走向了表意的多元化。
在“ 数词 ＋ 名词 １／ 动词 ＋ 名词 ２”这一结构框架内却没有转喻
人们借甲类事物的量词来计量或表达乙类事物或丙类事物
山》）
如（一尾）鱼”的比喻。
因为人胸中的“ 力量、豪气”要释放出来，由下到上呈细长如
完全基于客观物理特征的相似不是隐喻。亚里士多德曾经
缕的形状，它与“ 线绳、烟气”的特点是吻合的。
说过，创造隐喻的天赋依赖从不同的事物中发现相同。在隐喻
隐喻不仅仅是一种修辞手法，更是一种人们普遍使用的认知手
（８）陈二奶奶还有主意，不慌不忙的教祥子跪一股高香。（老舍
《 骆驼祥子》） 段和思维方式。他们对隐喻的定义是“ 从一个认知域投射到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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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学刊
２００６ 年第 １２ 期
“ 股”也可以用于力量、劲头等抽象事物。例如：
要是有猫
（９）她觉得有一股难以忍受的力量在白雾里滚翻膨胀，就像地
关键词：认知语言学；量词；转喻；隐喻
〇、引言
记忆的事物。［１］
汉语有十分丰富的量词。汉语的量词是表示人或事物以及
在认知框架中，量词指代物体实际是通过“ 转喻”，即选取该
动作单位的词，从来源上看，大多数量词是从名词转化而来的， 物体的最显著部分或者重要的特征（Ｓａｌｉｅｎｃｅ）来称量整个事物。
也有一部分是从动词或形容词转化而来。在转类过程中，常常 在“ 事物— ——形状”这一认知框架中就是用物体形状的显著特征
又怎样引起语义泛化？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借鉴认知 对这些事物计量就形成了“ 数词 ＋ 条 ＋ 线 ／ 肥皂 ／ 裤子”，又如
语言学的一些理论和方法，对以上问题进行一些分析和探讨。 “ 帽子、帐篷、蚊帐”等物都有一个顶“，顶”成了这些事物最显著
为篇幅所限，文章将主要探讨由名词或动词转类而来的那部分 的特征并发生转喻，用来称量这些事物，因而形成了“ 数词 ＋ 顶
发生这样的变化：名词、动词或形容词变为了计量单位，此其 来指代整个物体，这个物体的形状特征在认知上的显著度高于
一；由充当计量单位到语义泛化，此其二。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些 整个物体。例如“ 线、肥皂、裤子”最显著的形状是“ 细长”，于是
名词、动词或形容词可以用来作为计量单位？由充当计量单位 用描写“ 细长”这一形状的词“ 条”来指代“ 线、肥皂、裤子”，所以
色板”指“ 涂有七种颜色的圆板”“，五星红旗”指“ 缀有五颗五角 具体事物、具体事物与抽象事物） 之间的相似之处。试以量词
星的国旗”“， 八进制”指“ 采用 ０—７ 八个数码逢八进位的一种 “ 把”为例，量词“ 把”的本义是计量有把手或可以用手握的器
记数法”“，八抬大轿”指“ 一种由八个人抬的轿子”，其余的可作 具。例如：
事物的单位，其词汇意义在“ 量 ＋ 名”组合中因不再重要而往往 人们熟悉的，具体的，有形的概念，人们往往通过这些源概念域
失去。比如“ 缕”的本义指“ 线”，是名词，后用于计量纤细弯曲的 来认知那些不熟悉的、抽象的、模糊的概念，即以隐喻的方式，
东西，如“ 丝、麻、头发”等。又如“ 张”，本义为“ 施弓弦”，可见张 用源概念域来组建目标概念域，从而建立了不同概念系统之间
４）Ａ 要附带激活 Ｂ，Ａ 在认知上的“ 显著度”必须高于 Ｂ； “ 条”作为量词来称量凳子。但是外观上类似的事物，由于实用
５）转喻是 Ａ 和 Ｂ 在某一认知框架内相关联的模型，这种关 的部位不同，他们的显著特征也会不一样，所搭配的量词也可
联可叫做从 Ａ 到 Ｂ 的函数关系。
能不同。比如“ 箱子”也都有一个上部平面，但是箱子的实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