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青郭沫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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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青”郭沫若:一改逍遥潇洒才子风流情状
2009-12-01 08:28:45 中国新闻网
-李洁非(来源:光明网-中华读书报)
与我们历来诗意的想象多少不同,郭沫若井喷的创作、奋力的笔耕,并不只受到“五四”时期狂飚突进气息的催动,也是囊中羞涩的表征。
接近十年时间的穷偃不起,不特造成生计的艰难,也深刻作用于他的性格和心理,令他充满屈辱。在这种生活中的郭沫若,开始变得富于敌意,以致“自卑”。
重新出现在上海滩的郭沫若,已跟过去斩断联系。花六年时间(自1918年起),遍历炎凉,终于蜕去旧壳。他不但有了新的世界观,还揣着判然不同的自我认识、人生目标和生存哲学。这一次,失意、失落、失败没有重演。虽然开始在上海仍有一年多的跌宕,但显而易见,那个过去未曾跳出文人意识的郭沫若,正坚决朝社会的、政治的郭沫若走去,并在沸腾的广州完成转型。
大概在刚入20年代的时候,郭沫若一改逍遥潇洒、才子风流情状,变得烦闷激愤,对生活格外抱有不平,喜欢骂世和谈论“无产阶级”,乃至主张“暴力”。例如1922年他写道:
世界不到经济制度改革之后,一切什么梵的现实,我的尊严,爱的福音,只可以作为有产有闲阶级的吗啡、椰子酒;无产阶级的人是只好永流一生的血汗。无原则的非暴力的宣传是现时代的最大的毒物。那只是有产阶级的护符,无产阶级的铁锁。(《太戈儿来华的我见》)
连几年前情有独钟的泰戈尔,也成了唾骂的对象。
诸如此类的言语或情绪,突然增多了起来,令人不免诧异。所幸郭氏《创造十年》和《创造十年续篇》两篇自传(现编在《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十二卷《郭沫若自传》第二卷《学生时代》,以下引文不另注出处者,均见此书),留下了较为详尽的记述可供研究,我们只须将记述人的情绪、心理与事实本身做些甄别就是了。
大致到1918年,郭沫若的留学生涯都还是轻松愉快的。单说官费生,生活其实颇优越。不少拿着官费的留学生,衣食无忧,东游西荡。郭沫若本来也可以这样。但1917年起,他有了安娜,翌年又得子和夫,都靠“三十二圆官费”养活,登时“捉襟见肘”起来。
偏偏身体也与他为难。他来日本,选了学医。可是17岁那年,因伤寒致听力严重受损,原先在高等学校时,教室小,尚可勉强听课,升入九州帝大,都是大课,而“所有讲义都是口授笔记”,让他简直无法学下去。于是想改学文--大概学文基本可靠自修,不必依赖听课。然而,学文的出路较诸学医,何啻天渊之别。安娜就一直坚决反对。
郭沫若急于向妻儿证明,手里握着笔而不是手术刀,同样可以养家。与我们历来诗意的想象多少不同,郭沫若井喷的创作、奋力的笔耕,并不只受到“五四”时期狂飚突进气息的催动,也是囊中羞涩的表征。例如《浮士德》的翻译。1920年7月,他意外收到《时事新报》主笔东荪来信,说几个同仁组织了共学社,拟介绍海外名著,因见过郭沫若零星译过一
点《浮士德》,特请他译全,报酬则稿费、版税听其自便云。“我得到这封信时异常高兴,安娜不用说也喜出望外。”当时郭沫若正四顾茫然、不知所措,险些抛妻别子独自跑回国去,找个中小学教师之类的事挣钱。张东荪来信,好似雪中送炭、拨云见日。“我便立地写了一封回信,接受了提议”。他耗了一个暑假,译出第一部。译第二部时,因原作的艰难,实在不克胜任,于是写信给共学社,商问可否仅译第一部。岂知此信却泥牛入海,再无消息。译稿搁在那里,一个多月后复遭老鼠光顾,充当了“粉碎机”。这惨痛的经历,后来他这么说:
就这样,第一次受了黄金干先生(讽指张东荪及共学社)的批判,第二次受了高客先生(戏称老鼠)的批判,使我那部译稿便成为一架残骸。而在第三次还受了老婆的批判。我的日本老婆对我说:“这是说你不应该做文学家,所以你第一次出马便受着这样的打击。”
三次“批判”中,恐怕还是老婆的“批判”最令他愧颜无地。
从1919年起,郭沫若便诗名大振,《凤凰涅槃》、《地球,我的母亲!》、《匪徒颂》、《天狗》、《炉中煤》等名作,都已发表。许多人大概以为此时他早已名利双收,真实情况大相径庭--名头足够响,然而在经济上、生活中,却每况愈下。我们可借田汉之眼略窥一二。
郭、田结缘是由宗白华促成,他们一个在福冈,一个在东京。1920年春,田汉终于跑到福冈访友。郭沫若说:“他来的时候正逢我第二个儿子博孙诞生后才满三天,我因为没钱请用人,一切家中的杂务是自己在动手。他看见了我那个情形似乎感受着很大的失望。他那时候还年青,还是昂头天外的一位诗人,不知道人生为何物。”田汉回去时,路过京都,与郑伯奇见面。郑问其观感,田汉答以:“闻名深望见面,见面不如不见。”为什么呢?我们来看这次造访的最精彩的一瞬--那是两人无意间一句对诗。经过如下:
当他初来的时候,我正在烧水,好等产婆来替婴儿洗澡,不一会产婆也就来了。我因为他的远道来访,很高兴,一面做着杂务,一面和他谈笑。我偶尔说了一句“谈笑有鸿儒”,他接着回答我的便是“往来有产婆”。他说这话时,或者是出于无心,但在我听话的人却感受了不少的侮蔑。……当时的寿昌大约是嫌我太不清高,太不自重,往来的是产婆下女,关心的是柴米油盐,这样是会把诗艺之神骇到天外去的。
这么逼仄地度日,既受着“有产阶级”的刺激,连亲近的朋友也给以“侮蔑”,我们的大诗人能够平和么?当然不能。以他的自期,这种生活岂应属于他这样的人。后来他不是写过有名的戏剧《屈原》么?这个“屈原情结”,也是这时燃烧起来的。
就谋个职业论,郭沫若在上海四个月,硬是没有觅着任何机会,怎样来的,还是怎样离开。
之后,连续三次回国经历同样糟糕:1922年6月,回沪校《少年维特之烦恼》;1923年3月,毕业归国;1924年11月,在日译完河上肇后返回。加上前面1921年这一次,郭沫若总计四次在中日间来返,而四次遭遇几乎如出一辙--四处碰壁、货而不售,从没有找着一个固定的职位、领一份固定的薪水。
这接近十年时间的穷偃不起,不特造成生计的艰难,也深刻作用于他的性格和心理,令他充满屈辱。我注意到,在这种生活中的郭沫若,开始变得富于敌意,以致“自卑”。1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