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上母书,夏完淳

寒食盂兰（盂兰：旧俗七月十五日中元节延 僧尼结盂兰盆会，诵经施食，解脱饿鬼倒悬之 苦），一杯清酒，一盏寒灯，不至作若敖之鬼 （无子孙祭祀的饿鬼。若敖，楚国公族名。 因 为越椒叛楚而被灭了全族） ，则吾愿毕矣！新 妇结褵（指女子出嫁结婚，古代嫁女的一种仪 式。女子临嫁，母为之系结佩巾，以示至男家 后奉事舅姑，操持家务 ）二年，贤孝素著。武 功甥好为我善待之，亦武功渭阳情（甥舅之间 的情谊。晋公子重耳出亡，辗转到了秦国，后 来他的姐夫秦穆公护送他返国即位，外甥秦康 公时为太子，送他至渭阳，作诗赠别。后世因 用渭阳比喻甥舅）也。
呜呼！双慈在堂，下有妹女，门祚（运
气 ）衰薄，终鲜（少）兄弟。淳一死不 足惜，哀哀（悲痛不已）八口，何以为 生？虽然，已矣！淳之身，父之所遗； 淳之身，君之所用。为父为君，死亦何 负于双慈！但慈君推干就湿（把干燥处 让给幼儿，自己睡在幼儿便溺后的湿处。 形容母亲养育子女的辛劳)，教礼习诗， 十五年如一日。嫡母慈惠，千古所难， 大恩未酬，令人痛绝。——慈君托之义 融女兄(姐姐)，生母托之昭南女弟（妹 妹）。
语无伦次，将死言善(真诚)。痛哉，痛哉！
人生孰无死，贵得死所耳。父得为忠臣， 子得为孝子，含笑归太虚(含笑而死。太 虚，天 )，了我分内事。大道本无生(大 道，天道。无生，佛教认为，生命本无 所谓生死，是一个虚幻的过程。 )，视身 若敝屣(破鞋子 )。但为气（正义之气） 所激(激发 )，缘悟天人理(缘此明白了天 道和人事的道理 )。恶梦十七年，报仇在 来世。神游天地间，可以无愧矣！
不孝完淳今日死矣！以身殉（为某种目的 而死，殉国；补充：陪葬；谋求，殉高位） 父，不得以身报母矣！痛自严君（对父亲的 敬称）见（我）背，两易春秋，冤酷（残酷 无道，补充：无罪而加刑戮 ，指屈打成招的冤 案 ）日深，艰辛历尽。本图复见天日，以报 大仇，恤死荣生（使死难的人得到抚恤，使 活着的人得到荣封） ，告成黄土（把恢复明 室的消息告祭于先人。黄土，指父墓）；奈 天不佑我，钟虐（汇聚灾祸）先朝，一旅才 兴（指顺治三年，夏完淳与陈子龙、钱栴在 太湖起兵） ，便成齑粉（粉末，喻失败 ）。
去年之举，淳已自分（料想）必死，谁知
Hale Waihona Puke 不死，死于今日也。斤斤（仅仅）延此二 年之命，菽水之养（指对父母的供养。 《札记· 檀弓下》：“啜菽饮水尽其欢， 斯之谓孝。”）无一日焉。致慈君（作者 的嫡母盛氏）托迹于空门，生母（作者的 生母陆氏）寄生于别姓，一门漂泊，生不 得相依，死不得相问；淳今日又溘然（忽 然）先从（跟随）九京（即九泉，地 下 ）：不孝之罪，上通于天！

兵戈天地，淳死后，乱且未有定期。 双慈善保玉体，无以淳为念。二十年后， 淳且与先文忠为北塞之举（出师北伐，驱 逐满清。这句话说死后再度转世为人，仍 与其父在北方起兵反清）矣！勿悲勿悲！ 相托之言，慎勿相负！武功甥（夏完淳的 姐姐淑吉的儿子侯若檠，字武功，小完淳 六岁，少负文才，有神童之称）将来大器 （才能），家事尽以委（交付）之。
狱中上母书

夏完淳，别名复，字存古，号小隐、灵首 （一作灵胥），乳名端哥，南明诗人，爱国英 雄，汉族。明松江府华亭县人（现上海市松 江），家住郡城西花园浜。完淳父夏允彝为江 南名士，与完淳师陈子龙创立几社。夏完淳受 父亲影响，矢志忠义，崇尚名节。天资聪颖， 早慧，5岁读经史。当时陈继儒曾写诗赞： “包身胆，过眼眉，谈精义，五岁儿。”7岁 能诗文，9岁写出《代乳集》。14岁从父及陈 子龙参加抗清活动。鲁王监国授中书舍人。事 败被捕下狱，赋绝命诗，遗母与妻，临刑神色 不变。著有《南冠草》、《续幸存录》等。
该文选自《夏完淳集》卷八。这是公元
1647年（清顺治四年），夏完淳在南京 狱中写给其生母及嫡母的绝笔信。作者 在临刑前为“不得以身报母”而深感悲 痛；为家中“八口”的生计问题而深感 忧虑；但他又认为：“为父为君，死亦 何负于双慈”，“以身殉父”是死得其 所的。 文中表达了作者以身赴义、视死如归的 民族气节。文中所表述的“忠”、“孝” 等词句，在当时的背景下，是和民族气 节紧密相关的。全文一唱三叹，慷慨悲 壮，感人至深。
淳死之后，新妇遗腹得雄（子），便以为
家门之幸。如其不然，万勿置后（抱养别 家的孩子为后嗣 ）！会稽大望（会稽的望 族） ，至今而零极矣！节义文章，如我父 子者几人哉？立一不肖后如西铭先生（张 溥） ，为人所诟笑，何如不立之为愈(好) 耶！呜呼！大造（造化，指天）茫茫，总 归无后。有一日中兴再造/则庙食千秋/岂 止麦饭豚蹄/不为馁鬼而已哉/若有妄言立 后者/淳且与先文忠在冥冥诛jí 殛顽嚚yí n （诛杀顽钝之人。诛殛，诛杀。顽嚣，顽 钝愚蠢之人）/决不肯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