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岭南会馆门楼砖雕纹样及文化意蕴探究

扬州凭借得天独厚的水运、漕运环境优势，造就了历史上的几度繁华。

“扬州繁华以盐盛”，尤以清代为最，扬州盐业不仅推动了经济的发展，造就了很多富甲一方的盐商，而且带动了城市的繁荣，盐商纷纷在此购地置业，修宅院、建会馆、造园林。

其中，极具特色的地方会馆成了当时众多建筑中的璀璨明珠。

会馆门楼相当于脸面，不仅显示着投资人的财力与地位，而且体现其意识观念、志趣爱好和理想追求。

扬州现存的代表性会馆近十所，其中岭南会馆门楼保存较为完善。

岭南会馆建于清中期，这一时期属于扬州砖雕繁盛期，其纹样在数量、类型、背景图样和题材上趋于丰富性且具有代表性。

碑刻上的《扬州岭南会馆章程》规定了捐资来源、额度、会馆值管、聚会和运行等方面的事宜。

由此可见，岭南会馆是岭南众盐商在扬州议事聚集、联络乡谊的场所，同时兼作交易、情报、住宿和娱乐之用。

一、扬州岭南会馆门楼保存现状
扬州现存的岭南会馆门楼朝南，墙壁面全为清水磨砖精工砌筑，其格局呈五幅面、四砖柱、八字型、屏风状、牌楼式。

门楼
面阔12.3米，主楼檐高9米，两翼对称，次楼、边楼相对略低，烘托主楼之雄势，显示台阁气象。

楼檐仿木作的磨砖叠置的飞椽、檐椽、斗拱式的三飞砖，精工细腻，重叠有致，出檐深远。

四面屋角檐牙高啄，似凌空展翅欲飞，颇为壮观（图1）。

主楼从上至下分三个部分，分别是上额枋、匾墙和下额枋，其中上额枋分两层，上一层为线雕菱形四方花叶交织相连，其间缀以不同形状的花朵，并嵌四幅深浮雕人物图案，上额枋的下一层为平浮雕万字纹，中间雕饰三幅三角披巾花瓣。

匾墙四角雕花，匾墙樘内嵌“岭南会馆”字样，由万字纹边框连绵围之。

下额枋分三层，上层为满雕花饰，内嵌两幅喜鹊图，中间为满雕卷草的夹板，下层为三幅主题图饰。

次楼上端磨砖额枋嵌四幅平浮雕万字纹砖面，中间深浮雕游鱼戏水，其下腮墙为磨砖嵌斜角锦，四角端深浮雕富贵牡丹。

两侧边楼简洁大方，去除上额枋的装饰，仅保留腮墙，缀以上角花，樘内斜角磨砖多为近期修补。

原四个磨砖砖柱上挂雕饰“事事如意，万事如意”，饰件今已不存，只剩残迹。

扬州岭南会馆门楼砖雕纹样及文化意蕴探究
□郭炤含
摘
要：门楼砖雕作为一种建筑装饰形式，既给建筑披上华丽的外衣，又赋予了古建筑丰富的文化内涵。

该文以扬州岭南会馆门
楼的砖雕纹样遗存为样本，通过其门楼雕饰中的祥禽瑞兽、花草树木、吉祥符号和人物组合，剖析雕饰中“求德、求真、求财、求福、求禄”的文化意蕴，借以彰显清代扬州盐商会馆门楼砖雕纹样形式中的情感世界与精神观念。

关键词：扬州会馆砖雕纹样
文化意蕴
图1
人文研究A R TE D U C A T I O NR E S E A R C H
二、岭南会馆门楼砖雕纹样类型
纵观扬州岭南会馆门楼的纹样雕饰，门楼上共缀以19幅主题砖雕、3类共五组角花以及3类满雕纹样。

这些纹样主要包含祥禽瑞兽、花草树木、人物故事和几何纹样等图案。

雕饰繁缛细密，具有较强的装饰性，使高耸的门楼锦上添花，更显富贵华丽。

纹样装饰形象多来自生活中可感知的事物和传统中的抽象符号，充分体现扬州地域性的风俗及观念，依据其形象可分为以下几类。

1.花草树木纹样类
在扬州岭南会馆的门楼上，花草树木以四种方式存在，分别是上额枋上满雕和嵌花组合，匾墙樘上的五幅角花，主题砖雕中的烘托背景和下额枋夹板上的卷草纹样。

在主楼上额枋的上层分别以满雕的方式在菱形交织的四方花叶间装饰各式花朵，主要包括不同形态的梅花、莲花、菊花等；下层的三幅三角披巾中规则地排列了多种花朵（图2）。

匾墙四角精工镂雕牡丹、荷花、菊花和梅花，丰满多姿，其花、叶凌空于墙面之外，立体逼真，堪称扬州砖雕遗存内角花之最。

因这些花分别开在一年中的春夏秋冬，故象征一年四季花常开、常盛；在不同的主题砖雕中，分别配以松树、梧桐、牡丹和菊花等作背景，组成一幅幅富有意蕴的吉祥图案；夹板深浮雕卷草纹，叶片纹理清晰，线条流畅，图案精致华美（图3）。

2.祥禽瑞兽纹样类
在建筑装饰中以祥禽瑞兽为题材的吉祥图案随处可见，而扬州岭南会馆门楼上尤其丰富，主要雕有龙、狮、凤、鹤、鹿、蝙蝠、喜鹊、鱼等八种祥禽瑞兽共计20余个。

大门上角两端雀替深浮雕“双龙戏珠”，配以回字纹以及“圆寿”纹样，大雀替磨损严重，可以推断出左侧雕“狮子盘球”，右侧雕“大狮带小狮”；次楼两侧垛头上高浮雕“凤戏牡丹”，凤凰展翅翘首回眸，牡丹丰满多姿，可谓精雕细琢。

下额枋图饰中则雕以蝙蝠、鹿、仙鹤、喜鹊等动物形象，下额枋下层如意开光内深浮雕三幅图案，最左侧一幅雕以双鹤和祥云，云卷云舒间双鹤向着太阳升起的东方展翅翱翔，好一幅“仙
图2
图3
鹤祥云图”；最右侧一幅雕以一公一母两头梅花鹿，在祥云松树间休闲漫步；中间一幅的背景中雕有两只蝙蝠以及鹤、鹿各一头，组成了“福在眼前”“鹤鹿同春”的背景图。

此外，连年有余图案很受民间欢迎。

次楼额枋深浮雕游鱼戏水，以鱼为主体，点缀水波纹，双鱼首昂尾翘，神气活泼。

3.吉祥符号类
扬州岭南会馆的门楼额枋饰有平浮雕万字纹，匾额边框由万字连绵围之，借其四端伸出、以四方连续形式组合，组成吉祥图案中的“万字曲水”纹。

万字符由简到繁、由单到双，字符四端纵横伸延，互相衔接，绵长不断，形成的纹图称“万字锦”“长脚万字”。

祥云图案来源于我国古代的云纹。

古人出于对自然的敬畏，在纹饰上变化出各种和自然气象有关的图案，运用于器物、服饰、建筑等，云纹样也喻示美好与自由，是人们对万事万物希冀祝福的心理意愿和生活追求。

扬州岭南会馆门楼下额枋三幅图饰中兼雕有祥云纹作为背景，画面饱满并充满瑞祥，鹿和鹤的形象更为生动。

4.人物场景组合类
扬州岭南会馆上额枋上有四幅人物图，都以深浮雕方式雕琢，刻画的主题不同，人物情态各异。

门楼左侧第一幅为《赶考图》，刻画了一位学子和他的书童，学子回首微微抬头，书童手拿茶壶，肩挑扁担。

第二幅为《对饮图》，雕刻了一位老者和一位青年男子对坐于桌前，男子斟酒，老者手抚胡须，身后有一朵盛开的菊花，让人不禁想到孟浩然在《过故人庄》中“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的名句，秋高气爽，对饮赏菊，别有一番意趣。

第三幅《对弈图》描绘了两位老者下棋，一个仰头，面露欣喜之色，另一个微微眯眼，神态自若，仿佛置身于输赢之外，展现出栩栩如生的理想化场景。

大门下额枋下层的“福禄寿”图中，在由蝙蝠、梅花鹿和仙鹤组成的背景图中，雕刻了三个手持卷轴的人物，从中间一人左手所持的龙头杖来推断，他们应该是“福、禄、寿”三星，整个画面在“福在眼前”和“鹤鹿同春”的背景上组合成了一幅“福禄寿图”（图4）。

三、岭南会馆门楼砖雕题材艺术形象及其工艺特色
1.砖雕题材艺术形象
岭南会馆门楼砖雕题材多采用具象、抽象、意象的形式表现手法。

具象是现实中具体的形象，如上额枋的《醉酒图》《对弈图》和各式花样，匾墙角花，以及下额枋的喜鹊、梅花鹿、仙鹤蝙蝠、人物图案和次楼上额枋鲤鱼等。

采用具象写实的表现手法，在于增强其形象的可辨识性，便于观者准确把握理解砖雕人物纹饰的内容。

意象表现在大雀替处的麒麟、小雀替处的龙和次楼两侧垛头的凤凰上。

这些瑞兽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是通过创作者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用来寄托主观情感的客观物象再造。

龙的形象最基本的特点是“九似”，由九种动物的特征组成。

传说多为其能显能隐、能细能巨、能短能长，象征吉祥和权力。

凤凰自古就是中国文化的重要元素，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成了多种鸟兽集合而成的一种神物，常用来象征祥瑞、和谐。

抽象为符号化的形象便于记忆与传播，具有社会共识性的符号，固化的文化寓意被附着于简化的几何形象中。

匾墙及上额枋的万字纹便是运用符号化的抽象表现，下额枋的祥云纹、卷草纹、寿字纹，这些纹样是由自然现象中抽取出来的视觉化元素组合而成，被赋予特定的含意。

2.砖雕工艺特色
普通的砖是不宜用来制作砖雕的，制作砖雕要用质地细腻坚硬的水磨青砖，便于抵御风雨侵蚀的磨损。

制砖所用泥土的选用为深层优质的枯性细泥，须去除杂质。

经过两道澄浆，等泥浆结成块状后，晾一两天，再人工揉泥，直到把泥练熟后入窑烧制。

待出窑后将成型的青砖放在水中光滑的石头上细磨，直磨到光可鉴人为止，这样砖胚就制作好了。

然后用工具在青砖上雕刻出所需要的图案。

具体七道工序为：选砖，根据雕刻的规格挑选出一块或数块青砖待用；上样，在选出的青砖上刷上一层石灰水，晾干后，用铅笔绘制出图样；刻样，用电针或小凿子按照
画图4
人文研究A R TE D U C A T I O NR E S E A R C H
稿线条浅凿在青砖上；凿胚，依样先凿出四周脚线，再凿出大轮廓；出细，在大轮廓的基础上用小号工具进行精雕细刻；修补，用砖灰末和糯米稀饭等调和修补断裂或缺损的地方或局部改刻；磨光，用从粗到细的砂纸进行分步骤打磨。

砖雕有高浮雕、圆雕、镂空雕等多种雕刻技法。

雕刻刀法有直刀、圆刀、平刀等，可根据雕刻规格、图案灵活运用。

在厚度不超过6厘米的青砖上，向里面深雕六七个层次，最多可达9个层次。

根据安装拼接的遗留痕迹不难辨出，岭南会馆主楼的两层上额枋、匾墙字匾，三层下额枋的上两层及其夹板，以及次楼上额枋、角花，都是按照雕刻好再安装上去的施工工序，而匾墙角花、下额枋的第三层以及大小雀替则是工匠直接在门楼上雕刻的，砖雕对缝平整、完整大方。

四、岭南会馆门楼砖雕纹样的文化意蕴解读
“有图必有意，有意必吉祥”，中华民族传统吉祥图案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在几千年的发展演变过程中，已经被长久地赋予了特殊象征含意，“求上、求学、求财、求福、求禄”的文化意蕴在扬州岭南会馆门楼砖雕纹样中得到充分展现。

1.祈求驱灾避邪
中国传统民居以木结构为主，火灾隐患严重，因此，在当时的民居建筑上多饰以麒麟、龙等图案作为压制火神的避邪物。

如：东汉时期，人们将狮子模样的带翼神兽叫作“辟邪”，后来“辟邪”一词变为动词，驱灾辟邪就成了中国传统建筑中纹饰首要表达的现实诉求；龙在中国传说中是一种神异的动物，体长威猛，能腾云驾雾、能攘除灾难，避邪除祟；狮子除喻示子嗣昌盛外，也有镇灾驱邪之意。

在扬州岭南会馆门楼的大小雀替上，分别饰以“双龙戏珠”“狮子盘球”“老狮护幼狮”，如同古人一样，也是当时在扬州生活的广东盐商对免遭天灾人祸侵害的期许，所以建造会馆时借以雕饰威武的瑞兽祈求辟邪、消灾、保平安。

2.祈盼吉祥如意
“福禄寿喜财”是中华民族古建筑中亘古不变的吉祥心愿，清代扬州的广东盐商在会馆门楼上不惜笔墨，浓墨重彩、层层渲染这一主题。

如，牡丹意指荣华富贵，菊花象征长寿，宝相花蕴含着人们对美好圆满生活的期盼。

门楼小雀替双龙戏的珠子纹样是“圆寿”，喻示圆满长寿。

以下额枋的五幅主题画为例，上层雕有两幅喜鹊图；下层额枋的“鹿鹤同春”“福在眼前”“福禄寿图”包含了福（蝠）禄（鹿）寿（鹤）财（铜钱）等元素，整个下额枋描绘了广东盐商对“福禄寿喜财”的追求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可以说，会馆门楼所有雕饰的花草树木、祥禽瑞兽和几何纹样，都传达了“福禄寿喜财”的吉祥寓意，深刻表达了当时在扬州生活的广东盐商对荣华富贵、健康长寿、吉祥平安的祈盼。

3.追求功名利禄
清代社会士农工商等级森严，广大盐商在生活富足的条件下，积极谋求融入上层社会。

由于受儒家“学而优则仕”传统思想的影响，进京赶考成为当时学子的主要追求，盐商为了自己的利益会大力支持同乡试子或子孙后代考取功名，祝愿试子功名
及第便成了会馆又一项社会功能。

在扬州岭南会馆的门楼上，上额枋第一幅《赶考图》直接表达了盐商对试子的支持和及第的祝愿；下额枋中“福、禄、寿”三位神仙喜滋滋的欣赏着手中的竹简，喻示应试成功，“大狮带小狮”除了象征族人子嗣昌盛，也喻示高官厚禄、拥有显赫的地位，表达了广东盐商对功名利禄的追求。

4.广交益友，生意兴隆
扬州岭南会馆修建本身在于希望以会馆为根基，广交益友，集同乡官员商人之合力，谋求更大的经济利益。

门楼上额枋中雕饰《对饮图》《对弈图》，传达出会馆主人不俗的喜好和高雅的志趣，以酒、棋会友，煮茶论棋，谈天说地，与岭南会馆为广东盐商提供联络乡谊之用吻合。

同样，求富求财之意在岭南会馆门楼上的雕饰中也得以淋漓尽致的表达。

在上额枋“岭南会馆”字样周围，以四方连续的篇幅满雕万字纹，喻示路路通、富贵不断头，表达了盐商追求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的理想。

夹板内的卷草纹则代表着富贵连绵不断之意；两侧次楼上额枋镶嵌的四幅“游鱼戏水”也借“鱼”与“余”谐音，表达了希望年年有余的求富心理。

此外，莲花因其根基牢固，表达了盐商“本固枝荣”的诉求，而且莲蓬属于多子果实，喻示丰收，代表了盐商经营有道、兴旺发达的希望。

结语
会馆门楼砖雕纹样是凝固的艺术，是立体而和谐的视觉形式表达，其雕饰纹样通过谐音、象征、借喻等手法塑造了一个个具象造型和抽象造型，充分展现了一幅幅美好生活的希望画卷，展现了理想而浪漫的生活追求。

会馆门楼砖雕纹饰同样积淀着区域历史中盐商群体的生活追求和精神文化意蕴。

当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我们仍应重视根植于传统文化土壤中的装饰工艺和传统纹样，并在当下的设计创新运用中加以传承。

参考文献：
[1]马恒宝.扬州盐商建筑.广陵书社，2007.
[2]张晓霞.天赐荣华：中国古代植物装饰纹样发展史.上海文化出版社，2010.
[3]王日根.中国老会馆的故事.山东画报出版社，2014.
[4]陈誉.雕梁画栋——浅析中国传统纹饰在古典建筑中的作用.艺术科技，2014（4）.
[5]程欣，朱喆.扬州与苏州砖雕图样探源比较研究.美术与设计，2014（6）.
[6]陈峰.扬州砖雕的题材及其艺术特点演变.扬州教育学院学报，2014（1）.
[7]朱喆，程欣.扬州与苏州古民居砖雕门楼装饰比较研究.兰台世界，2015（30）.
[8]韩磊磊.中国传统砖雕艺术浅析.黑河学院学报，2016（5）.
（作者单位：扬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
编辑王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