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渔的宾白理论谈清代三部秦腔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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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李渔的宾白理论谈清代三部秦腔剧目
清代李渔在《闲情偶寄》一书中论及戏曲的有两部――词曲部和演习部,谈及戏曲诸多要素如结构、音律、宾白、科诨、格局、授曲、教白、脱套等,且多从自己的实践中总结,颇有见地。
其中论及宾白,可谓一针见血,“尝谓曲之有白,就文字论之,则犹经文之于传注;就物理论之,则如栋梁之于榱桷;就人身论之,则如肢体之于血脉。
”又说“常有因得一句好白,而引起无限曲情,又有因填一首好词,而生出无穷话柄者。
”(《词曲部? 宾白小序》)对宾白之于曲的意义,给予充分肯定。
因感秦腔之粗犷浅白,又从李渔之“宾白”部分感受良多,故试从语、文、意三部分谈清代三部传统秦腔剧目,《回府刺字》(乾隆三十年手抄本,焦文斌所藏,《秦腔剧目初考》为《岳母刺字》)、《画中人》(清嘉庆十年老县班立本主雷玉孝记)、《刺中山》(清嘉庆十三年腊月朔日孙朝庆抄)。
其实此三部清代秦腔剧目,作者已不可考,但从剧目语言文字上看,《回府刺字》其语浅显直白,不像是文人所作。
《画中人》本事虽为明末清初石传渠所作传奇《画中人》,然剧目使用的粗言粗语以及方言不少,《刺中山》所引不少诗作描写人物形象,倒像极文人之笔。
此三部剧目在语方面倒符合李渔戏曲理论,但在词、意两方面却有诸多有不同。
一. 语求俏似。
李渔道:“言者,心之声也。
欲代此一人立言,先宜代此一人立心,若非梦往神游,何谓设身处地?无论立心端正者,我
当设身处地,代生端正之想;即遇立心邪辟者,我亦当舍经从权,暂为
邪辟之思。
务使心曲隐微,随口唾出,说一人,肖一人,勿使雷同,弗使浮泛。
”李渔从自己创作体会出此一语,现在众多文学理论家亦有不少类似论述。
从《回府刺字》《画中人》《刺中山》看,文人创作与非文人创作之戏曲均非常重视“肖似”。
以《回府刺字》为例,本事见《宋史?岳飞传》《说岳全传》第二十四回,场目仅两回,很短,宾白亦不多,却将人物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
如岳母在岳飞身上刺字,白“跪了!”刺完字后,又白“起去!” “这是眉公赐与铁弓一张,你在军前一战而成,看酒来!”送岳飞时,“快去吧,掩门”。
岳母大义凛然的形象便在这三言两语之中出现在众人面前。
《回府刺字》其实重不在岳飞,而是岳母,故场目很短,但是岳母的道白弥补“唱”,把岳母的心理及性格充分展示,恰恰验证了李渔言,“务使心曲隐微,随口唾出,说一人,肖一人”。
《画中人》中,同样是叫画,但是小生余常明、书童秀琴、丑角胡安的道白完全不同。
余常明(白):
观中师父才教我虔诚叫画,画必有灵。
我言道,拜她容易,不知名姓怎么叫她。
那师父言道,天机不可泄漏。
教我临叫时,思想心苦虔诚,就想出她的名字来!小生这几日可谓虔诚至矣,怎么还想不起画中
人的名姓来?
自《明清戏曲珍本辑选》第399 页
秀琴的道白则是:我好错!既要叫美人,也要至至诚诚,断荤吃素,先把豆腐忌了。
将画挂马房,虔诚拜叫,自然有个美人出来,叫我
秀琴名儿哥哥,好来成亲。
便是这个主意!
――自《明清戏曲珍本辑选》第405页
而胡安拿到画后叫画没反应,便说一段:(白)小姐呵,我大相公也晓得你的心事:嫌我一嘴毛,你不下来。
这也不难,待我把它清楚清楚,取镜来一观。
(看介)怪他娘的,实不成样子。
……拔了胡子或者好看些。
待我拔了它。
――自《明清戏曲珍本辑选》第415页三段滚白,形象全出。
余常明乃书生,相信诚能格物,连续几天烧香拜画,只为想起画中人名姓,可谓虔诚至矣。
书童秀琴,想所谓的虔诚无非就是断荤吃素,但他的断荤无非就是断了他最喜欢吃的豆腐,可笑但也不失可爱。
而胡安则认为叫画不灵是因为自己的外在形象,长了胡子,而且认为只要拔掉胡子画中人自然就出来,不学无术的风流公子哥形象就在这一段道白中全部展现出来。
二. 词别繁减。
李渔认为旧曲新剧的宾白应有所别,旧曲“即使一句宾白不道,止唱曲文,观者亦能默会,是其宾白繁减可不问也”。
而“新演一剧,其间情事,观者茫然,词曲一道,止能传声,不能传情,欲观者悉其颠末,洞其幽微,单靠宾白一着。
” 旧曲已为人们所耳熟
能详,甚至每一句说唱道白插科打诨都能说
出来,此时宾白已不重要,但新剧不一样,人们什么都还不知道,如果不重视宾白,那么新剧中的微妙之处,人们是无法了解的。
故词别繁减,这是事实。
此观点亦与时人不太一样,当然也是李渔从自己的创作实践当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了。
不过,此经验之谈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从《回府刺字》看,此剧虽为传统剧目,清时人们对其中的情节亦能如数家珍,但是仍有岳母的
一段长宾白,讲述王孙贾君臣事,体现岳母的忠孝观,激励岳飞忠孝两全。
《刺中山》讲述李渊李吉取中山一事。
李氏兄弟事,时人亦能一一道来,但是戏班子在演戏时仍用不少宾白。
因此,窃以为李渔论及旧曲“宾白繁减可不问”一语值得商榷,其理由如下,亦以经验之谈论之。
2008年余于凤翔三个村观戏班子演秦腔传统剧目即李渔所言旧曲《虎口缘》《三滴血》,每个村均人满为患,且几乎老老少少都能和台上的戏班子一起吼一起宾白,甚为壮观。
其实一般看客观戏心理重在乐趣,而非李渔所言之重在理解戏曲微妙处,是重在获取意料之中的满足感,参与的快乐与热闹。
惟有文人墨客,才重领会戏曲之奥妙吧。
词别繁减,当以人物情节之所需来论,而非以旧戏新曲来区分。
故窃以为李渔在论述过程不尽合理。
三. 意取尖新。
李渔对“意”的理解颇有意思,指的是字词句。
在“意取尖新”一篇中,讲的都是字词句如何尖新,“同一话也,以尖新出之,则令人眉扬目展,有如闻所未闻;以老实出
之,而令人意懒心灰,有如听所不必听。
”此句实则讲如何用新颖的表达方式去表达别人已经表达过意思,让人耳目一新,让人“列之案头,不观则已,观则欲罢不能;奏之场上,不听则已,听则求归不得”。
而所谓的尖新,李渔解释说“其实尖新即是纤巧,犹之暮四朝三,未尝稍异”。
而且认为“尖新二字,即文中之尤物也”。
李渔论意取尖新,似极文人耍弄文字,当然就宾白而言,讲究字词句的新颖,讲究与众不同的表达亦未尚不可。
不过,秦腔三剧目,其意
非取尖新,大多是些许众所周知的故事,故事情节众所周知,一如前文所提岳母讲王孙贾君臣事,《刺中山》讲刘
邦项羽事,且人物出场自报家门大多会道上一句“恐君不信,有诗为证”,不厌其烦。
许是写戏与观戏目的不同,文人观戏与老百姓看戏亦有所别之故,李渔的观点和秦腔三剧目确实多有不同。
此外,李渔论及宾白时亦有一章谈“少用方言”,其理由是“传奇天下之书”,还说“至于他处方言,虽云入曲者少,亦视填词者所生之地”,“盖生此一方,未免为一方所囿。
”所以提出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见解,“欲作传奇,不可不存桑弧蓬矢之志”,意即写传奇者应怀有四方之志。
如果以现在观点看,不可不谓李渔颇有企业家之眼界,善于开拓市场。
怀有四方之志,其作品亦可适用于四方,不会为方言所限,可惜当时没有市场营销一说。
不过,从中可看出李渔在写作戏曲时亦考虑戏曲的演出问
题。
参考书目:
1.李渔. 《闲情偶寄》. 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5 年。
2.孟繁树、周传家编校. 《明清戏曲珍本辑选》.北京: 中国戏剧出版社.1985 年。
李政芳,海南政法职业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