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渐行渐远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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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渐行渐远的人和事

离开家乡多年,每当午夜惊醒,回想起那些渐行渐远的人和事,冥冥中总有个声音提醒我,趁现在影像尚清晰,留下这些不能忘却的记忆。

黄腰沟与老先生

许多故事,都发生在这个地名黄腰沟的小村庄。这是黄土高原沟壑残原区的一个小村庄,甲字型的村子向东延伸出一根手指般的梁峁,三面环沟,全村人以农耕为生,秋季种冬小麦,春季种玉米、黄豆。

黄腰沟是老地名,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已经不知道了,相传很早以前,这里多黄鼠狼,头尾灰色,腰部黄色,俗名黄腰。老人们便以黄腰沟命名,后来大概因为这个动物不受人喜欢,人常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黄腰的名声太差了,就把地名改成了庙沟。小时候我和伙伴到沟边玩,还见过黄腰,个头不大,身体细长,腰部黄色,跑的极快,一转眼就爬上对面原边,消失不见了。村子的沟边有一座五圣庙,供奉的是保障农耕的土地爷、牛王爷、马王爷、龙王爷和山神爷。

我遇见很多年逾古稀的老人问我,知道黄腰沟吗,我回答知道。那你知道老先生吗?知道,虽没见过,听过他的许多往事。

黄腰沟是哪里很多人都不知道了,老先生还有人记得。

老先生生于民国十年,死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解放前,村子里的人大都是地主家的长工,长年务农,也不识字。只有他是方圆几十里地的唯一的私塾先生,民国期间在附近乡镇教过私学,解放后又在很多村子教过完小,本地七十岁以上的识字人基本上都在他那里接受过启蒙教育。

老先生办私塾时教的是国语,从三字经开始到四书五经,逐年学习。他要求极严,读过的文章必须能够背诵,背书时,把学过的书摞起来,任意抽出一本,提出一段都要能流利的背诵出来,因此很少有人上完他的私塾。八伯父是唯一一个跟他读完私塾的人,也是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当年八伯父跟他学习,一次背错了一句话,老先生正在抽的烟锅(烟斗)就落到八伯父的脖子上,烟丝烧的正红,从脖子滚落到后背,等解开纽扣,一件破旧的汗巾已经烧着,从此,八伯父的后背上就留下了一道疤痕。

民国三十一年,全县开始办官学,老先生受聘任清斋保国民小学校长,每天翻山越岭,徒步去学校教书。一次清晨去学校,路遇土匪打劫,老先生说自己是教书的没有财物,土匪不信,拔刀架在先生脖子上索要财物。危机关头,老先生急忙从贴身肚兜里掏出公章,匪始信放行。村子里流传一枚公章救了老先生一命的轶事,我倒觉得土匪也有匪义:只谋财不害命。

解放后,老先生和学校都被人民政府接收,继续他的教书生涯,微薄的工资养活了六个儿女,两个女儿都嫁到了山里,因为山里人家还有粮食囤,嫁过去不至于饿死。四个儿子也娶了附近村庄人家的女儿,身体健康,进门就能参加生产队的劳动。

老先生晚年出现精神错乱,最终死于疯癫。老先生一生教书育人,求的是广积善缘,荫及子孙,怎奈六零年饥寒交迫,眼睁睁地看着大儿子活活饿死却无能为力,看着一堆孙子嗷嗷待哺却无能为力。当先生的清贫,当男人的无能,当家长的无助,竟让这位享誉方圆的老先生疯了,最终在疯癫中死了。老先生的二儿子后来当了先生,二孙子当了先生,二孙子的女儿也当了先生。老先生一脉相承,四代人都有先生,名副其实的书香门第了。老先生若泉下有知,当含笑九泉了。

老经纪和小经纪

经纪,古时候叫掮客,现代叫经纪人,专替他人或物件进行估价或联系卖家。

老经纪绰号“秃子”,其实也不全是别人这样叫的,据说他出生后爷爷奶奶喜欢,就叫

他“秃子”,时间长了,他也习惯了别人叫秃子,竟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名字。其实名字也罢,绰号也罢,叫得人也越来越少了,老经纪成了他后半生的称呼了。

秃子原来也是种庄稼的好把式,生产队种庄稼,他牵两匹马套一张犁,一晌午也犁三五亩地。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自己做主种庄稼,怎样好怎样干,怎样能收庄稼怎样干,大家的积极性都很高。农忙之余,还有时间将自己的产品用来交换或变卖,换回自己所需的农具或生活用品,交易成为一种新兴事物。秃子头脑活络,更耍的一手“袖里乾坤”。一头小猪崽,和卖家袖里捏手指,讲价成三块,给买家捏成三块五,自己还能从中赚五毛。庄户人讲诚信,吐口唾沫顶成钉,说出的话绝不反悔,从来没人觉得自己被经纪骗了,而且这种交易还必须有人说和,经纪不可或缺,秃子就这样成了经纪。

农村的赶集日不是三六九就是一四七,每月至少有九个集日,老经纪逢集必到。从最初的买卖猪崽到后来买卖牛羊,老经纪越来越有经验,名气也越来越大。交通工具也随着经济的收入发生了改变,从自行车到电动自行车,这两年兴起了电动三轮车,他也顺应潮流,换了一辆,载着老婆去赶集。

老经纪当了二十多年的牛经纪,十年前却改行当了“人经纪”,也就是媒婆,随身带一小本子,上面详细的记录着各种适龄男女的信息,集日安排男女相亲。说媒费用是明码标价,照彩礼的10%提成。不再需要袖里乾坤,但老经纪还是干的顺风顺水。最传奇的一次,是将后山(马渠乡)的一个姑娘说给屯字川的一个跛脚男人,一共动用了九个经纪,每个媒人的答谢费二千,男方家就花了一万八。结果姑娘进门发现受骗了,趁男方不注意一去不复返了,男方到女方娘家去要人,那姑娘根本就没有回家,不知道到哪里去打工了。九个媒人都是单线联系,各管一段,拿钱后就一拍两散。男方的人连女方的媒人也找不到,到头来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老经纪家有三个儿子,小时候下雨天打扑克,他爷四个就够手了,别人去也插不上,只好围着看。他家的儿子都生得头大,秃子常自夸儿子头大有宝哩,长大能当官。我们和他的儿子年龄相仿,不让我们打扑克,我们就编顺口溜唱:“大头宝,满院跑,拾了个干鸡爪(早),大锅里蒸,后锅里炒,妈妈肉熟了?把他这个猴大馋急了!”秃子的儿子们气的满面通红,秃子却总是呵呵一笑,毫不生气。我们没有办法,就又唱道:“秃子秃子顶光,把羊摇到岭上,岭上没草,把羊打到大沟老。”秃子还是不生气,我们也就不唱了。

秃子的三个大头儿子没有一个当官的,却在外打工挣回来不少钱,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这几年有了手机、网络,年轻人谈对象不再羞羞嗒嗒,老经纪也失去了营生,安享自己的晚年了。

小经纪绰号“吴法宪”,七八年审判四人帮时,我们跑了五里多地到初中看黑白电视的直播,人多,我几乎就没有看到四人帮长什么模样,可是哥哥们说吴法宪就长了他那个模样,他就成了“吴法宪”,坏人也是名人嘛,他也不反对这样叫。现在回村子叫他老吴,他也会痛快的答应。

小经纪是老经纪的侄子,当经纪也是近年来的事。当初找媳妇时还是老经纪说的媒。小经纪只上了三年学,对学习实在没兴趣就回家帮父母种地、放羊。看第一个姑娘时还经受了一次考验。姑娘给了一元钱让他去称瓜子,一两二角钱,称了五两,拿回来姑娘问他一斤多少钱。他笑而不语,姑娘扭头就走了,瓜子也没吃,对象当然也没处成。他每次说起这件事,总是忿忿不平地说,那姑娘太有心计,买瓜子是假,把我当瓜子看,我小学没毕业当也不是瓜子,一斤瓜子两元钱我不知道?

小经纪不同于老经纪,他只做牛羊生意。他也不去集市,每次手机约定,牛羊贩子开车上门接他去谈生意,生意谈成了,开车送他回家,中介费还不少挣。小经纪熟悉牛羊,看毛色就知优劣,牙口、年龄、体重更是评估准确,不差分毫。一次来了一伙外地客,看中一只山羊,对方为了压价,直嚷嚷小经纪估得不准。小经纪一怒之下,拔刀要当场宰羊,剥皮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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