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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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

导语:我们这里的“复仇”至少有两层含义:一是指鲁迅的散文诗集《野草》中的一篇文章(《复仇》),二是指我们的话题——终极发挥——是复仇的。因为我们愿意从鲁迅的《复仇》中读出“复仇的终极发挥”。

我们将捋一捋鲁迅写作该文时的心理反应和身外环境,主要依据是他老先生前后的言论和一些显然的事实;接着将尽量不带感情地引述一些时人的感受;其中,加以可能被认作狂妄的评点,把“复仇”推向极致——一个哲学的归宿。

像大多数鲁迅的散文诗一样,《复仇》的篇幅不大(内涵可能是无穷的),该文的出笼,当然应该自1881年9月25日始。其实这本不值得一说。真要说的话,鲁迅之生,以及生之生,倒可以推演整个人类的本初了。也不见得。我们关注的是他的经历,以及对于经历的思维感触。

很明显的是,“从小康之家而坠入困顿”,使幼年的鲁迅“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呐喊自序》)。这一点很关键,许多人都指出了。大凡思想家,总要游离于人世的,生活的变动是一种有效的方式。东渡日本,参加革命,激扬心志,驰骋文字。我们当然愿意寻找与“复仇”主题相关的瞬间,也就摸着了《摩罗诗力说》的情感心弦。“如斗剑之士,转辗于众目前,使抱战栗和愉快而观其鏖扑。故无流血于众之目前者,其群祸矣;虽有而众不之视,或且进而杀之,斯其为群,乃愈益祸而不可救也!”浪漫主义引发了欧洲大革命,旗帜之一是“个性主义”。也许个性主义和民主主义挂不上钩,许多人也争吵不息。毫无疑问,鲁迅选择了她。中国需要主义,即使是极端的。

辛亥革命,二次革命,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见得多了,不仅失望,而且麻木(拿破仑之后的欧洲浪漫派人士们也多是这样)。于是去钞古碑,于是去看星星(《呐喊自序》)。新文化运动的肇端大概是1915年《青年杂志》的创办吧?甚或更早。1917年起了一个小波澜,1919年时才起了几个大波澜。风火了好一阵子(据说倒是可以挖掘历史意义的)。鲁迅一开始就没抱多少信心,但毕竟有希望。“希望是在于将来,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可有”(《呐喊自序》)。我们也可以猜想,鲁迅有过惊喜,这是肯定的。他能够感受到浪漫主义的气息,也感觉到了群众运动的力量。但鲁迅还不至于没有回忆的能力。回忆是令人心酸的。会不会是“辛亥革命现象”呢?鲁迅心中有疑虑,疑虑往往使人有活下去的信念,活下去是需要运动的。《呐喊》就是疑虑烟雾中的运动。彷徨不幸而至,这是可以预见的。

新文化阵营马上就分裂了。原因很多,错综复杂。人在柔弱的时候,容易结合(可能暗地里还有互啮);得势了以后,思想就会出错。鲁迅并没有得势,或者说不想得到势,思想也没有出错。应该说,从一开始,鲁迅就对新文化不满意。这是理想道路的分裂。他试图扭转,按照自己的标准。许多人都在依着自己的标准扭转着。这本身就是新文化运动,在分裂中新生。

鲁迅的思想分裂了。每个人的思想都是分裂的,也正在分裂着。从一种不着边际的视角上看,精神院的长期顾客们才不至于精神分裂,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思想,或间歇性没有思想——针对间歇性精神病人来说。有思想就存在着精神分裂。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思想分裂是正常的变态。鲁迅的与众不同在于他更变态。我们可以从他的文章中看出(权且把我们当作“辞可达意主义者”吧)。正像公认的那样,这一时期的杂文是“奋斗的”、“激昂的”、“充实的”、“积极的”;而其散文(诗)则是“黑暗的”、“虚无的”、“堕落的”、“沮丧的”;日记倒是琐碎的,显示着为人的无奈;书信则更情感化,细腻的不得了。多面的人生大概才是典型的人生吧。还有一点需要强调的,是这一时期鲁迅的家庭生活。兄弟失和彻底破碎了鲁迅对传统和谐美执著的最后一块阵地;孝敬母亲却是无争的,虽然有时也有无奈;与朱安女士的法律关系还得维系;宋景先生激昂着鲁迅的现代性追求。还有一些别的因素,生计所迫,女师大学潮,诸如此类,共同形成了鲁迅写作《复仇》的背景及环境。

现在,我们大体上描绘了一个时期以来鲁迅的生境图画。我们不是“环境决定论者”,但不能忽视环境对人生的影响。生活是需要理由的,说话也不是空穴来风。当下有许多人要踏倒鲁迅,孰不料正是鲁迅的存在才给与他们说话的理由,乃至于作为过程的生活。顺便说一下,为什么是鲁迅而不是别人给我们以说话权利呢?这应当是有趣而又值得深思的事。

鲁迅自己说《野草》是“废弛的地狱边沿的惨白色小花”(《〈野草〉英文译本序》),可见他对这个集子的喜爱。“那时难于直说,所以有些措辞也就含糊了” (《〈野草〉英文译本序》)。这句话又暗

示我们,对于《复仇》,大可以含糊的去理解。这就是朦胧,就是象征。大凡象征主义者是喜爱含糊的,越含糊越好,以至于成为颇不讨人爱的神秘主义者。这也是研究象征派“家”们所关注的。需要提及的是,鲁迅在这一时期,翻译了日本学人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这里有一条学术渊源线索,即弗洛伊德的原欲观念祟入鲁迅的头脑中(很显然是扭曲的),至于说“象征”精神,中国古来有之,最大的获益也就是见识了另一种方式而已。

“血”的意象的塑造应当是最成功的。其具有象征意味最为不争。

万圣的爱和凶暴的杀戮都汇集于血。“人的皮肤之厚,大概不到半分,鲜红的热血,就循着那后面”。它奔流,它沸腾。它汩汩作响,怂恿着人性的骚动。这是毋庸讳言的。人类赞美血及相关的火、光和红色,就因为这些喻体至少代表了生的力量和希望。我们要看到,在冠冕堂皇的盛装下面是炼狱般的原欲——这个据说为弗洛伊德所俘获的撒旦。鲁迅大概不甘这样地生,“用一柄尖锐的利刃,只一击,穿透这桃红色的,菲薄的皮肤,将见那鲜红的热血激箭似的以所有温热直接灌溉杀戮者”。当“杀戮”被发现的时候,却也是这样的酣畅流离。人类运命的第二个“生”被发现了。我们同样要看到,在獠牙青面的画皮里面,也竟然蒙着一个出水芙蓉的爱——这个上帝心尖的肌跳。

血的意象成为人类永恒的主题,以皮肤为界分隔着拥抱和杀戮。善和恶在这里降生,却是难产之后的阵痛。鲁迅思考善恶美丑很久了,并似乎已经有了明朗的认识。但时不时要孤立自己,体味孤寂的悲哀。也许他根本就是无意识。“我在《野草》中曾记一男一女,持刀对立旷野中,无聊人竟随而往,以为必有事件,慰其无聊,而二人从此毫无动作,以致无聊人仍然无聊,至于老死,题曰《复仇》,亦是此意。但此亦不过愤激之谈,该二人或相爱,或相杀,还是照所欲而行的为是。”(1934年5月16

日致郑振铎信)这段话给后人许多启示。显然,这是鲁迅有意识时说的话。

“凡是人,只要他血管里流着热血,就都有他的爱憎。有所爱的都希求偎依、拥抱、接吻,有所憎的甚至会发生杀戮。……但是,也有一种人是专门冷漠地赏鉴别人的相爱或相杀的。正是为了惊醒这些无聊的看客,鲁迅描写了一对男女,持刀对立于广漠的旷野上,……并不拥抱,更不杀戮……让看客被自己的麻木无聊所杀戮。这种‘复仇’,显然并不能解决什么现实问题,旁观者既不能因此而觉悟,复仇者也给自己招致了不必要的麻烦。”

显然,吴小美的这段论述出自于现实关怀的立场,并不为过。从实际状况考虑(包括已解释出来的鲁迅创作的本意),这是完全站的注脚的。但同时也许是“象征主义的尴尬”(可参见T•E•休姆著名的论文《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

“烈士被庸众所疏远和虐待,成了孤独者;但这孤独者这只能从拯救庸众、甚至为他们牺牲中,才能获得自己生存的意义,而他得到的回报,又只能是被他想拯救的那些人们关进监狱、剥夺权利、殴打甚至杀戮。”

李欧梵提出“独异个人”与“庸众”对立的看法,试图与鲁迅靠近。应当说,这是成功的,至少在民主层面上获得了普遍的认可。当然也是现实关怀的,——一种破坏“诗的张力” 的因素(可参看著名的艾伦•退特的论文《论诗的张力》)

一个时期以来,“模糊的东西” 不被人们所认好,往往也被人们归咎为神秘主义的特质。比较清楚的是,许多人搞“清晰的东西”,即求真心态作祟的贴近当事人、为善心理运作的心仪受难者,搞得多了,不免圆滑;见得多了,也不免滑稽,于是才萌生了“模糊的东西”。更确切地说,我们可以把“模糊的东西”理解作一种终极的发挥,就像梦魇时的沉酣,又如仰望夜空时的心旷神怡。我们也只能以类比的方法隐喻之。可以肯定的是(当然我们也愿意这样),就是“模糊的东西”是人们心理的追求之一,汲汲于实的心灵需要终极发挥带来的松弛。这也是我们可以用来骗人的理由之一。

(四)在准备投入火热的生活之前,我们有义务作一番已然的交代。“有”与“无”的相依相伴为历史的最终基底,“实”与“虚”的天衣无缝演绎人性的满足与虚根,祈祷和享受缘于宗教性质的原罪,阴阳结合始为和谐的无极,天地匹配方为自然的亘久,坚白互融却为理性的深渊。请大家不要为生活的玄虚所迷茫,美妙的纱幔可能已经打开。

鲁迅先生是这样说的,“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野草题辞》)

在这里,我们不想贴近鲁迅,而权把他当作人类的代言人。从“为了什么而死”到“不为什么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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