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哲学史方法论浅析

黑格尔哲学史方法论浅析

●　赵成文　代晓君　任书良

〔内容提要〕　本文对黑格尔哲学史方法论的发展原则,“具体”原则的基本内容及其得失进行了分析,认为黑格尔的方法论对今人仍有借鉴意义。

〔关键词〕　方法论　发展　具体

〔中图分类号〕B5161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3637(2000)03-0008-03

一

当人们翻开历史的书卷,把智慧搜寻的目光集中于哲学这一学科时,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形形色色的哲学家和纷繁的哲学派别。这些哲学家和哲学派别的思想各不相同,看上去恰如花苑中盛开的奇葩,五彩夺目,千姿惑人。于是人们自然要提出这样的问题:这众多的哲学思想是有联系的,还是互不相干的?如果是有联系的,它们真能串在一起成为“哲学史”吗?因为哲学的对象乃是那永恒的、不变的、自在自为的存在,而历史所要叙述的乃是转瞬即逝的事变。还有,这些哲学思想差别悬殊,有些甚至是截然对立的。按照传统的观点,哲学的目的在于把握本体,而本体只有一个。因此,这多样的哲学中也只能有一个是真的。若这样的推理成立,其余那些哲学思想的存在岂不是多余的甚至是有害的吗?再有,新东西总是美好的。哲学也是这样,一种新哲学出现了,这哲学便断言,所有别的哲学都是毫无价值的。于是,那思想园圃中用理性汗水培育的千万朵哲学之花,只有一朵有幸受宠于人类,其余的都将被认为不过是海市蜃楼般的虚幻之影。

上述的对待哲学和哲学史的观点是正确的吗?黑格尔的回答是否定的。他认为,以上的问题以及提出问题的方式都是抽象的、形式的、与思想的本性不相容的。他认为,各种哲学派别的产生都是有必然性的,它们是按照某些原则和规律联系着的。“发展”和“具体”就是其中的两个重要原则。而这两个原则同时也应该成为人们正确对待哲学史的方法论原则。

二

那么,什么是“发展”的原则和“具体”的原则?这两个原则是怎样内在地把历史上分歧的哲学思想联系起来从而成为哲学史的认识对象的?而我们又应该如何根据这两个原则来把握哲学思想的多样性?

黑格尔认为,所谓发展即是主体从“潜在”(自在)向“实在”(自为)的展开过程。他说:“为了理解发展的意义,我们必须分别开两种不同情况。第一,就是大家所知道的潜能、能力或我的所谓‘潜在’。发展的第二个意义,就是‘自为自在’……”(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25页)“潜在的”,即原始的、在先的、尚未展开的、不丰富的、无有的;而“实在的”则是在后的、现实的、展开的、丰富的。由“潜在”展开为“实在”,即是一个逐步丰富、逐步完善、从低级向高级的推进过程。那在先的是在后的完善的根据,在后的则继承那在先的具有必然性的传统。黑格尔说,在哲学里“我们必须感谢过去的传统,这传统有如赫尔德所说,通过一切变化的因而过去了的东西,结成一条神圣的链子,把前代的创获给我们保存下来,并传给我们。”(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8页)但“传下来”并“保存下来”的只是发展的基础,还不是发展本身。所以黑格尔又说:“但是这种传统并不仅仅是一个管家婆,只是把她所接受过来的忠实地保存着,然后毫不改变地保持着并传给后代”(同上书第8页)。它是发展的,它“生命洋溢,有如一道洪流,离开它的源头愈远,它就膨胀的愈大。”(同上书第8页)黑格尔认为,发展不仅仅在于量的扩大,还在于质的改变,质达到更高的层次。

所谓“具体”,是指包含着差别、对立和多样性于自身。在“具体”中,差别和对立被认为是正常的、相容的、不可缺少的。差别和对立的各方通过对方的存在而肯定自己,从而也是通过否定自己而保存自己。黑格尔认为,哲学认识是在差别、对立以及多样性的统一中把握真理的。但片面的认识不是这样,他认为,有差别和相对立的事物在思想中是不相容的。比如他认为“物质不是连续的,就是点积的”;“自由可以是没有必然性的抽象自由”。这种认识是抽象的认识,它不能把握真理。

黑格尔认为,“发展”和“具体”的原则是哲学史产生和成熟的两个重要原则。“发展”的原则使按时间次序出现的各哲学派别成为哲学史上的发展阶段。这些阶段表现出哲学认识按照逻辑层次的逐步深入;“具体”原则则使最初的、原始的哲学分裂为各种有差别的、相对立的不同的哲学思想,使它们在各自的特殊形式下包含着真理。这些思想要获得存在,又必须成为全体。也就是说,所有这些不同哲学的各个特殊方面的总和、整体才构成真理。

“发展”和“具体”的原则是结合在一起同时作用于整个哲学史的。它们使得历史上的各个哲学思想既不是互不相干或互相排斥的“点”式存在,也不是任凭偶然性单纯按先后次序排列的“线”式存在和盲目地展示毫无联系的杂多的“面”式存在,而是既通过“发展”从而展示认识的深度,也通过“具体”从而展示认识的丰富的流动的“体”。这流动的体犹如一条姹紫嫣红的光束,在它通过的地方照亮人类的智慧。这光束中的每一丝光都是灿烂夺目的。所以黑格尔说:“如果我们掌握住‘具体’和‘发展’的原理,那么‘多样性’的性质就具有大不相同的意义了。而关于哲学派别的分歧性的说法,就好像那多样性的学说是固定的、死板的、彼此相排斥的、一下子就被打倒,而被安置在它应有的地位似的……多样性是在流动中,本质上必须认作在发展运动中,是一个暂时的过渡的环节。哲学的具体理念是揭示出它所含的区别或多样性之发展的活动。”(同上书第37页～38页)

三

黑格尔认为,我们的认识对象所藉以存在和变化的原则,同时也是我们认识和研究这一对象时所应使用的方法论原则。或者说,客体自身存在的原则与主体认识客体的方法论原则是同一的。所以“发展”和“具体”原则既是哲学史本身存在的原则,同时又是黑格尔从事哲学史研究的重要方法论原则。

既然哲学史的发展有着上述原则贯穿于其中,人们研究哲学史时,必须把它看成是有必然性的、有次序的进程。黑格尔说:“哲学史的事实并不是一些冒险行为,一如世界的历史并不只是一些浪漫的活动,换言之,它们并不只是一些偶然的事实,迷途骑士漫游事迹之聚集”(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24页)。相反哲学史是思维精神的运动,其中存在着内在的、必然的联系。

黑格尔认为,既然发展是由“潜在”到“实在”的推进过程。那么,最初期的哲学自然是最贫乏、最抽象的哲学,这时期的哲学只停滞在模糊的、一般的看法上。在哲学史上处于

较低级的发展阶段。因此,我们不要奢望在古代哲学中去索求多于所应找到的东西。比如,我们不应对泰勒斯的哲学提出这样的问题:这一哲学是主张有神论的还是无神论的?它究竟是相信有人格的神,还只是一个无人格的普遍的本质之说呢(参见上书第44页)?

同样,我们不能对过去的任一哲学思想提出非历史的要求,动辄去责备它们,或妄加一些结论和论断给过去的哲学家。

黑格尔认为,既然哲学史在发展过程中,按照“发展”和“具体”的原则展示出多样性是合理的。因此,我们要把众多哲学中的每一个看成是全部过程中的一个特殊发展阶段或特殊形态,承认它的一定地位,充分认识它的真实意义和价值。

同时,我们也切不可把处于特殊阶段的特殊形态的哲学推崇到绝对或至上的地位。在哲学发展中,任何特殊形态的哲学都不会穷尽真理。真理是具体的,它只存在于整体性中。

四

黑格尔把“发展”原则与“具体”原则作为方法论原则应用于哲学史研究,在哲学史上具有重要意义。

首先,它克服了那种认为哲学史只是一些意见的展览的观点。按照这样的观点,研究哲学史的方法,只是把一堆在时间中产生和表现出来的哲学意见加以罗列和陈述。用这种方法去研究哲学史,势必抹杀哲学发展的客观规律,看不到各种哲学产生的必然性,看不到各派哲学间的相互联系和相互影响,势必把哲学史引入死胡同。

而黑格尔根据自己的方法论原则,指出历史上各种哲学思想的产生和存在是有其必然性的,相关的各派哲学思想之间是有内在联系的,整个哲学史的发展遵循着某种规律。黑格尔向人们展示了哲学史发展的清晰脉络和贯穿始终的线索。恩格斯曾对黑格尔研究哲学史的方法论原则特别是发展原则给以很高的评价。恩格斯指出,黑格尔“是第一个想证明历史中有一种发展、有一种内在的联系的人……在《现象学》《美学》《哲学史》中,到处贯穿着这种宏伟的历史观”(《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121页)。

其次,它克服了那种认为一切哲学都是毫无价值的历史虚无主义观点。这种观点认为,哲学史的结果所昭示的不过是分歧的思想、多样性的哲学的发生过程,这些思想、哲学理论彼此相互反对、互相矛盾、互相否定。因此哲学思想对历史的最后作用是零。黑格尔则指出具体的认识应包含相互反对、互相矛盾的环节。相互反对、相互矛盾的思想,不仅不会妨碍人们去认识真理,相反,却是认识真理所不可缺少的。同时,这些相互反对和相互矛盾的思想本身就是真理的组成部分。黑格尔向人们指出了,既对立又统一乃是哲学史生命力之所在。

其三,黑格尔的方法论原则,否定了那种认为在哲学史上某种哲学具有绝对的、至上的地位的思想。在黑格尔看来,人类的哲学思想是处于发展中的。历史在前进,人类的认识在深入,任何哲学对真理的认识只具有相对的意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