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高乙德墓志与高句丽末期的内政外交_葛继勇

收稿日期：2015－10－08

作者简介：葛继勇（1979－），男，河南汝南人，文学博士，郑州大学外语学语副教授、亚太研究中心主任，主要从事东北亚历史文化研究。基金项目：本稿为2015年度韩国东北亚财团研究课题“640－670年的东亚国际形势与朝鲜半岛”的研究成果。

①参见：葛继勇《从高句丽百济人墓志来看高句丽末期的对外关系》，（韩）《东洋学》第58辑，2015年；王菁、王其祎《平壤城南氏：入唐高句丽移民新史料———西安碑林新藏唐大历十一年〈南单德墓志〉》，载

《北方文物》2015年第1期。第49卷第1期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1月Vol．49

No．1

JOUＲNAL OF ZHENGZHOU UNIVEＲSITY

Jan．2016

新出高乙德墓志与高句丽末期的内政外交

葛继勇

（郑州大学外语学院，河南郑州450001）

摘要：新出高句丽人高乙德墓志，记载了以往史籍未见的诸多信息。其中，“执垧事”负责中央牧

马事务管理

，“司府大夫”为执掌国家财物的库藏以及俸秩支出等事务机构的官职，“评台”当为政务评议裁决之官署。墓志所载表明，

高句丽末期的职官设置依然为高句丽系与中国系官职并行使用的二元体制，地方统治官制则存在“府（大城）+都督（傉萨）”和“城+道史（道使）”的二级地方行政结构。高乙德一族为王室出身，

被委以镇守“辽府（辽东城）”“南苏城”“贵端城”等边界重要城池、抵御唐与新罗联军进攻之重任；在高句丽灭亡后，高乙德参与唐在高句丽故地的羁縻统治。高乙德一族的任官生涯、移住活动与当时唐伐高句丽的国际情势密切相关。

关键词：高乙德墓志；高句丽；入唐高句丽人中图分类号：K312．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04（2016）01－0143－06

668年高句丽都城被唐与新罗联军攻入，有国七百年的高句丽灭亡。其所辖国土四分五裂，所统人口四处流亡，所藏典籍文书散佚不存。有关高句丽末期内政外交的主要史料，中国方面是《旧唐书》和《新唐书》所载的高句丽传，韩国是《三国史记》，日本方面则是《日本书纪》。但《三国史记》主要依据新罗遗留的相关史料，而新旧唐书和《日本书纪》则分别基于唐和日本的国家意识有选择地编纂，故高句丽末期的内政外交实态不明之处甚多。

近年来随着“新史料、新视野、新史学”的提倡，新出土的文字资料备受瞩目。在高句丽史研究，特别是高句丽末期的内政外交研究方面，

中国出土的文字资料，尤其是入唐高句丽人墓志越发受到学界关注。目前发现的入唐高句丽人墓志22枚中，有13枚记载了高句丽末期的内政外交史料①

。而最近出土的高乙德墓志，不仅可以藉此厘清有关高句丽末期内政外交新的史实，而且还可以印证或纠正现存的史籍记载，具有极为重要的史料价值。

1

高乙德墓志出土于西安杜陵（位于西安市雁塔区三兆村南）附近。墓志一合，

志盖阴刻楷书12行，行12字，共139字。志石高37厘米，广37．5

厘米。墓志序文凡21行，满行21字，其中第一行25字，最后一行16字，共计434字。其中记载了唐代高句丽人高乙德的家族世系及宦绩功业，

间涉初唐重大政治事件，是极为重要的新史料。高乙德事迹未见文献记载，

本志有简传性质，可补史阙。对高乙德墓志最早进行探讨的是王连龙教授。其于互联网见到高乙德墓志拓片

，“以文字书法及史实观之，当为真品”［1］。但文中释文有多处误字，且内容阐释值得商榷。笔者对照拓片进行句读誊录志文如下

（其中框内字为推测字，○处为空格，★

原本为则天文

字）：

周冠军大将军、行左清道率府频阳折冲都尉高乙德墓志并序

○讳德，卞国★

东部人★

也。昔火政龙兴，炎灵虏据。三韩竞霸，四海腾波。白日★

降精，朱蒙诞孽。大治燕土，正★

统辽阳。自天★而下，因命为姓。公家氏族，即其后也。门传轩盖，经往代而联荣。宗继冠缨，历今辰而迭彩。祖岑率部受建武太王中里小兄，

执垧事。缘教责，追垧事，降黜外官，转任经历数政，迁受辽府都督。即奉教，追受对卢官，

依旧执垧事，任评台之职。父孚受宝藏王

中里小兄，任南苏道史。迁陟大兄，任海谷府都

督。又迁受太相，任司府大夫，承袭执垧事。公

年★才立志仕彼邦，官受中里小兄、任贵端道史。

暨兮大唐龙朔元年★，○○天★皇大帝敕发义军，问罪辽左。公率兵敌战，遂被生擒。○○圣★上

舍其拒抗之愆，许以归降之礼。二年★蒙授★右

卫蓝田府折冲、长上。至总章元年★，高丽失政东

土，归命西朝。○○敕以公奉国★尽忠，令检校本

土东州长史。至咸亨五年，蒙授★左清道率府频阳

府折冲。至大周天★授★二年★，加授冠军大将军，余并依旧。何期逝水不定，生涯有限。至圣★历二

年★二月★八日★，遂于所任枕疾而终。春秋八十

有二。权殡私弟。至大足元年★九月★廿八日★，发坟于杜陵之北，合葬。礼也。烟云黯叆，原野苍

茫。寒泉噎而含悲，风树吟而结叹。思既不逮，悼

亦何追。爰勒哀铭，式光歼诔。（以上为志石铭

文）

其词曰：美哉器干，盛矣徽猷。衣冠二域，令誉千秋。宗标图史，代秀英谋。雄怀胜气，志洁清

流。其一。赴劳不惮，耿心唯恪。武蕴六韬，仁深

一诺。吐言兰蕙，倾心葵萑。生建龙旌，亡题麟

阁。其二。忽从朝露，长偃夜台。佳城郁々，玄壤

莓々。林寒叶萚，草腓霜皑？○烟凝柏思，风结松

哀。其三。寂寞神理，萧条人★事。春色靡同，年★

光是异。幽明永隔，颜傛安值。式表歼良，镌诸铭

志。其四。（以上为志盖铭文）

根据上述墓志铭文，我们发现，墓志序文由以下七部分构成：

（Ⅰ）墓志志题（第1行）

（Ⅱ）志主的家门出自（至第5行“历今辰而迭彩”）

（Ⅲ）志主祖先的事迹（至第10行“承袭执垧事”）

（Ⅳ）志主本人的生涯活动（至第17行“余并依旧”）

（Ⅴ）志主的去世与葬送（至第20行“礼也”）

（Ⅵ）志主的评价与墓志铭的制作（至第21行“式光歼诔”）

（Ⅶ）墓志铭文（志盖第1行“其词曰”至最后“镌诸铭志”）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墓志盖并不是通常的篆书，而是楷书。内容不是一般所见的“王朝名+官职名+姓氏+墓志铭”格式，而是多书写于志石的墓志铭文。不过，墓志盖书写铭文，此非孤例，并不诡异。

其次，志盖铭文和志石文中均出现了则天文字。其中，志盖铭文中有2处。志石序文中，则出现了24处。该墓志制作于大足元年（701），时大周皇帝武则天在位，出现则天文字理所当然。

再次，墓志文中，第二行第一字似乎阙“公”（或“君”）字。逢“天皇大帝”“圣上”及“敕”等字词前空两格，以示尊重帝王，符合律令规制。

复次，墓志规格不大。墓志主人公高乙德生前担任的最高官职，为隶属于左清道率府的频阳折冲都尉。由于上府折冲都尉为正四品上，中府为从四品下，下府为正五品下，故高乙德的官职未达三品。因此，高乙德墓志的大小尺寸，符合墓志志主生前担任官职的品阶，并无异常或违礼之处。

最后，墓志的撰者不详。不过，从“建武太王（荣留王）”“宝藏王”的措辞来看，撰者对高句丽末期的两代国王丝毫未含贬义或敌意。此外，从墓志主人公埋葬时，未见中央政府遣使监护葬礼并赐物的记载来看，墓志的制作和葬礼非唐朝官方主导。文中“高丽失政东土，归命西朝”的“西朝”无疑指代唐王朝。虽与“东土”相对使用，但从“西朝”的称谓来看，撰者似非唐人。

值得一提的是，唐代高句丽人《泉毖墓志》中载：“父光禄大夫卫尉卿上柱国卞国公隐撰文。……讳毖，字孟坚，京兆万年人也。（中略）即开府仪同三司、朝鲜王高藏之外孙，太子詹事、太原公王暐之子婿。”其中，姓名前也阙“公”（或“君”）字，并出现“朝鲜王高藏”的表述，其撰写者为入唐高句丽人泉男生之孙泉隐。因此，笔者推测，该墓志或为亲近高句丽人乃至在唐高句丽人所撰写。

2通过高乙德墓志，我们可以进一步结合历史资料厘清有关史实尤其是高句丽末期内政外交的相关问题，兹作出如下几个方面的分析：

（一）高乙德的出自

墓志文记载，高乙德为“卞国东部人也”，未明确记载其出自高句丽。据《山东通志》卷三《泗水县》条可知，古卞国地在泗水县（今济宁市辖县）。

此处的“卞国”，恐指代卞韩。卞韩即弁韩，与马韩、辰韩共称为“三韩”。高句丽人《李他仁墓志》载：“祖福邹，本朝大兄；父孟真，本朝大相。并以鲲壑，景灵卞韩。”唐人《马湛墓志》（洛阳师范学院藏）载：“俄属弁韩肆逆，佳兵出讨。”其中的“卞（弁）韩”，指代高句丽。因此，高乙德墓志中的“卞国”意指高句丽。

东部为高句丽五部之一，《后汉书·高句丽传》唐章怀太子注曰：“按，今高骊五部：一曰内部，一名黄部，即桂娄部也。二曰北部，一名后部，即绝奴部也。三曰东部，一名左部，即顺奴部也。四曰南部，一名前部，即灌奴部也。五曰西部，一名右部，即消奴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