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元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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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元御傳
黃元御傳(清代名醫黃元御)
黃元御,名玉路,字元御,一字坤載,號研農,別號玉楸子,昌邑縣人,清代乾隆間名醫。他醫德高尚,以「良相之心為良醫」;醫術精湛,「所治危症有神效”。初時,在民間已享有「南藏北黃」聲譽。後來,因其治疾能覆杯而愈,遂蜚聲江淮與京都間。清高宗御賜「妙悟岐黃」匾額,懸太醫院門首。他終生精研醫學,著述宏富。《清史稿》記,他「因庸醫誤藥損目,發憤學醫,於《素問》、《靈樞》、《難經》、《傷寒論》、《金匱玉函經》皆有註釋,凡數十萬言。」實現了他「以良醫濟世」,「鑿先聖未雕之璞,探千秋永墜之奇」,「繼古聖之匡維」,「回蒼生之顛沛」的宏願。醫學界稱其學術思想,「奧析天人,妙燭幽隱,自越人、仲景而後,罕有其倫」,成為祖國醫學發展史上,對經典醫著「長沙而後,一火薪傳」的「一代醫宗」。
奮志青雲,雄心為良相濟世
不種桑麻不養蠶,
莫將實學付空談;
王侯筋兩無多重,
有志男兒一擔擔。
黃福《書懷》
書香門第,男兒奮志
黃元御於1705年農曆九月十八日夜九時仵,出生在昌邑城西郊黃家新郭村。黃氏世家是昌邑縣的名門望族。黃元御是黃福的第十一代孫。黃福的思想和業績對黃元御有著深刻的影響。
黃福,號後樂,謚忠宣公,是明初歷官五朝的良臣。他原為清源知縣,因上書論國大計,被太祖朱元璋破格選拔,為工部右侍郎。永樂初年,因在兩廣和交趾治軍調度有方,調北京刑部尚書兼掌安南布政、按察二司事。洪熙時召還,以工部尚書兼詹事府詹事。宣德初,調南京戶部尚書兼掌兵部。正統元年,拜少保,進階光祿大夫,封贈三代。
黃福仰慕范仲淹為人,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作為自己的居官準則。因此,取「後樂」為號。官退之後,並將自己的居室取名「後樂堂」。老年在「後樂堂」中,不但仍與往來友好交談國家大事,還特別重視教育子女關心民眾疾苦。
當時的國史李時勉在《後樂堂記》中寫道:黃福「歷事五朝,四十餘年,其心未嘗一日不在天下國家,平昔言議未嘗一語不在天下國家。論大臣以道,事君赤心報國,而不為私圖者方今其一人焉。」《昌邑縣志》載:「福器重才敏,周練世務,憂國忘家,老而彌篤,卒之日家無百緡」。
黃家新郭村西的西巖山東麓,是黃福的御葬墓,墓前西側豎立著明英宗親書的《諭祭文》碑。墓前是兩列高大的漢白玉石人石獸。每年春季的農曆四月十七日和秋季的農曆十月二十二日,兩次新郭山會。方園百里的人們,都來爭趕這
個山會,一是圖到西巖山上貢奉「泰山老母」,二是為前來拜謁「黃忠宣公墓」。所以,新郭山會特別隆盛。
昌邑城裡除在鄉賢祠裡供有黃福祭位外,還奉旨在縣衙前的縣南街建有「黃忠宣公祠」,每年春秋兩祭。黃福在當地聲望很高,對黃氏的後代有著深遠的影響。
明清兩代,黃氏家族人才輩出。黃元御的堂祖父黃運啟為順治戊戌(1658年)進士,官至兵部給事。著有《平政紀略》、《石嵩問答》等書。歸里後設義田濟人急,也被祀入鄉賢祠。黃運啟之子黃在中,任錢塘知縣時政聲卓著,崇祀杭州名宦祠。黃元御出生之家,也是書鄉門第。他的祖父黃運貞,廩貢生,侯補訓導,在昌邑城南隅造有別居學塾,書齋中藏有黃福的《黃公文集》、《後樂堂集》和黃運啟的《平政紀略》,以及各種經史子集。黃元御的父親黃鐘,也是邑庠生。黃元御兄弟三人,兩位兄長,黃德潤為邑增生,黃德淳為監生。家庭教育和社會環境為黃元御讀書治學創造了十分優越的條件。
黃元御由於受到良好的家塾啟蒙教育,童年時,便進入西巖山前的養志書院讀書。這個書院原為逄萌祠故址。老師常用逄萌掛冠的忠君保國故事來教育學生。尤其是書院東鄰黃福墓,黃福「公而忘私,國而忘家,不為利回,不為害怵,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精神,更是啟發教育學生刻苦讀書,以展宏志的生動教材。黃元御原來從父親那裡,聽到了許多有關黃福「生榮死哀」的悲壯故事,現在又常學習老師選輯的有關黃福的文章,使他對黃福創辟的豐功偉業有了更深的理解。
首先引起黃元御志趣的是《石巖記》。文章作者孫夢豸,明嘉靖丙辰進士,官至侍郎。官退隱居西巖,修身養志,著書立說。其文中記載:「去縣西二里許名日新郭村,近古城遺址,今以名村因其舊也。村之西有山,近視之若夷,遠望則豐隆聳秀,青草蒙茸如翠屏狀。其極頂前後又有小峰突起,中區平坦畝餘,舊有泰山等祠。聞之故老云:厥初始建,幾見神異。今雖漫無可考,然歲時伏臘,邑中人士瞻拜祠下者,動以數百計,往來絡繹,若或使之,也可以稽此山之靈也。」「東則為忠宣公墓,石獸森列,松檜蔥鬱,而其子孫環處於其側者,尚濟濟焉」。西巖名勝是昌邑八景之一,原因大概也是賴以黃忠宣公墓的名氣吧。在書院
內的石刻《題西巖》,作者翟瓚是明正德甲戌進士,官至湖廣巡撫。他的這首題詩,也是黃元御的喜讀之篇。詩文是:「世外風流愛小山,結廬高著翠微間。天台佳氣春常在,閬苑浮雲晝自閒。檻外松煙偏靄靄,枝頭鳥語故關關。明朝柱史朝楓陛,野老思君何日還。」這些詩詞文章
,使黃元御從對先祖黃福由崇敬,萌生了成為良相的心願。從此,他再陪同師友到黃福墓拜謁時,看到那墓前林立的石碣,感到每一碑文都煥發出新意,每一字句都表現出更高的價值。特別是《諭祭文》說的「卿事我祖宗,歷官中外,四十餘年,皆在重任,職端正,剛果有為,忠君愛國,致公忘私,匪躬之節,老而彌篤」,這段話,堅定了黃元御以黃福先祖為榜樣,走「忠君愛國,致公忘私」之路的思想。
黃元御胸懷大志,發憤功讀,舉為庠生,選入城裡鳳鳴書院就讀。他在城裡,能更多地到父親南隅的書齋中閱讀諸子百家的各類書籍;能更多地與同學比他長五歲的堂兄黃德靜,以及姑表兄弟孫爾周等促膝交談,論前途事業,講讀書心得;能更多地去「鄉賢祠」,特別是到「黃忠宣公祠」瞻拜先祖的靈位,默領「家訓」的真諦。祠堂的第一副楹聯是:「文教武威勳業千年公史冊,遠來近悅聲靈百代震乾坤」。在黃福畫像的西側有《橫石碑》,是黃福去世後第一個仲秋節時,明英宗親書的諭祭文。文曰:「嗚呼!卿廷之志成,秉忠國家,彌久彌篤。朕茲臨御,方重倚毗,而遽長逝,豈勝悼歎!”他仰望祠堂中高懸的忠宣公遺像,不但比過去感到倍加親切,而且對兵部尚書楊士奇題的《像贊》,也似乎感到了有些「誘惑」。讚辭中說:「所見六卿大臣,剛貞之操,廉潔之心,閎厚之度,通碩之才,經國如家,至公不私,有古賢臣君子之志,始終不諭,輿論所歸,無間然者,東萊一人焉。」每年春秋兩度黃元御隨縣署官員和書院師生前來祀祭,他總是流連忘返,反覆誦讀這些祭文、像贊,默默對著先祖立志發誓。
在南隅書齋中,黃元御經常翻閱黃福的《後樂堂詩 集》,因為他特別愛讀那首題為《書懷》的七言詩:「不種桑麻不養蠶,莫將實學付空談。王侯筋兩無多重,有志男兒一擔擔。」立志做一名能擔負起忠君保國重任的良臣,決不辜負先祖的遺訓,在黃元御的心裡已經形成牢不可破的信念了。
黃元御進城讀書的第二個春節到了,這是他思想上「飛躍」的一個春節。他從小就知道黃家過春節,家家都不貼「福」帖,而是改貼「春”字。父親說,這是黃家為「祖者諱」。可在這個春節,已有雄心壯志的黃元御對黃家過年以「春」代「福』』的家規,頓時產生了別開生面的想法。黃家的「春」,既然就是「福」,於是他構思出一首詩來,一是與《書懷》相唱和,更是以「春」喻「福」,來表達自己繼承先祖遺志的激烈壯懷。其詩為《詠風箏》:「眾目仰望勢氣派,因緣全憑一線來。平生不愛雲和雨,唯喜春風抱滿懷。」黃元御立下「唯
喜春風抱滿懷」的志向,從此傚法福祖做一代良臣的心願成為鼓舞他奮鬥不息的力量源泉。
聰穎過人,世推國器
黃元御讀書勤奮,善於鑽研,天資聰慧,過目成誦。在《傷寒懸解自序》中,他回憶讀書的情景時說,自己是「滌慮玄覽,游思壙垠,空明研悟,自負古今無雙。」可見他學習專心致志,治學態度嚴謹,對所學知識,不但能深刻領悟,而且還要提出自己的獨到見解。所以,《黃氏家譜》記:黃元御「有才學」。《黃元御神道碑》文中說:「先生少負奇才,常欲奮志青雲,以功名高天下」。《昌邑縣志》載:黃元御「聰明過人,甫成童為諸生,世推為國器。」
他聰明好學,但是最喜歡讀的卻是史書。先是經常翻閱《明史》,瞭解黃福經歷五朝,為官半百的漫長仕途,從史實中學習忠宣公的處世為人。從讀史中,他領略了許多安邦治國的方法和道理。他也體會到要成為效忠國家的良臣,就必須研讀史籍,做到通古而達今的居官境界。此後,他埋頭於二十四史之中,尤其對《史記》,愛不釋手,不但重視那生動的史料,而且欣賞那優美的文采,更想從中領略司馬遷的卓越才華。他在研讀史書中還採用了司馬遷的凝神注思,窮深騖遠的治學之法。他經常閱讀的還有《呂氏春秋》和《漢書》、《晉書》等。史書中的人物傳記和各種學術建樹,都是他閱讀的重點。所以,他根據史書的記載,還常去找來有關諸子百家的學術著作閱讀。
他很重視讀古典哲學著作,如《易經》、《尚書》、《河圖》、《列子》、《莊子》、《管子》、《關尹子》、《子華子》等,甚至《庚桑子》、《鄧析子》、《譚子》、《文子》等,都是他所喜讀
的。
他也對古典文學感興趣,常讀的除文史並佳的《史記》外,還有屈原的《離騷》,趙元叔的《刺世疾邪賦》、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上林賦》和《詩經》、《文賦》等。
黃元御通過讀史,受到了司馬遷的「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深刻影響。歷史是社會變遷的一面鏡子。黃元御從史書中,既看到了盛世時仕途的通達,也明察到歷代仕途潛隱著的險惡。同時,他在讀《離騷》和《刺世疾邪賦》等文章中,也開始受到了「超脫」的影響,尤其是在當時以「八股」錄仕的束縛下,他非常厭惡那種壓抑人們思想的文風。這時在他的思想中,既有在其《杝元賦》裡講的:「至於僕者,丘園散誕,松菊緋徊,慕仲長統之樂志,企趙元叔之壯懷,曉雲西去,夜月東來,揮落葉哀鴻之曲,傾梅花寒雪之杯。既息心以遺累,復違俗而舒懷,良無求於富貴,亦何羨乎盧文」的這樣一個方面;
又有著苦於「懷中抱刺三年滅字”,以期實現凌雲壯志,展示其盡忠報國的雄才大略的另一個方面。
在「志」與「意』』的矛盾交錯之中,經過反覆思考,他想出了一個道理。這就是後來他在《傷寒說意自敘》中講的:「世之最難長者,得意之事,玉楸子往往於失意之中,有得意之樂。若使得志,則必失意,若使得意,則必失志。聖人無全功,造化無全能,與其得志而失意,不如得意而失志。二者不可兼,寧捨彼而取此。此中得失,不足為外人道也,此中憂樂,未易為俗人言也。」然而,他有時又想傚法一些「雙全其美」的前人,既能如意,又不失志,可以著書立說走「硯田為農」的筆耕之路,並因此取號「研農」。他的這種想法,寫在第一部醫著《素靈微蘊序意》中:「悲夫!昔屈子、呂子之倫,鹹以窮愁著書,自見於後,垂諸竹素,不可殫述。使非意有鬱結,曷能冥心於銜虛之表,騖精於恍惚之庭,論書策以抒懷,垂文章以行遠哉!」歲月崢嶸,思緒萬千,黃元御從勤奮之徑跨越書山,乘刻苦之舟渡過學海,進入「而立」之年。
庸醫損目,屢病中虛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雍正十二年甲寅(1734年)八月,正當黃元御風華正茂的而立之年,不幸偶染目疾,又因醫生的醫術低劣,用藥不當,以至使他遭到藥物的毒害。這段人生旅途上的重大挫折,在他的著作中屢有記述。首先見於《素靈微蘊》一書中,此書《序意》裡開頭便說道:「玉楸先生,宰思損慮,氣漠神融,清耳而聽,明目而視。既遭庸醫之禍,乃喟然太息,仰榱而歎曰:是余之罪也。夫昔杜子夏、殷仲堪輩,禍劇折肱,而未嘗游思醫事,後之病者,不能遁天之刑也」。此書的《杝元》賦裡又說:「乃偶攖末疾,見誤庸醫,夷然太息」。此書卷四《目病解》,還以自己的目病治療過程為例,用「醫案」方式,寫出
了這段被「庸醫損目」的經過。文中記道:「玉楸子中外條固,夙無苛殃。甲寅八月,時年三十,左目紅澀。三日後白睛如血,周外腫起,漸裹黑珠。口乾不飲,並無上熱煩渴之
證。延一醫診之,高冠嚴色,口沫泉湧,以為大腸之火,用大黃、黃連下之,不洩。又以重劑下之,微洩,不愈。乃意外有風寒,用滾茶一盆,覆衣熏蒸,汗流至踵,不愈。有老嫗善針,輕刺白珠,出濁血數十滴如膠,紅腫消退,頗覺清朗。前醫猶謂風火不盡,飲以風燥苦寒數十劑,漸有飛白拂上,如輕霧漾籠。伊謂恐薄翳漸長,乃用所謂孫真人秘方,名揭障丹,一派辛寒,日服二次。又有熏法,名沖翳散,藥品如前,煎湯熱覆,含筒吹熏,取汗如雨,每日一作。如此半月,薄翳
漸長漸昏,蟹睛突出外眥,光流如電。脾陽大虧,數年之內,屢病中虛,至今未復。」並且通過對庸醫誤藥的分析,從生理、病理和藥理上闡述了他左目失明,中氣頹敗,身心遭到極大摧殘的根源。庸醫藥害,不但使黃元御失去左目,在心理上受到了難以忍受的創傷,更為嚴重的是使他體內的中氣殘遭致命的損傷,直到他五十一歲寫《素問懸解自序》時,還念念不忘這出九死一生的悲劇。在《自序》中,他痛苦地回憶說:「玉楸子盛壯之年,誤服庸工毒藥,幸而未死」。庸醫像鬼蜮一樣吞噬了他身心的健康。
出師未捷身先傷,常使英雄淚沾襟。黃元御已失目,怎樣沿仕途渡過人生?身體已損中氣,怎樣在而立之年而立?從抱凌雲之志,跌入傷殘的深淵,黃元御怎能不憂傷?昌邑俗語說:人有三回九轉,天有時刻陰晴。黃元御在「天公不作美」的厄運中,究竟怎樣回轉呢?他從哪裡尋找這個人生問題的答案呢?
躍馬疾馳,發憤做名醫濟人
黃元御,字坤載,號研農,別號玉揪,明太保忠宣十一世孫。聰明過人,甫成童為諸生,世推為國器。因目疾為庸醫所誤,一目失明,發憤曰:不能為名相濟世,亦為名醫濟人。
《昌邑縣續志·人物》(光緒三十三年)
委棄試帖,考鏡靈蘭
黃元御在和疾病作鬥爭中,經常想到過去研究過的那些歷史人物,凡是有卓越成就的人,走過的人生道路總是艱難曲折的。所以,在病痛中,他仍然堅持研究史書和古典哲學書籍。因此,有不少歷史人物和哲學大家成了他逃離絕境的開路嚮導。他想,《孫子兵法》上不是講「置於死地而後生」嗎?他從這裡找到了死中求生的辯證關係。他在與疾病作鬥爭的實踐過程中,也深刻地體會到「九折臂,成良醫」的道理。在治病時,他遇到了水平高低不同的
各類醫生,也接觸了溫涼補洩性質不同的各種藥物。黃元御知識淵博,又親身體察,天常日久,便對抗禦病魔取得了一些經驗和體會,好像發現了人生中新的東西,逐步樹立起靠自己掌握醫學知識戰勝自己病痛的堅定信念。
他的堂兄黃德靜已離開鳳鳴書院開業行醫,對兒科,尤其是小兒痘疹已經受到群眾的讚許。所以,他便從堂兄那裡,取來張仲景著的《傷寒論》,開始攻讀。
三載而悟,六年如茲
黃元御有著良好的文化素質和哲學修養,學習又刻苦,治學也得法,所以對《傷寒論》講的醫學知識,在逐步掌握的情況下,也不斷加深理解,並且還有自己獨特的看法。他在《傷寒懸解自序》中記述這個學醫的開端時說:「玉楸子滌慮玄覽,游思壙垠,空明研悟,自負古今無雙。甲寅之歲,以誤藥粗工,委棄試帖,考鏡
靈蘭之秘,詎讀仲景《傷寒》,一言不解,遂乃博搜箋注,傾瀝群言。縱觀近古傷寒之家數十百種,歲歷三秋,猶爾茫若,仰鑽莫從。廢卷長噓,魯鄙人之為閉,倪說之弟子,以不解之。何者?固不可解也,是殆亦不可解矣。丁巳仲春,此心未已,又復攤卷淫思。日落神疲,欹枕假寐,時風清月白,夜涼如水,素影半床。清夢一肱,華胥初回,恍然解矣。然後知群公著述,荒浪無歸,彼方且涉澤迷津,披榛罔路,何以引我於康莊也!吾聞適秦者,立而至,有車也,適楚者,坐而至,有舟也。今適秦之車,且東其轅,適越之舟,或北其首,雖風利而馬良,終身不至矣。然則古聖之書,晦於訓詁者多,而後人之心,誤入箋疏者不少也。伊時擬欲作解,年歲貿遷,日月纏迫,腹稿荒殘,零落不追」。可見,失去左目,五官不整,又因中虛而屢病,杜絕奪取功名的仕進之途,從而使他逐步地走上「考鏡靈蘭」,研究祖國古典醫著的道路。
通過「博搜箋注,傾瀝群言」和「縱觀近古傷寒之家數十百種」,經歷三秋深鑽苦研之後,使他的認識發生了一個飛躍,從「不解」中,而「恍然解矣」。
他很贊同張仲景研究醫學的觀點和方法。張仲景在《傷寒雜病論序》中指出:「痛乎!舉世昏迷,莫能覺悟,不惜其命,若是輕生,彼何榮勢之雲哉!而進不能愛人知人,退不能愛身知己,遇災值禍,身居危地,濛濛昧昧,蠢若遊魂。哀乎!趨世之士,馳競浮華,不固根本,忘軀絢物,危若冰谷,至於是也。在批判了那時「唯名利是務」「不固根本』的「居世之士”,提出自己寫《傷寒論》的醫學態度是:「勤求古訓,博采眾方」、「平脈辨證」,從而達到「雖未能盡愈諸病,庶可以見病知源,若能尋余所集,思過半矣」。 .
怎樣固人根本呢?諸證的常見病源是什麼呢?黃元御經過三年研讀,瞭解了仲景《傷寒論》的基本原理和根本方術。他在後來寫的《傷寒懸解》中提到:「陽盛而府熱則吉,其死者,陽亢而失下也,陰盛而藏寒則凶,其生者,阻退而用溫也,陽生陰殺,顯見之理。後世庸工,乃至滋陰而伐陽,瀉火而補水。一臨傷寒,先有傳經為熱之語橫塞胸中,至於證脈,陰陽,絲毫不解,人隨藥死,枉殺多矣」。
他還從陰陽與髒府的關係,強調了「陽貴陰賤」的觀點。他說:「陽盛則生,陰盛則死,陰莫盛於少陰,陽莫盛於陽明。病入三陰,死多生少,雖用姜附回陽,難保十全無失,最可慮也。一傳胃府,則正陽司氣,三陰無權,萬不一死,至為吉兆,俟其胃熱盛實,一用承氣攻下,自無餘事。陽貴陰賤,正為此也”。所以他主張治病要從健脾胃扶陽
入手,使人體增強免疫力,從而讓藥物發揮出應有的醫療性能,達到病員康復的目的。
黃元御對張仲景《傷寒論》微旨的闡發,後來陽湖張琦在《傷寒懸解後序》裡評價說:「黃氏之學,博究天人,鉤致深遠,而於是書,尤為精贍。振墜諸於已絕,辨群惑於方
競,洵足維持玉冊,彰顯靈蘭,剔弊反經”,論病治疾能「發府藏傳入之理,究陰陽衰盛之義」。
黃元御以中國古代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加深了對仲景《傷寒論》的理解。從「天人相應」,人物一理出發,認識到大地是萬物生長發育的載體,人體中的脾是己土、胃是戊土,治病要注意扶陽抑陰、調理脾胃,使中氣輪轉,以祛病延年。土地為坤,所以黃元御自此,取字「坤載」。
黃元御在研讀《傷寒論》中,不斷提高了自己的醫學造詣,有時同黃德靜等當地的中醫交談起來,也顯得見地不凡。所以,他們也常將一些疑難病症帶來和黃元御一起會診,而且黃元御在診病治病中也證實了自己的醫學造詣和良醫的才華。從而,在黃元御的思想上產生了不能為良相濟世,要為良醫濟人的信念。他凝思再三,決心將自己的一生獻給祖國的醫學事業,解除廣大病者的痛苦,繼承古典醫學,並發揚光大。他這時再翻閱自己言志的《風箏詩》,不是感到悵惘和悲哀,而是覺得更有實現理想的信心。他提起筆來,把原詩改為:「命薄如紙數里該,姻緣全憑一線來;平生不愛雲和雨,唯喜春風抱滿懷。」做良醫濟人的堅定信念給黃元御人生道路上豎立起一塊新的里程碑。
黃元御有了做良醫濟世的精神支柱和奮鬥目標,思想更開闊了,行動更明確了。他理解《傷寒論》的微旨後,沒有立即為書作解,一是想進一步實踐仲景的理論,再是按仲景在《序》中指出的,要進一步學習《傷寒論》的理論基礎,就是黃帝、岐伯的《內經》,即《素問》與《靈樞》和秦越人的《難經》。他一邊行醫,一邊學習,用醫學理論來指導自己的行醫實踐,在行醫實踐中來證實所學理論,並加深對古典醫籍的理解。他把理論和實踐統一起來,還堅持記錄重要的醫案,寫出自己心得的醫話。刻苦鑽研和大膽實踐,使他的醫學水平提高很快,行醫的範圍越來越大,知名度也越來越高。
黃元御十分關心鄉親們的病痛,有許多夙疾陳病,經他精心制方調藥,終於解除病痛,恢復健康。昌邑城東上台村田西山,是黃元御要好的學友。這年夏末,到萊州府去參加鄉試,由於飲冷露臥,得了痢疾,病情嚴重,已經幾天食水不進了。黃元御被請去之後,因為是好友,便開玩笑說:「今天我把仙人盧文和神醫扁鵲請來了,你雖然看不到
他們,但一會就知道是真的來過了。只要吃上他們的一匙靈藥,就可以返魂,所以你就不用耽心了。」黃元御,
知道西山染的新秋痢疾,是暑夏生冷所傷。其症狀中焦寒濕,上下俱熱。上熱在於少陽,下熱在於厥陰,而上下鬱熱之根,則由己土之濕,土濕之故,則由癸水之寒。他於是用燥土溫中、行瘀散滯、清膽達木之方,讓西山只灌上一服湯藥,就逐漸痊癒了,再也沒有服藥。
金鄉縣知縣於子蘧出官前當過黃元御的老師。他因年老體衰,政務繁忙,患有慢性腸胃病。又因經常宴客吃請,有時病發甚為嚴重。黃元御「妙手回春」的信息傳到了山東沿運河的各城鎮。于先生在濟寧州聽到這個消息後,便錄證來信問診。他信中說,自來飲食不多,今只三分之一,稍多即傷食洩利,魚肉絕不思食,食棗數枚即發熱,陪客茶多,晚即不寐,不食晚飯十數年了。縣裡醫士為他特別配製的加減四君丸,遇脾胃寒濕,便服一二次,甚覺有效。六月裡因吃涼粉,霍亂嘔吐並作。八月六日食黍糕半枚,午後省牲,在明倫堂嘔吐原物。此後,胃病加劇,便改服六味丸,效果更不佳,又與縣中醫士商量特製兔絲丸,服後更加重了病情,再改服平日最效的四君丸時,也感到燥熱不受了。時下又感腰痛腿重,衰老很快,弄到了一個還少仙方,也不敢服用。望黃元御回信時給他個診治的辦法。
黃元御在給于先生的回信中,分析了他的病證,指出了病源,並勸他要少吃難消化的東西,晚上更要注意少酒少茶,也不要因為有條件就亂用藥物,這樣會增加病痛,產生相反的效果。還指出原來服用的加減四君丸就很對症,只是因年邁體衰,胃的功能又弱,服用劑量不宜過大。只要注意調理飲食,堅持適量服用四君丸,使中氣復原,脾胃的功能就會增強和恢復。最後在信中還指給他一個健脾強身的方法。他介紹這個方法說:「燥土暖水,疏木達
郁。水溫土燥,木達風清,脾旺顯消,神氣漸盈,百齡易得,還少仙方,何其不能!《素問·生氣通天論》:聖人服天氣而通神明。陰陽應像論:能知七損八益,則耳目聰明,身體輕健,老者復壯,壯者益治。年高之人,陽衰陰旺,是以易老。若以藥物抑陰扶陽,本有還童之理,而愚昧以為妄誕,此下士聞道,所以大笑也。至於素稟藏氣雖與人別,而寒熱燥濕,一切不受,是方藥之差誤,非宜寒不受寒,宜熱不受熱也。此以腸胃柔脆,不堪毒藥,少服便效,未宜多用也。」于先生按黃元御說的辦法去做,不久身體就大為好轉了。十一月卻又來信說,因上月十五過生日時酬勞過度,舊病復作。這月從初五開始,每晚又飲酒過量,特別
是病後誤服了八味丸,胃腹痛劇,不能行立。黃元御歎息道:醫術能挽救人的生命,卻難以醫治人的生活。他想了很多,最後給于先生寫了一封從生活到生理,從飲食到藥物,充滿師生情懷的長信。這可算是一個從心理和病理的結合上來治病的先例吧!
外地的達官貴人,也經常或車或轎來請黃先生治病。黃元御在治病中,既用民間流傳的土方、驗方,也用史書上名人治疾的奇方。有位知州請黃先生治病,他看過之後,診為悲恐之症。病者也自述說,每逢犯病時驚悸悲憂,得病二十年來,已犯過四次。初次犯病時,僅四個月就恢復了。後來再犯,要拖半年以上才漸愈。最後一次甚至快兩年了,還未見好轉。病發時,長時間不吃飯,不睡覺。懷疑飯中有毒。多欲好淫,憂愁思慮,常恐見殺。獨處時傷心流淚,甚至還自尋短見。黃元御對這種病看得很透,是因火敗土濕,金水俱旺而致。怎樣開方下藥呢?這是一位州官,黃元御十分慎重,因為他知道不少史書上記載的有關給官吏治這種病的一些事件,所以要三思而後行。
他首先想到《呂氏春秋》上記的一個故事:「齊王疾痏(即灸後病癲),使人之宋迎文摯。文摯至,謂太子曰:王之疾,必可已也。雖然王之疾已,則必殺摯也。太子曰:何故?文摯曰:非怒王則疾不可治,王怒則摯必死。太子頓首強請曰:苟己王之疾,臣與臣之母以死爭之於王,王必幸臣與臣之母,願先生勿患也。文摯曰:諾,請以死為王。與太子期而將往,不當者三,齊王固已怒矣。文摯至,不解履登床,履王衣。問王之疾,王怒而不與言。文摯因出,辭以重,王怒。王怒而起,疾乃遂已。王大怒,將生烹文摯。太子與王后爭之而不能得,文摯遂烹焉」。可見給官吏治這種病症,是件冒險的事情。他想本來這並不是什麼疑難病症,治法也不難,只要以燥土為主,而溫暖金水,長養木火,就能使恐化為怒,悲轉為喜,達到藏氣平均,情志調和的正常心理狀態。
這位知州的病,怎樣去治呢?給不給他開方行藥呢?他又想到另一個歷史上的例子:「《東漢書》:一郡守病,華佗以為盛怒則差,乃多受其貨而不加功。無何,棄去,又留書罵之。太守果大怒,使人追殺之。不及,因嗔恚,吐黑血數升而愈」。黃元御終於想出來一個周全的辦法,給知州治完病就回鄉去了。知州的病很快痊癒了。人們傳出一段奇聞:黃元御給知州開了僅有甘草等幾味藥的處方,煎好,知州則喝下去,又跟他開了一個玩笑。說,只服這一次藥,病就好了。但必須用你最喜歡的那個三姨太作為酬謝。這時知州頓有「奪妻之憤」,心裡一氣,藥勁發散到全身,
立時病就好了。有人想讓黃元御揭開這個迷,他只是說:人有七情六慾,情慾要順其自然,有憂則憂,有喜則喜,遇驚即驚,觸怒即怒,如果憂而不能喜,驚而不敢怒,必然思傷脾,怒勝思,至理不爽,而鬱結成病。此病,用燥培木,溫金暖水之劑,十餘日後,小有不快,怒氣勃然,隨怒消而病癒。
實踐的不斷提高和理論的逐步深入,使黃元御在對症下藥中,能參考成方,結合經驗,大膽創新。昌邑城裡田龍章請黃元御治氣臌。他的病歷是:「初秋病痢,服藥數劑,痢愈而腹脹,得食更甚,脅內氣沖作痛。用溫中散滯之方,脹消,心緒煩亂,悅怒不平。又以忿恚而發。數發之後,臍內腫脹,遂成氣臌,喘呼不臥,溲溺艱澀,諸味俱絕,食甘稍差。」黃元御分析,他的病源在於脾土濕陷,木郁不達。「怒傷肝氣,賊虛脾土,肝脾郁迫,不得發舒,故清氣壅阻而為腫脹」。他指出治療這種病「宜燥土升陷,而達木氣。土燥陽升,消化水谷,水能化氣而氣復化水,下注膀胱,水道清利,濕氣滲洩,肝脾升達,腫能自消。庸工見其小便熱澀,而以黃檗、知母清瀉膀胱之熱,脾陽更敗,濕陷益增,是拯溺而投之以石也,豈不謬歟!若藏府之中,濕旺氣結,久而不行,化生腐敗。腐敗瘀填,則用疏滌五藏之法,去其菀陳。腐敗全消,脾陽升布,則精氣動薄,神化回湧,壽命永固,長生不老。此除舊布新之法也。」他從人生於火而死於水,以陽生而陰殺的原則出發對田龍章的氣臌病,用燥土達木、行郁升陷之味,十幾天就痊癒了。
黃元御在不能為良相濟世,也要為良醫濟人的思想鼓舞下,三年學通了仲景《傷寒論》,此後三年中,又結合行醫實踐,研讀了《內經》和《難經》等古典醫著。他想,歷史上有些名人,如漢朝杜子夏,既善文學又愛藏書,但因病重被免去了任職多年的涼州刺史;晉朝殷仲堪,做過尚書,曾督三州事,但因父親常年有病,他總是揮淚煎湯送藥,後來哭瞎了一隻眼睛。然而,這些歷史人物並沒有從此而重視祖國醫學的繼承和發展,所以後世的病者,很難逃脫病痛的折磨。這是一個沉痛的歷史教訓。他想到許多古代的至人,視聽不一定全靠耳目,應該像老子的弟子庚桑子那樣做人,能善於學習和獨立思考,他繼承了老子的哲學思想,又善於運用和創新,隱居到江蘇宜興縣東南湖的庚桑洞裡,撰述出了道家哲學著作《庚桑子》九章。為了使祖國的古典醫學得到繼承和發揚,黃元御也決心做一個象庚桑子一樣的人。於是「杜門謝客,罄心渺慮,思黃帝、岐伯、越人、仲景之道」,結合自己的實踐心得,對《內經》的《素問》和《
靈樞》作系統的闡述。從他三十三歲後開始構思,積累材料,整理醫案,經過三年努力,到三十六歲時寫出第一部醫著《素靈微蘊》。
《素靈微蘊》四卷,共二十六篇,一二兩卷論證生理、診法,三四兩卷用醫案醫話的方式,論述內傷雜病的原始要終。《黃帝內經》包括《素問》和《靈樞》兩大部分,此書為中醫四大經典著作之首,醫界之準繩。黃元御精研《內經》多年,領悟至深,所著《素靈微蘊》一書,透闢地闡發出《素問》和《靈樞》的微蘊,使岐黃之道,若網在綱,有條不紊,是一本研習和宏揚《內經》不可多得的佳作。黃元御寫出自己的醫學處女作,在解釋典籍中,深刻地認識到「聖人之言冥冥,所以使後人盲也」。古典醫著對一些醫學原理講得既概括又抽像,因此許多庸醫不能理解其內在的本質含義,就只能在具體地診病醫病中盲目行事了。他在書後寫的《序意》中說:「軒岐既往,《靈》、《素》猶傳。世歷三古,人更四聖,當途而後,赤水迷津。而一火薪傳,何敢讓焉。因溯四聖之心傳,作《素靈微蘊》二十有六篇,原始要終,以究天人之際,成一家之言。藏諸空山,以待後之達人。歲在庚申九月二十八日草成。悲夫!昔屈子、呂氏之倫,鹹以窮愁著書,自見於後,垂諸竹素,不可殫述。使非意有鬱結,曷能冥心於沖虛之表,騖精於恍惚之庭,論書策以抒懷,垂文章以行遠哉!」寫出能表達自己一家之言的書來,實現了自己六年來考鏡靈蘭,維持玉冊的夙願,他感到十分快意。
他在寫《素靈微蘊》一書中,對自己學術名字的選取,也感到非常舒心。在開始決心走醫者之路時,曾將玉路定為名字,玉版、玉冊、玉機是象徵醫學典籍的,用玉路表示堅定地走醫者之道路是再恰當不過了。但作為學子的用字,最好能反映出醫和藥兩個方面,於是把路字又改為楸字。在《素靈微蘊》中,取學術之號為玉楸子,特別是瞭解他的人,讀到這個別號時,頓生「制方用劑皆神效」之感。他在落款作者名號時則仍書為「昌邑黃元御坤載著。」
杝元解嘲,一火薪傳
樹大招風,人怕出名。黃元御的《素靈微蘊》草稿傳出去以後,在醫士文人中產生了很大的反響。既有讚揚和表示支持的,也有認為價值不大,作用甚微的。更有的甚至認為是「不急之務,虛?恆歲月」。他在給一些官老病休的仕紳治疾時,有的說:「你這個人觀察病症是個明白人,但認識社會卻成了一個糊塗人。現在編著醫書是多此一舉。從前研究醫藥,官方支持,眾人擁護。社會上對人才是如此地重視,編著醫書還能受不到尊重嗎?但是現在的情況不同,你即使鑽研
一輩子,到老年寫成了有醫學價值的書錄,也不會得到社會的認可,不會選拔你作為高官厚祿的人才。你以為對古典醫著都作出解釋來是件有益的大事,我認為還不如去做點小生意或行醫賣藥來的實惠」。他和一些醫士同仁們接觸時,有的也勸告說:「現在醫士這麼多,寫醫學著作的人也不少,而且歷代已經出了不少的好醫書,人們都把過去和現在的一些出各醫書視為俞跗和扁鵲醫術的結晶。特別是現在有些人,搞研究有著相當高的職位和社會地位。而你,既缺乏大量的資料,又沒有多大的活動範圍,拘泥在一個小天地中,想在醫學研究上成什麼大器,豈不是望洋生歎嗎?」他與一些同鄉好友交談時,更有的勸導他說:「你到處行醫還不算,不論走到哪裡,一到旅店住下來,就沒白帶黑地忙著著書作解,太艱苦了。這合得來嗎?真不如趁早坐車趕回老家去。有病人就治病,無病人就看書,平日養養花,散散步,高興了就彈彈琴,有心緒就吟吟詩,悠然自得地度過這漫長的人生之途,送走這快如穿梭的歲月」。對於這些言論,黃元御十分反感。特別是那「以為不急之務,虛亙歲月」的冷語,他認為是對自己的辛辣諷刺和莫大污辱。
黃元御年剛三十六歲,正處於從而立之年向不惑之年過渡的青壯年華,針對這些冷嘲熱諷,一氣呵成一篇回敬他們的《杝元》賦,以申述上聖之功,剖作者之意。他最後面對「絢華之客」大聲疾呼地解嘲道:「玉楸子振臂而起,仰天而噓:夫聞清商而謂角,非徽弦之過,聽者之不聰也。見和璧而曰石,非瓊瑤之賤,視者之不明也。世皆寶瓴甋瓶而憎琬璞,重笳拍而棄鐘呂,又何詫乎子之舌讕讕而口?寧?寧。厥初生民,風淳氣平,渾固敦龐,人鮮疾病。五子相蕩,二氣初競,夭札疵癘,楛窳厥性。乃有黃帝,運起天鐘,傳經玉版,示藥昆峰。道遵岐伯,業受雷公,向天老而問鳳,驅黃神以馭龍。補造化之缺漏,濟民物之傷殘,功與天地相並,術與鬼神通玄。遐哉邈矣,不可得而述殫。無何鼎湖一去,攀髯長號,雲迷大谷,鬼哭秋郊,黎丘晝市,梟鷗夜眺。人誤藥術,家習圭刀,雙目戢戢,眾口呶呶。聆其議論,則風飛雲逸,溯厥指歸,則煙籠霧飄,無不齒有刃而舌有劍,胸有斧而手有刀。似此悠悠,何足談悉,遙望前修,慨而歎矣。關情玉機,阻雋靈蘭,如墨如漆,亦幾千年。誰從此日,握要鉤玄,相煦以燠,相濯以寒」。他敘述完古典醫學的產生和發展的情況後,又談到自己立志研究醫學的經過說:「乃偶攖末疾,見誤庸醫,夷然太息。鍵戶深思,澄心凝慮,六年如茲。當其午夜篝燈,心源默辟,擢筆靈飛,
撫幾神驀,砉然天開,磔然理易。於是鑿先聖未雕之璞,探千秋永墜之奇,騰幽振微,破險開迷,閎言眇旨,磅礡陸離。不知茲固不足以揚天地之大化,繼古聖之匡維,衷群言之淆亂,回蒼生之顛沛也」。他歎息道,嗚呼!研究醫學理論的學風既然淡薄,傳統醫學理論便逐漸消失,社會上不喜歡有價值的精神財富,人們也厭惡講真情實話,輕信那些一看就值得懷疑的俗品,過去流傳下來的東西不管對錯都認為是好的,而對現在的東西不去鑒別對錯卻一概否定。季主是古代著名善卜卦的人,漢時賈誼卻譏笑他到長安市肆中為人占卜,誤認為他沒有真才實學。漢朝揚雄作名著《太玄》一書時,劉歆卻狂妄地說這種書只能供後人做蓋醬甕之用。針對這些不公平的評價,所以漢時《漢書》的作者班固作《賓戲》一文,表示了對揚雄才華的敬佩。晉朝大學問家郭璞作的《客傲》賦中,表達了自己志高氣昂,才學出眾,不怕別人譏諷,敢於向世俗小人作鬥爭的頑強精神。像這樣的人「縱受嗤於一世,終留譽於萬年,彼流俗之謠諑,亦何屑而論旃。」黃元御在賦中最後指出,那些嘲諷他的人「失轡於康莊之路,熏心於榮利之場,雖目動而言肆,實墨明而狐蒼。乃欲持眇見以訾大道,是何異乘車鼠穴,而欲窮章台之廣狹,企足蟻封,而欲測渤海之渺茫也,不亦妄歟!」黃元御的《杝元》賦,是他六年來學習和實踐的真實寫照,是他向流言誹語作鬥爭的檄文,是他的思想和意志向著更高層次昇華時進發出的光焰。
妙悟岐黃,隨駕何恃帝眷隆
總匯醫理,精益求精,考授御醫,純皇帝南巡,奉詔侍從,著方調藥皆神效,御賜「妙悟岐黃」匾額。
《昌邑縣續志》(光緒三十三年)
總匯醫理,治危神效
黃元御對《素靈微蘊》的嘲諷者回擊之後,思想既得到了解放,也變得比較成熟了。這場思想鬥爭,進一步堅定了他深入研讀醫著的信念,更加促進了對醫術精益求精地追求。人們的不同意見引起了他對自己事業的再認識,開闊了視野,拓寬了前進的道路。
司馬遷在《史記·太史公自序》中記:「二十而南遊江淮,上會稽,探禹穴。」黃元御佩服司馬遷的學問,也很崇拜他做學問的路子和生活的方式。黃元御的先祖黃福在南京任明代尚書多年。他的叔伯父黃在中曾在浙江任過太平縣知縣和錢塘縣知縣,還被崇祀浙江名宦祠。他的姑表兄弟、鳳鳴書院時的學友孫爾周也正任職錢塘知縣。他追思先祖,懷念親友,沿運河乘舟南遊,重踏當年太史公足跡。
濟南是山東首府,風景秀麗,人才雲集。黃元御遊覽過「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省城,披著湖
光山色與濟南的文人墨客相聚於歷下亭中,使他倍增「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之感。此後,他登門拜會濟南當時著名的學者和醫士申士秀。申士秀,居歷下蓮子湖畔的「鵲華山房」。鵲山在黃河西岸,是醫聖扁鵲居住過的地方。華山在黃河東岸,小清河由山前經流,弧峰刺天,青崖翠發,望同點黛,景色雄奇。趙孟頫《鵲華秋色圖》描繪的就是這裡的風光。黃元御和申士秀在「鵲華山房」促膝相談,成為摯友。申士秀學識淵博,知人善交,對黃元御的談吐甚覺不凡,認為這才是昌邑卓絕的人才,東萊出眾的鴻生,對醫學的研究有著高深的造詣,用拯救眾生的指導思想來從醫,所以醫德高尚,醫術精湛。黃元御對申士秀的賞識,十分快意,對下一步南遊江淮,聽取了他的建議,並請他介紹了一些沿途可以相會的朋友。然後,乘車南行到江蘇清江浦。
清江浦,位於蘇北的運河和淮河交會處,運河船隻由此可以去青口,南來北去入京的客官由此捨舟遵陸而上,山東內地下江南的行人,也由此下車登舟。清江浦置河道總督,這裡設有漕運總督駐札的清江河署。乾隆年間的清江浦,盛極一時。他來到清江浦和朋友會見後,駐進清江河院署中,既為慕名求醫者治病,又與朋友傾心交談。幾天之後,遊玩興盡,又結伴南去江都。他在清江浦逗留的時間雖短,但其為人治疾覆杯而愈的佳話,卻長久地流傳
在河署內外的眾人之中。
江都,即揚州,是兩淮鹽運使的駐地,鹽業發達,商業繁榮。黃元御在江都主要想看一看當年昌邑的同鄉李煦任蘇州織造期間,先後八次兼任巡視兩淮鹽課監察御史留下的宦績。從李煦革職到黃元御來江都僅十餘年的時間,但鹽署中已數易其人,除零星的幾位官休老者,很少有人知道李煦兼理鹽政達三十年的事了。
黃元御從江都乘船沿長江上行去南京。南京是先祖黃福創業的地方。黃福從明朝宣德初年,調南京任戶部尚書兼掌兵部,到正統元年拜少保,進階光祿大夫,封贈三代。在朝十餘年,官退居「後樂堂」。他親筆描畫的《後樂堂教子圖》,一直流傳到黃元御一代。事隔三百餘年,人間幾度滄桑。他心目中的南京是渺茫的,又是親切的。他進得南京城來,游訪幾天,只見石城猶存,秦淮依舊,卻難覓明時少保遺蹤。「後樂堂」故址,已數更戶主,面目全非。傳說立有御碑的「忠宣公祠」也無址可尋了。黃福七個兒子,在南京繁衍生息三百年,也該「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吧!黃元御訪得幾戶黃姓人家,也都是後來從外地移居南京的。在悲涼淒切中,他對青少年嚮往過的「一代名臣」,產生出新的感想。對損目而失
去仕途不再深抱遺憾了。他想到自己現在從事的醫業,是如此地受到人們的尊重,沿途病者對自己旅程中的支持和幫助是如此地熱情和誠心,從而增強了對自己事業的自豪感,促進了對自己事業向高層次的追求。強烈的事業感,促成了他到常州去的迫切願望。
黃元御從南京來到常州,在陽邱住進一家劉姓的「荒齋」。在這裡,從交遊和行醫過程中結識了許多文人醫士。常州,歷史悠久,經濟繁榮,交通便利,當時是文化發達的人文薈萃之地。歷代許多人「三更燈火五更雞」,埋頭在這裡嘔心瀝血作學問;南宋愛國詩人陸游稱道「常州儒風蔚然,為東南冠」。他從陽邱的朋友那裡,聽到了不少歷史名人在這裡流傳的佳話。齊梁時代的肖子顯,在這裡編著《南齊書》,寫成《後漢書》,並編有千卷的《四部要略》巨著。唐代有散文家肖穎士、詩人喻鳧。明代有編修《永樂大典》的都總裁陳濟。當時,這裡已是群花爭艷,學派林立,有文派、詞派、畫派,還有今文經學派。歷史傳統和活
躍文風對黃元御學術思想的開拓和創新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黃元御遊覽了蘇州。這裡不但園林出名,而且是蘇州織造署的所在地。祖藉昌邑城的李煦,從康熙三十二年(1693)到雍正二年(1724)任蘇州織造達三十年之久。李煦原姓姜,姜氏和黃氏同為昌邑名門望族。姜氏在康熙年代,曾有「昌邑縣姜一半」之稱。李煦於雍正初年被抄家流放,死於吉林北的打牲烏拉,又葬回昌邑的牟家莊子。黃元御想在蘇州看一看事隔僅十來年的織造府和人們為李煦所建的名賢生祠,參觀一下李煦在蘇州附近荒郊辟造的「竹村」別墅。但是,逗留數日,他尋到的幾處,只是一些似是而非的頹垣斷壁。他訪到的幾位知情人,只是講些難辨可否的隻言片語。一朝天子,一朝臣。進入乾隆年代的蘇州織造,又在走李煦的老路了吧?他的心情在慰藉中又覺沉鬱。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黃元御從蘇州,又來到了杭州。遊覽了西湖風景,拜謁了岳飛陵墓,又尋找了名宦祠。那古墓前的頹石殘字,破祠中的零亂名位,使這秀如西子的西湖大煞風景。此時,已是秋風徐徐,北雁南渡,黃元御頓生思鄉之情。他又乘舟南下紹興,瀏覽了一下吳越風光,極目會稽山,遙望大禹陵,以了卻「南遊江淮,上會稽,探禹穴」的夙願。
黃元御江淮之遊,向文人術士探求到許多行之有效的治學方法和經驗。他自己從這些方法和經驗中,又創辟出一條「之字形」的治學途徑。他從學醫起,鑽研過三年《傷寒論》,初步領悟之後,為了找到《傷寒論》的理論基礎,又溯源而上,研讀岐黃《內經》,結合仲景《傷
寒論》,深入研究《素問》和《靈樞》的本質內涵,從而寫出自己的獨到見解,即《素靈微蘊》。在研究《內經》時,對《傷寒論》的一些問題又有了新的認識。他這次漫遊之後,從與學者的交談中,更肯定了這種「之字形」研讀的方法。所以,他計劃按照《內經》本旨,再重新研究《傷寒論》,全面掌握張仲景的學術思想,並同時去研究仲景的《金匱要略方論》。此後,三年中,他重點研究了仲景的這兩部論著。
黃元御行醫訪友,再次「南遊江淮」。他在錢塘縣和孫爾週一起暢遊數日,還欣賞過爾周自己編撰的越劇《漁家樂》。他特別聽好了曲牌「疊斷橋」的唱詞:「最喜得月照當頭,滿斟美酒。醇醪真適口,全醉方休。梅花開又落,不記春秋。無掛礙任我悠遊。拋下萬種閒愁,有何憂。」孫爾周責承朋友陪同黃元御遨遊了越地的高山大川,名勝古跡。登臨會稽山,視察山頂的金石,步履腳下的趺石。繞行越王城,親探大禹陵。此後,又去瞻拜禹廟。正殿內的大禹立像,栩栩如生,像前楹柱上書有「江淮河漢思明德,精一危微見道心」之聯,使遊人無不萌生前懷古人,後思來者之情。這次越地重遊,給黃元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他
的治學之道受到了新的啟示。
乾隆十一年(1746),山東遇到大災荒,有的地方甚至出現人食人的現象。鄭板橋始任濰縣知縣,開倉賑濟。昌邑西鄰濰縣,但縣令毫無惜民之舉,人們死於災荒的不計其數。黃元御的父親貧病交加,於十一月二十四日去世。乾隆十二年災荒仍然不減去年,不少人家拖家帶口逃荒東北。乾隆年間,昌邑紡織業已經形成規模,柳疃姜家寨等村鎮的「寨子布」已經暢銷北京,有些商賈在北京還設有布莊商號。所以當時昌邑流傳一個民謠是:「窮闖南,富
進京,走投無路下關東。」黃元御在這大災之年,沒有離開家鄉。他為父親送葬後,守在家中,為父丁憂。他給災難中貧困多病的父老鄉親調藥治病,從中更深入地探索到仲景醫術的真諦。他有著高尚的醫德,能想病家所想,能急病家所急。出診看病時,總是先去診視步行前來求醫的,再診視騎驢來的,最後診視乘轎來的。他說:「那些徒步走來請我去看病的,都是家貧而且病急的,要先看完這些病人,再去看騎驢和坐轎來的也不遲。」他善用土方、驗方,同樣能治好病,盡量少用藥和用價錢便宜的藥。他說:「這樣,窮人和普通人家才能治得起病,才能治好病。」針灸,既省錢,對一些病症來說,見效很快。所以,黃元御有
著高超的針法。民間流傳了他「一針救兩命」等很多美談。幾年的治病實踐,他的醫術達到精益求精的
至高境界,論病精深,診病準確,用藥精當,真正有藥到病除之效。
乾隆十三年(1748),春節過後,黃元御又離開家鄉,南赴江淮至陽邱,仍住劉氏「荒齋」。因為在這裡有許多事情要辦,便決定長期住下來。住在「荒齋」,比在家鄉時清靜多了,春天的氣候又宜人,為他著書立說創造了極好的條件。在這裡,他晝夜奮筆疾書,僅用三個多月的時間,就寫出醫學巨著《傷寒懸解》。他在《傷寒懸解自序》中記述這段著書過程說:「乾隆戊辰,以事滯陽邱,賓於劉氏荒齋。北枕長河,南踞崇山,修樹迷空,雜花布地,愛此佳勝,低徊留之,乃有著作裴然之志。於是掩關靜拱,據梧凝思,靈台夜辟,玄鑰晨開,遂使舊疑霧除,宿障雲消,蚌開珠露,沙落金呈。十載幽思,三月而就,趨於暮春,成於秋始,時七月初三也。」這是緊張的三個不夜之月,一氣呵成大作之後長舒的一口氣。十年夙願成為現實,怎不讓人為之感慨呢?他這時想到的是,十多年來就一直致力於古典醫著的詮注,但長期顛沛流離,沒有寫出東西來,自己的年齡已經大了,兩鬢也斑白了,再回憶一下自己坎坷的人生道路,更增加了成就事業的緊迫感。歷史上的蔡剛成從四十歲立志中年述作,益窮根本,躍馬疾馳,成就了當世的大業。然而,自己今年已經是四十四歲了,年齡不饒人,時間流逝得又是如此之快,趁現在身體還比較好,應該有所建樹,所以抓緊時間,集中精力,把自己多年來研究的醫學理論和取得的實踐經驗,述作成集是責無旁貸的,再考慮到人生的短暫和詮注任務的繁重,自己怎麼不格外感慨呢?
黃元御在《傷寒懸解》中,對《傷寒論》的內容重新進行編次,全書為十四卷,分脈法等十二類別;對《傷寒論》逐條詮釋,並撰寫「仲景微旨」置於卷首,卷末附有「傷寒例』。《傷寒懸解》透闢地闡明了「仲景微旨」,理義精新,獨具特色。八十多年後,陽湖張琦在《傷寒懸解後序》中說:「余少讀仲景書,歎其博大精簡,囊括蕃變,軒岐而後,道具於此。而章次凌雜,多所難通。研索傳注,考證典冊,意旨各異,端緒莫尋。後得黃氏元御《傷寒懸解》,綱領振舉,條理綜貫,積疑盡釋,豁然遂通,乃知先代遺作,諸亂者多,不有徹識,未易致理也。」《傷寒懸解》一書,被後世尊為詮釋《傷寒論》的佳作。
「十載幽思,三月而就」,這是黃元御走著述之路的經驗之談。他體會到寫作的環境條件,是極為重要的。呂不韋不被遷放巴蜀,就不會寫出《呂覽》;周文王不被囚禁羑里,就不會作出《周易》。他自己如果沒有「事滯陽邱」,賓於「劉氏荒齋」這種條
件,就不能「有著作裴然之志」,也就不會在百天之內寫成洋洋灑灑二十餘萬言的《傷寒懸解》巨篇。
歲月逼人,著述心切。黃元御寫完《傷寒懸解》,立即著手仲景《金匱玉函要略》的詮釋。詮釋《金匱》是一件難度很大的事情。黃元御研讀《金匱》達三年之久,仍覺「真宰恍惚,未得其朕。」他感到驚奇的是,自己對「百家諸子之論,率皆過目而冰銷,入耳而瓦解」,為什麼《金匱》卻像「河漢無極」那樣的奧秘呢?就是《南華》、《太玄》那樣奇幻的書,也沒有這樣的「閉結不解」呵。由此可以想像得出,千百年來沒有人能對此書作出正確的解釋,這是很自然的。然而,黃元御從七月三日後開始作解,「乃復凝思眇慮,入此堅白。心游萬仞,精騖八極,八月末望,又告成功。」此書寫成,前後僅月餘時間。回顧這段著述情況,他自己心裡也感到驚訝。在《金匱懸解自敘》中,他說:「向解《傷寒》,心枯神瘁,幾於白鳳朝飛,彩毫夜去,詎以強弩之末,竟爾羽沒石開,是亦千古之奇也」。他為什麼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能做出如此精當而詳實的註釋呢?他總結道:「蓋揚、莊之文,義淺而辭深,《金匱》之書,言顯而理晦,非精於《靈》、《素》之理者,不能解《金匱》之言。」黃元御精研《內經》,寫出了《素靈微蘊》專著,有了堅實的理論基礎,因此,以驚人的著述速度,歷經一月的「刳心刻意」而書竣,創造出《金匱》註釋的「千古之奇」。他說,研究古典醫著,好比人們旅遊,有的人是「走馬觀花」,有的人卻是「行走千里路,勝讀萬卷書」。我去浙江旅遊過兩次,第一次去是「走馬觀花」,旅而未游。第二次去,才是「下馬看花」,在當地友人的陪同下,「身登會稽,親探禹穴,目睹越國江山」,從而體會到第一次的旅越,「歧路迷惘,自謂適越而非也。」
《傷寒論》和《金匱玉函要略》兩書註釋的完成,使黃元御進一步認識到醫學事業的壯麗和古代醫聖思想品德的崇高。扁鵲的針灸很有聲譽,孫思邈的方藥很有威望,但他們都不是為了個人的榮譽,而是熱衷於這項有益於人生的事業。這些人為什麼立志獻身醫藥事業,付出艱辛的勞動,犧牲個人,而又心甘情願呢?因為他們充分認識到「求為醫經藥錄,啟先聖之玄扃,非第消永日而遣牢思,抑亦康濟斯民之術也。」所以,他們「刳心刻意,而書傳焉。」這些古代醫學家們,雖然所處的時代不同,但他們的心是相通的。他們刻苦著述,都是為著解除民眾的疼痛,促進民眾的健康;都意識到這是一項造福斯民的光榮而壯麗的事業。
初冬天氣,冷暖無常。黃元御想到八
年前的那個初冬,還在「寒青之館」,寫著解嘲的《杝元》,而今年的初冬,正為仲景的兩書寫完「懸解」,已是躊躇滿志了。他整頓行裝,登舟返里,回家探望老母,祭掃父墓,與妻兒團聚了。
1749年(乾隆十四年,己巳),春節過後,黃元御按自己的「之」字治學方法,從黃帝、岐伯、張仲景和秦越人的醫學觀點出發,撰寫一部進一步闡明《傷寒論》內在含義的著作。這種治學方法,非常有效,所以他很快起草出《四聖懸樞》的初稿,著重分析了「溫疫痘疹之義」。從二月開始著述《四聖心源》,對「四聖」的臨床見解和治法、方藥等各個方面進行全面系統地論述。但擬出提綱,作出要目後,因為有事而隔斷了。他在後來回憶這個寫作的開端的想法時說:「醫有黃帝、岐伯、越人,仲景,四聖之事,爭光日月,人亡代革,薪火無傳。玉楸子憫後世作者不達其意,既解《傷寒》、《金匱》,乃於己巳二月作《四聖心源》,解內外百病,原始要終,以繼先聖之業。創癖大略,遇事輟筆。」黃元御處理醫事和著述的關係,總是先做醫事,抽時間著述,在治病中運用和驗證自己的醫學理論,在著述中結合
醫學原理闡述自己的醫務經驗。所以,他行醫走到什麼地方,也把自己的筆墨書稿帶到什麼地方,使行醫和著述有機結合,相輔相成,互相促進,共同提高。這一年,他多數時間行醫,還幫助黃氏家族續修宗譜,調查黃氏家族的變遷。
1750年(乾隆十五年,庚午),是黃元御非常繁忙和創造出「奇跡」的一年。春節過完,黃元御為《黃氏家譜》撰寫《徙遷淵源》。清明之後,春暖花開,黃元御旅居濟南,同好友申士秀相聚數日,互相交流了幾年來學術研究情況,討論了一些遇到的疑難問題,並對以後的打算交換了意見。這使黃元御對醫學的進一步研究受到了深刻的啟示。
申士秀讀過黃元御的《金匱懸解》後,評價很高,認為「當今之世,門檀桐君之術,家傳葛氏之方,求其返正緒於玄都,揚令名於綠籍者鮮矣。得是解而讀之,心花月透,意蕊春開,行見寶餌可以緩童年,妙藥可以駐斜景,豈非囊中之玉緯,肘後之金科也歟!」並為此書撰寫《後敘》,指出:「慨自愈跗雲遙,巫彭既遠,玉版之奇寖失,靈蘭之秘無傳,此膏肓之病,所以難為,而太和之春,無人更貯也。乃有都昌上士,萊國鴻生,史服經衣,探《八索》、《九丘》之奧,仁巢義杖,發三辰五嶽之靈。本良相之心為良醫,即活人之手而活國,技已精於三折,病不患夫四難。獨念長沙,真集大成之聖,惟茲《金匱》,難期冥悟之人,遂乃妙案筌蹄,旁搜秘籍。當其探奇抉奧,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