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素”说、“词素”说理由评析——兼论汉语语素的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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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暨南学报:哲社版
【原刊地名】广州
【原刊期号】199704
【原刊页号】134-142
【分 类 号】H1
【分 类 名】语言文字学
【作 者】宗世海
【复印期号】199712
【标 题】“语素”说、“词素”说理由评析——兼论汉语语素的分类
【正 文】
提 要 对于汉语中最小的音义结合体,有人主张叫“词素”,有人主张叫“语素”,各有各的理由,其
后持后一种主张者有日渐增多之趋势,其实,这不仅仅是个术语选择的问题,而是同时交织着人们对汉语最小
音义结合体本身范围、功能认识之分歧,本文对“语素”说、“词素”说诸理由详加评论,并提出了在清楚区
分不同功能、种类的音义结合体概念的基础上分别选用不同术语之主张,即:语素=构词语素(词素)+构形
语素(形素)。
关键词 morpheme 语素 词素 形素
* * *
在现代汉语语法学中,有一个与英语"morpheme"概念大体相当的概念。这个概念在建立之初被叫做“字”
,后来随着国外语言学理论的译介,被叫做“词素”,或者“语素”。“词素”、“语素”两个术语均是英语
"morpheme"的汉译,起初译作“词素”,1958年吕叔湘根据朱德熙的建议改译为“语素”(1)。从50年代开始
,“词素”、“语素”两个术语普遍出现于研究现代汉语词汇、语法的论著、教材之中,有的用“词素”,比
如张寿康《略论汉语构词法》(1957)等;有的用“语素”,比如吕叔湘《语言与文字》(1958)等;有的起初用
“词素”,后来改为“语素”,如陆志韦等《汉语构词法》(1957,1964),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现代汉语》
(1980,1983以后)等;有的既用“词素”,又用“语素”,比如王今铮等《简明语言学词典》(1985)等。70
年代末以来的著述采用“语素”的越来越多,并出现了不少阐述选择理由的论著。主张用“语素”的如:吕叔
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1979.6)(2),周一农《谈语素与词素之别》(1983.2)(3),南京师大中文系汉语教研
室《〈现代汉语〉提示与解说》(1985.2)(4),北京市语言学会编《教学语法系列讲座》(1987.9)(5),施光亨
《语素研究述评》(1987.10)(6)以及该文所引到的其他文献;主张用“词素”的主要有张静《汉语语法问题》
(1987.5)(7)。本文拟对这些理论作一评析,以期获得更加理想的答案。
一、“语素”说理由评析
概括来说,主张采用“语素”的著述大体上有如下理由:(1)“语素”可以包括成词morpheme,“词素”
不然;(2)“语素”不限于构词,还可以组合成词组(短语),“
词素”不然;(3)“语素”不限于
构词,还可
以附加于别的词、词组(短语)或句子之上,“词素”不然;(4)“语素不限于构词,还可以“直接进入句子
”,或者“独立成句”,“词素”不然;(5)“语素”先于词,“词素”后于词;(6)用“语素”方便分析,用
“词素”不然。兹评析如下。
(1)“语素”可以包括成词morpheme,“词素”不然。
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说:“最小的语法单位是‘语素’,语素可以定义为‘最小的语音语义结合
体’。也可以拿‘词素’做最小的单位,只包括不能单独成为词的语素。比较起来,用语素好些。”(p.15)周
一农《谈语素与词素之别》说:“词素因为是词里边的有意义的构词单位,那么它的功能就只能是用于构词…
…语素则不一样,它虽是最低一级语言单位,但它不仅能活跃地进行构词,而且还能同其他几级语言单位发生
结构关系。象自由语素,它运用自由灵活,不但能构词,也能单独成词组合短语。”举的例子是:坐。“坐板
凳,坐火车,坐下来”。南京师大中文系汉语教研室《〈现代汉语〉提示与解说》说:“以往语法书上所讲的
词素,都可以改称语素。为什么不称词素而要改称语素呢?主要原因有:(一)‘词素’这个名称只能包括不
成词的语素……对于那些已经成词的如‘人’、‘玻璃’等再叫它是‘词素’,这就未免不合逻辑……,语素
可以小于词,也可以等于词,所指的范围大;词素只能小于词,不能等于词,所指的范围较小。”(p.75)
这3家都认为“词素”不能包括成词morpheme,“语素”可以包括,不过3家的立足点不完全一致。吕叔湘
只是一种设想性的建议,认为可以让“词素”仅指用于构词的那部分morpheme,但他随即又否定了这种设想。
严格来说,吕叔湘的话不合逻辑,因为它一方面规定“词素”仅指不能单独成词的部分,词素小于语素,一方
面又把词素和语素当作所指范围一样的术语来比较抉择孰优孰劣,违反了同一律。周文与南京师大中文系的书
则认定“词素”不能包括“成词语素”。根据是什么?周文的根据可能是黎锦熙、刘世儒的《汉语语法教材》
(1957):“词素——是构成复合词的最小单位的总称。”(见周文开头部分)南京师大中文系书的根据则是所
谓“不合逻辑”。我们觉得这里似乎存在着两种混淆:第一种是把个别人的意见与大多数人的意见混淆了,第
二种是把概念和术语的可指性混淆了。在我们查阅过的“词素”派文献中,只有黎锦熙、刘世儒的《汉语语法
教材》规定词素只包括构词词素,
不
包括成词词素,其余各家都明确指出“词素”不仅包括构词词
素,而且包
括成词词素。比如张寿康《略论汉语构词法》(1957),北京大学语言学教研室《语言学名词解释》(1962),高
名凯、石安石主编《语言学概论》(1963),《辞海》(1978),胡裕树主编《现代汉语》(1979),张静主编《新
编现代汉语》(1980),王勤、武占坤《现代汉语词汇概要》(1983)等。他们一般都把由单个词素构成的词叫做
“单纯词”。所以,如果周一农所持“词素”只能包括构词语素之见解是以我国语言学界的见解为基础的话,
未免以偏概全。从概念与术语的区别来看也一样。概念是人们对现象的概括认识,不同的概念具有不同的内涵
和外延;术语是概念的名称,是用来指称概念的,一个术语适于指称什么概念与概念本身是什么并不是一回事
。用“词素”仅仅指称不成词的morpheme,只是黎锦熙、刘世儒教材对morpheme概念的一种规定,并不能证明
“词素”这个术语就只适于指称不成词的morpheme,而不能用于指称所有的morpheme。也就是说,从术语的可
指性(可以、适于表示怎样的意义、指称怎样的概念)来说,用“词素”指称所有的morpheme并不见得怎么不
合逻辑。张静说:“一个词可以由一个词素构成,如‘我吃葡萄’里的‘我’、‘吃’、‘葡萄’都是只包含
一个词素的词(不能因为这种词素可以单独成词就不叫词素,正象不能因为一个词可以单独构成一个句子而这
个词就不再是词一样,这里有个分析手续问题)。”(p.108)我们认为张静的说法有道理,能否包括成词morph
eme并不能成为决定“语素”这个术语优于“词素”这个术语的理由。
(2)“语素”不限于构词,还可以组合成词组(短语),“词素”不然。
主张采用“语素”术语者有一个理由是“语素”可以组合成短语或词组,包括成语。例如,周一农《谈语
素与词素之别》说:“象自由语素,它运用自由灵活,不但能构词,也能单独成词组合短语”,例如:坐板凳
,坐火车,坐下来。南京师大中文系《〈现代汉语〉提示与解说》说:“词素只能构词,不能构成词组;语素
不仅能构词,还能构成词组。如‘狐假虎威’,这是一个成语,是由四个语素构成的固定词组,不能认为这是
由四个词素构成的词。”(p.76)施光亨《语素研究述评》说:“有的文章还指出,从现代汉语的实际情况看,
语素这个名称比词素更恰当是因为语素不仅可以组成词,还可以组合成比词大的语言单位——如成语,而如果
叫作词素,就只能限制在词这个框框里,而不能把成语这样的短
语说
成是词素的组合。(黄成稳《语素和语素
教学》,《语文学习》1984年3月)有些同志不同意这种
分析方法,认为成语的组成成分是古汉语里的词,要
按古汉语来分析。其实有不少成语是近现代产生的,其组成成分已经是不能独立成词的语素了,如‘东张西望
’、‘尖嘴薄舌’、‘见钱眼开’、‘观棋不语真君子’中的‘张’、‘望’、‘尖(尖酸之意)’、‘薄(
刻薄之意)’、‘舌’、‘眼’、‘观’、‘语’等等。”(p68~69)
我们认为这些说法都站不住脚。首先,“坐板凳”、“坐火车”、“坐下来”中的“坐”都是词而不是语
素。从周一农的上下文看,他的意思是语素“坐”“单独成词”后才组合成短语的,而不是语素直接组合成短
语。(另参看本文第二部分之(3))
其次,“语素组合成成语”的事实并不能看作是语素构成了词组。一般认为,当我们确定了一个语言片断
是词的时候,我们同时也就认定其内部构造是“词素+词素=词”;当我们确定了一个语言片断是词组的时候
,我们同时也就认定其内部构造是“词+词=词组”。相反,当我们认定一个语言片断的组合成分是“词素+词
素”或“词+词”的时候,我们同时也就认定这个片断的整体属性是词或词组(8)。成语在现代汉语中有特殊性
,即其内部构成要素多是古汉语的单音节词,今天基本不再单用,而整体又很凝固,具有一个综合的意义和象
词一样的语法功能。赵元任说,成语的“特殊性在于它的内部结构遵循文言的语法而非现代的语法。事实上,
大多数凝固复合词就是这样形成的,凝固复合词的结构在文言里是服从一般句法规律,不过现代汉语里不能拆
开罢了。”(9)吕叔湘说:“热炕头”之类片断“组合不自由,就是有熟语性,这是复合词的特点。”(p.23)
这都说明了成语组合的特殊性及其分析倾向。对于这种特殊组合要末分析为“语素+语素+语素……=词”,要
末分析为“词+词+词……=词组”(以前一种分析为佳);而不管作哪种分析,都不能证明语素可以直接构成
词组(短语)。
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说:“词的两头都有划界问题:……另一头是如何决定什么样的语素组合只
是一个词,什么样的语素组合构成一个短语。”(p.17)“现在来讨论第二个问题,一个语素组合是词还是短语
的问题。”(p.19)这是不是说吕叔湘认为语素与语素可以直接(不通过“词”)组合成词组(短语)呢?我们
认为不是。吕叔湘的意思是,有些语言片断需要断定其局部与整体的级别、属性,而这二者的断定是相关的
;
在还不能断定某语言片断的整体及构件的属性时,他暂时笼断地指称这个语言片断为“语素组合”(正如本文
在未讨论清用“语
素”好还是用“词素”好之前暂时借用morpheme这个术语一样),而不是认为语素可以直接
构成词组(短语)。上述几文之所以持语素可以组合成短语之说,也许与误解了吕叔湘这里的话有关。
(3)“语素”不限于构词,还可以附加于别的词、词组(短语)或句子上,“词素”不然。
与上述理由相关,主张采用“语素”术语者还认为“语素”可以分别附加于词、词组(短语)、句子之后
,表示一定的附加意义,或者“直接进入句子”。比如,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说:“……这是所谓‘
前缀’、‘后缀’、‘中缀’,可以总的称为‘词缀’或‘语缀’。‘语缀’这个名称也许较好,因为其中有
几个不限于构词,也可以加在短语的前边(如第)或后边(如的)。”(p.19)龚千炎《中国语法学史稿》在评
述吕著时说:“汉语语缀……第二个特点是有的不仅可以附着在词根或词上面,还可以附着在短语上面。”(1
0)周一农《谈语素与词素之别》说:粘附语素不但能粘附于语素,也能粘附于词或者短语。例如:粘附于词的
:老百姓、艺术家等;粘附于短语的:人大常委会员、叔叔阿姨们等;象“因、虽、但、就”等语素还能连接
词、词组甚至单句、复句。南京师大中文系《〈现代汉语〉提示与解说》说:“有的语素还可以附加在词、词
组,甚至句子之上,对这个词、词组或句子表达一些附加的意义。”例子是“们”:“我们”、“师生员工们
”等,并说:“加在词后边的,叫它是词素还可以,加在词组后边的,再叫它是词素,就不大合逻辑,改称‘
语素’,这个矛盾就可以解决。‘师生员工们’中的‘们’是这个词组中的一个语素。此外,象语气词‘呢’
、‘吗’,等,它们的主要用途是加在词组或句子的后边,表示某些语气,没有什么构词能力,称它们是‘词
素’也很不合理。”(p.76)
这些论述都想说明因为morpheme还具有构词以外的能力,所以称其为“词素”不如称其为“语素”好。其
中既有合理成分,也有谬误。首先,说“因、虽、但、就”等语素能够连接词、词组,甚至单句、复句,这种
说法很难成立,因为,“因、虽、但、就”同时也都是能够自由运用的词,而不仅仅是语素;它们是以词的身
份去连接词、词组甚至单句、复句的,而不是以语素的身份直接起连词组句作用(参看下文(4)所引张静的观
点)。其次,说语气词“呢”、“吗
”因
为没有什么构词能力,所以称之为“词素”也不合理,这种说法更是
滑稽。既然已经承认、肯定了它们是“语气词”,还苛求它什么构词能力?还为什么要称它
为“语素”?
至于morpheme加于“词”和“词组”(短语)之后的问题,需要进一步分析。吕叔湘说了那样的话以后没
有具体举例,所以让人不太明了所指(虽然他在第45页举过“我的”、“布的”、“现成的”,“发给你们的
文件”、“领导交给我们的工作”等例,在第10页举过“我们的”之例,但前3例中的morpheme并非是加在“
短语”之后的,其余各例则他均认为“的”是助词、虚词)。龚千炎的话也没有例子,而且增加了“加于词之
后”一说。周一农和南京师大中文系均举了3例,其中加于“词”前后的是“老百姓、阿木铃、战斗员、艺术
家、我们、他们、孩子们”;加于词组(短语)后的是:“人大常委会员、结构语言学家、人民大众化、叔叔
阿姨们、师生员工们、姐姐妹妹们”。这些现象应该怎么看待?
根据传统语法来看,“孩子们”这样的组合可能是“语素+语素=词”,或者“词+词=词组”,而不会
是“词+语素仍=词”,“词组+语素仍=词组”,也就是说,传统语法认为morpheme就是词素,就是专门用
来构词的(组合为词或者独立成词),不存在morpheme附着于其他单位而不影响其自身、被附着单位和整个组
合的性质的情形。这样的话,morpheme就的确是仅限于构词,就是真正的“词素”了。但是,morpheme究意能
不能突破构词的局限,附着于其他词、词组而独立发挥非构词作用呢?如果能,则改“词素”之名为“语素”
的理由就较充分;如果不能,则没有必要做如此修改。
岑麒祥认为,汉语的非单纯词有三类,一类是不同的词根结合起来形成的复合词,如“是非”、“铁路”
、“扩大”、“收音机”;另一类是词根之外加上词头词尾构成的派生词,如“第一”、“初三”、“老虎”
、“桌子”、“作家”、“非本质的”、“无条件地”;还有一类是词干之外加上表示语法意义的词形变化构
成的,如“学生们”、“表白表白”、“看得见”、“看不见”、“黑咕隆咚的”。他把这所有不同的成分都
叫做“词素”,并说第三类中的词素(即词形变化形式)只表示各该词的语法意义,这些形式不是词,也不必
与各该词结合起来构成独立的词,只是用来说明它们的用法(11)。这样看来,所谓附加于词、词组之后而又不
是该词、词组的构成要素的“非此非彼”的中间状态还是存在的,它们的确既不是构成
派生词
、合成词的“词
素”,也不是构成词组的“词组素”——词,只是一般学者没有很好揭示出来而已。拿岑麒祥的观点观察上述
论者的例子,结果是:“战斗员、人大常委会员、艺术家、结构
语言学家、人民大众化、老百姓、阿木铃”中
带点的音义结合体是构词的morpheme,它们都是用于构词的真正“词素”,而不是什么附加于词、词组之上表
示语法意义的特殊morpheme。“我们、他们、孩子们、叔叔阿姨们、师生员工们、姐姐妹妹们”中的“们”才
是附加于词或词组之上而又不是它们的构成要素的特殊morpheme,也即“形态变化形式”。总而言之,说有些
(很少)morpheme可以附着于词、词组之后是能够成立的,从而可以承认用“语素”指称morpheme比用“词素
”指称它更有道理,只不过论者对于非构词morpheme的特点揭示欠深,举例不尽恰当而已。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岑麒祥正确地区分了构词morpheme与构形morpheme之不同,但他都一概称它们为“词
素”、“词尾”(后缀),而并没有称前者为“词素”,称后者为“形素”。这是一个遗憾。为了正确揭示mo
rpheme的特性,有必要明确区分构词morpheme(简称“词素”)和构形morpheme(简称“形素”)两个概念,
并尽量用恰切的术语分别指称之。
(4)“语素”不限于构词,还能“直接进入句子”,或者“独立成句”,“词素”不然。
施光亨《语素研究述评》说:还有一种现象,即一些人们习惯上把它们看作是一个词的东西,常常可以被
分解着使用。例子是“洗澡”——“洗了一个澡,这个澡洗得很痛快”等。并说,“吕叔湘说:‘……语素不
以‘词’为前提,完全可以设想有一种语言只有语素和它的各种组合,在一定条件下形成句子,没有‘词’这
样的东西。’(《汉语语法分析问题》)那么,我们能不能把复合词在语言活动中的分解现象看作是这一部分
语素在一定的条件下直接进入句子的一种特殊情况呢?在这种情况下,以语素来代替词素的说法不是更可以避
免‘词’的束缚吗?又如现在普通话里已经接受、通行的一种说法:‘可不可以’、‘应不应该’,其中的第
一个‘可’和‘应’,我们怎么能说是从‘可以’、‘应该’中分割出来的词素呢?把它看作直接进入句子的
语素不是更合理吗?“(p.69)周一农《谈语素与词素之别》说:自由语素还能单独成句。例子里:坐!坐。坐
?我们觉得这些说法很难成立。
先说“直接进入句子”。论者认为“洗澡”是一个词,所以“洗”、“澡”分别是两个“语素”,这两个
语素在“洗了
一个澡”
,“这个澡洗得很痛快”两句中仍是语素,是语素“直接入句”。这样说比说语素可以
构成短语、成语更加错误。朱德熙在《语法讲义》里定了3条鉴别汉语的词的标准:是否最小的自由形式;活
动能力的强弱;可否扩展
。从而判定“理发”是词,“理了个发”,“理不理发”,以及“发理了没有”是词
组,并且说“洗澡、睡觉、散步、跳舞、上当、吃亏”等等跟“理发”的情形相同(12)。显然,这样解释更符
合汉语结构的实际,也更利于语法理论的严密统一。至于说“应不应该”、“可不可以”中的第一个元素是语
素直接进入句子,更加牵强。“应不应该”、“可不可以”是助动词“应该”、“可以”的重叠形式,也即形
态变化形式,其中的第一个“应”、“可”根本不能脱离整个组合,何谈直接进入句子?(13)至于所引吕叔湘
的话,我想那只是一种理论上的推想,是想用结构主义原理说明一切语言单位、片断都是由语素这种最小元素
合成的,借助“语素”这一概念更利于人们从小头至大头逐步说明语言结构,而不是说语素可以不通过词直接
进入句子。吕叔湘本人的语法分析也并没有放弃词、短语、小句等一系列大于“语素”的概念。
再说能够“独立成句”。前文说过,不管是“语素”也好,“词素”也好,都包括可以独立成词这一小类
,“坐”就正是这种可以独立成词的“语素”或“词素”。语法学界一般叫“坐!”这样的句子为“独词句”
,理由正在于“坐”首先是一个词,然后才以词的身份独立成句的。若曰语素能够直接独立成句,则完全抹煞
了不同层次语言单位之间的界限,危害甚大。
张静正确地指出:“有一些语法单位,如‘人’、‘车’、‘看’、‘红’等,可以直接造句,如‘人很
多’,‘看电影’等,它们究竟是词,还是词素?如果承认它们是词素,能不能说这种词素是直接造句的?我
们认为它们既是词素又是词。或者说,当它们单独成词时,这个词是由一个词素构成的。从分析手续上说,这
些词素是先构成一个单纯词,然后再以词的资格去造句的。因为这些词素还经常同别的词素共同构成一个合成
词,如‘人民’、‘车辆’、‘看见’、‘粉红’,在这些合成词里,‘人’、‘车’等只能是词素,而且同
单独成词的‘人’、‘车’等是同一个词素。如果不这样解释,而是说有的词素能直接造句,或者说能单独造
句时就不再是词素,而是词,必然要在单纯词和词素之间划上等号,甚至要在独词句和词素之间划上等号”。
((p.109))
(5)“
语素”先于
词,“词素”后于词。
吕叔湘说:“‘词素’是从词里分解出来的,没有‘词’就谈不上‘词’的组成部分。‘语素’不以‘词
’为前提,完全可以设想……没有‘词’这样的东西。”又说:“语素的划分可以先于词的划分,这种划分比
较容易,
而且根据这种划分,不应用‘词’的概念也能把语言结构说清楚。”“比较起来,用语素好些,因为
语素的划分可以先于词的划分,词素的划分必得后于词的划分,而汉语的词的划分是问题比较多的。(这里说
的‘先’和‘后’指逻辑上的先后,不是历史上的先后。)”(p.15等)吕叔湘认为“语素”之名优于“词素
”,理由有二:一是在术语依存关系上,“词素”依附于“词”,离不开“词”,“语素”不依附于词;二是
在分析实践上,要确定“词素”,必得先确定词,而要确定“语素”,却可以不必先确定词。我们认为其第一
条有一定道理,可惜被有的人作了不恰当的引申;第二条却不见得(留待第(6)部分专析)。
对吕叔湘理由进行阐发的有周一农《谈语素与词素之别》、南京师大中文系《〈现代汉语〉提示与解说》
和施光亨《语素研究述评》几家,其中《提示与解说》对吕叔湘第一条理由进行了补充阐释,说得较为中肯。
这是证明“语素”之名优于“词素”之名的一个重要根据,即即使是morpheme只用于构词,其名称也以避开“
词”字为好。其余二文均有偏差,甚至歪曲了吕叔湘的说法。比如《谈语素与词素之别》说:“语素与词的结
构程序是先有语素而后才有词。从语言发展的情况看是这样,现代汉语的双音词大都由古汉语的单音词演化组
合而来,这些被演化与组合了的古代单音词就是现代汉语语素的直接源头;从语法结构分析的情况看也是这样
,没有语素的组合,也就谈不上什么词的合成了,因为它们是语言单位中上级与下级的关系,正如没有‘开’
‘后’‘门’‘拉’‘关系’等词的组合,要想有‘开后门’‘拉关系’之类短语的组成是不可能的一样。从
这两个方面看,词还必须以语素为前提。”显然,吕叔湘说的是术语间的依存关系,该文却发挥成事物间的依
存关系;吕叔湘说的是“逻辑上的先后,不是历史上的先后”,该文却恰恰说成了历史的先后。《语素研究述
评》一文也有类似问题。张静正确地指出:“如果可以说词和词组都是从句子里分析出来的,当然也可以说词
素是从词里分析出来的。”(p.108)这话很好地纠正了上述二文的误说,尽管它可能说于那二文之前。
(6)用“语素”方便分析,
用“词素”
不然。
从上引的话知道,吕叔湘主张使用“语素”术语而不使用“词素”术语,理由之一是在分析实践上“语素
”的划分比较容易,“词素”的划分比较难(因为它要后于词的划分,而汉语词的划分是问题较多的)。这样
说听起来似乎有一定道理,实际却不然。首先,所谓“语
素”、“词素”都是语言中小于词的单位,它们在级
别大小上及与词的关系上基本没有什么差别(构词、成词的morpheme小于词,表示形态变化的morpheme也一样
),因此,对于morpheme的判认不会因为其取名的不同而有本质变化。其次,实际的语言分析过程是morpheme
的判定、词的判定乃至于词组(短语)的判定是同步进行甚至不断往复的,当我们确认了某些单位的组合片断
为词,也就同时确定了这些单位本身为语素或词素;当我们确认了某些单位的组合片断为词组(短语),也就
同时确定了这些单位本身为词。反过来也一样,局部的级别一定,整体的级别也随之了然。所以说把更方便分
析实践作为判定“语素”术语优于“词素”术语的理由是站不住脚的。南京师大中文系《〈现代汉语〉提示与
解说”说,改“词素”名称为“语素”,“可以避免词与非词的划界问题”,说“握手、会客、别提”、“吃
得消、对不起”是词还是词组较难判定,改称“语素”以后,大家的认识就统一了。施光亨的文章也有类似观
点。我们认为,改“词素”为“语素”之后,大家的认识并不能统一;想以“语素组合”之名称笼统指称某些
难判定的单位,只是一种回避矛盾的做法。“握手”、“吃得消”等到底是词还是词组,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也即“握”、“手”、“吃”、“得”、“消”等到底是morpheme还是词,不会因为改“词素”之名为“语素
”而消解,相反,这样做很可能滑到morpheme可以组合成词组的斜路上去。
二、“词素”说理由评析
在越来越多的人响应吕叔湘的建议,纷纷改“词素”为“语素”,甚至不断撰文申述理由的时候,张静的
专著《汉语语法问题》不但坚持使用“词素”之术语,而且申述了自己的理由,不指名地批评了“语素”说的
一些理由。张静的意见并不是专门针对“语素”说而发表的,而是渗透于自己的正面叙述当中;这些意见上文
已有不少引述,这里再做一简单概括:
(1)词素是音义结合的最小构词单位。任何一个词都是由词素构成的,而词素也只是用来构词的,是构词
元素——对应“语素”说的第(3)条理由。按照这种理论,morpheme能附加于词或词组之后表示附加意义,或
者说mo
rpheme不包括构
形morpheme(形素)。
(2)一个词可以由一个词素构成,也可以由几个词素构成。不能因为有的词素可以单独成词就不承认它同
时也是词素。——对应“语素”说的第(1)条理由。按照这种说法,词素不仅包括不成词词素,也包括成词词
素。
(3)有些语法单位既是词素又是词,作为词它们可以单独造句,
并不能说这种词素是直接造句的,从分析
手续上说,这些词素是先构成一个单纯词,然后再以词的资格去造句的。——对应“语素”说的第(4)条理由
。
(4)如果可以说词和词组都是从句子里分析出来的,当然也可以说词素是从词里分析出来的。——针对“
语素”说的第(5)条理由。按照这种观点推论。“词素”与词的关系并不是“词素”后于词。
此外,赞成使用“语素”术语的周一农、北京市语言学会对“词素”这个术语也并没有彻底否定。周一农
《谈语素与词素之别》说:“如果光研究词的内部成分,不涉及其他,词素这个术语当然是合适的。但如果也
把morpheme作为一级语言单位来看的话,‘词素’就不如‘语素’……那么名正言顺了。”北京市语言学会《
教学语法系列讲座》说:“那么‘词’是不是就从此销声匿迹,不再使用呢?也不能这么说……自从汉语将mo
rpheme译成‘词素’之后,由于汉语构词的特殊性,已赋予‘词素’容纳新意义、新用法的可能性,也就是已
不再与morpheme的含义相等。……因此,新的意义便是:词素是不能成词,只能成为词的一部分的最小音义结
合体。有些文字学家并借用来构成‘词字’和‘词素字’两个新术语。词字是能成词的字,词素字是不能成词
但有意义的字。例如:
词字:人 马 好 高 走 了
词素字:民 桌 乞 奕 谊 绍”(p.12)
简单来说,张静把morpheme仅限于构词morpheme,未包括构形morpheme,这一点不如“语素”说科学(虽
然“语素”说的论者对构形morpheme的认识尚不很清楚,范围把握尚不准确,但他们认为morpheme不限于构词
这一点是肯定的);但他关于“词素”不限于不成词morpheme,也包括成词morpheme之说,以及他对于“语素
”派成句说、先后说的清晰批评都是非常精当的。周一农与北京市语言学会的意见在整体上有不少矛盾、漏洞
,但都有一些合理部分,即认为“词素”这个术语还可以与“语素”一道继续存在,以解释词的内部构造问题
,表示构词morpheme这样的概念。从术语及其所表示的概念的内涵看,北京市语言学会的意见问题是对“词素
”的含义规定太狭,只指不成词morpheme,不包括成词morpheme,从而以“词字”
指称可成词的字
,以“词素
字”指称不能成词的字的做法既有用处,又不太严谨。即从morpheme的眼光来看,“词素字”不限于“民”、
“桌”等,也应包括“人”、“马”等所谓“词字”,因为根据我们的分析,词素也包括成词语素,即他这里
所说的“词字”也都同时是“词素字”。
三、小结
从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语素”
说者所提出的6条理由多数站不住脚,只有第(3)条的一部分很有道理(“
还可以加于词、词组后”),但论证不透,举例不尽妥当;第(5)条有一定道理(叫“词素”反映了对“词”
的依附关系和逻辑先后关系),但后来的论者对吕叔湘的意见作了不少不恰当的发挥(“历史的先后”等)。
“词素”说者的主张纠正了“语素”说者不少误论,其不足是没有顾及汉语中所存在的不用于构词的morpheme
;虽然汉语中绝大多数morpheme是构词morpheme,但绝大多数毕竟不等于所有。而所谓分歧或不足,都不仅仅
是从术语选择方面而言的,而且还从术语所反映的汉语事实、概念方面而言;随着术语问题的解决,与之有关
的概念问题也将随之而释然。本文主张以“语素”这个术语指称“最小的音义结合体,最小的语言单位”这样
的概念,以“词素”这个术语(“构词语素”的简称)指称“用于构词的成词语素和不成词语素”这样的概念
,并用“形素”这个术语(“构形语素”的简称)指称“用于表示词、词组的语法意义的形态变化形式”这样
的概念。“语素”、“词素”和“形素”3个术语所反映的概念关系是:
(附图 [图])
即,语素=词素+形素。
英语的morpheme一词有3个汉语译名:词素、语素、形素。这3个译名恰好和本文结论中的3个术语一样。
是不是英语使用者用同一个术语记录表达了3个不同的概念呢?有待进一步查考。
注释:
(1)(6)参看施光亨《语素研究述评》,《现代汉语语法研究de现状和回顾》,语文出版社1987年10月版。
(2)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商务印书馆1979年6月版。
(3)周一农《谈语素与词素之别》,《丽水师专学报》1983年第2期。
(4)南京师大中文系汉语教研室《〈现代汉语〉提示与解说》,湖北教育出版社1985年2月版。
(5)北京市语言学会编《教学语法系列讲座》,第一章《语素》,作者史有为。中国和平出版社1987年9月
版。
(7)张静《汉语语法问题》,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5月版。
(8)朱德熙《语法讲义》,商务印书馆1982年9月版。
(9)赵元任《汉语口语语法》,吕叔湘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12月版。
(10)龚千炎《中国语法学史》,语文出版
社1987年12月版,
第291页。
(11)岑麒祥《关于构词法的几个问题》,转引自陈垂民教授选编现代汉语语法问题参考资料》,1986年5
月油印本。
(13)参看《现代汉语八百词》第71~72页及岑麒祥《关于构词法的几个问题》中关于“看见”——“看得
见”、“看不见”的讨论。后者出处详注。(11)。
(作者单位:广
东东莞理工学院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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