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学史 宋代文学(4)第六章 周邦彦与北宋中后期词坛

元好问《论诗绝句》曾举其《春日》诗评曰: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
春日(一作《春雨》)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诗篇描绘的是昨夜春雨飘洒,翌日突然放晴的 庭院景象,虽只有二十八字,却精致如画。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无 理有情，无理而妙。好像词人在对郴江说：郴江 啊，你本来是围绕着郴山而流的，为什么却要老 远地北流向潇湘而去呢？ 关于这两句的蕴意，或以为：“郴江也不耐 山城的寂寞，流到远方去了，可是自己还得呆在 这里，得不到自由。”（胡云翼《宋词选》）或 以为词人“反躬自问”，慨叹身世：“自己好端 端一个读书人，本想出来为朝廷做一番事业，正 如郴江原本是绕着郴山而转的呀，谁会想到如今 竟被卷入一切政治斗争漩涡中去呢？”（《唐宋 词鉴赏辞典》）
钱塘人，字美成，号清真。元丰中，献《汴 京赋》，受神宗赏识。一生仕途与党争相连。 旧党执政后，周被挤出京城，到庐州、荆州、 溧水等地任职。后重返朝庭，因不愿与蔡京 合作，晚年又被逐出。有《清真诗余》。


（2）抒写襟怀、感慨身世的词作。如《千秋岁》：‚春去也，飞红 万点愁如海。‛《江城子》：‚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踏莎行》：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 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 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注：此词作于绍圣四年（1097）。桃源， 即桃花源，在武陵郡，同属湖湘一带。郴 江，发源于湖南章宜县的黄岑山，流经郴 州，北入湘江。
注：此词作于哲宗元祐三年（1088），词人三十七岁。翘，特出。斗城， 原指长安。丹凤，唐长安有丹凤门，此指汴京。鶡弁，代指下级武官。 不请句：西汉终单出使南越，向武帝‚自请长缨，必致南越王而致之阙 下‛。手寄句：嵇康《赠兄秀才从军》：‚手挥五弦，目送征鸿。‛



类似的词作尚有《行路难》、《将进酒》等。 2、清丽柔婉风格的词。 《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 花院，琐窗珠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 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 时雨。 《中吴纪闻》：铸有小筑在姑苏盘门之内十余里，地名横塘， 方回往来其间，作此词。后山谷有诗云：‚解道当年断肠句， 只今唯有贺方回。‛ 诗词中写愁名句。沈谦《填词杂说》：‚一川烟草……”不 特善于喻愁，正以琐碎为妙。

正如叶嘉莹先生评此词说：“头三句的象征 与结尾的发问有类似《天问》的深悲沉恨的问语， 写得这样沉痛，是他过人的成就，是词里的一个 进展。”（《唐宋词十七讲》）与秦观悲剧性一 生“同升而并黜”的苏轼，同病相怜更具一份知 己的灵感犀心，亦绝爱其尾两句，及闻其死，叹 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自书于扇面以 志不忘。是以王士祯云：“高山流水之悲，千古 而下，令人腹痛！”（《花草蒙拾》）
一、秦观词
1、秦观（1049－1100）的生平。 字太虚，后改字少游，高邮（今属江苏） 人。元丰八年（1085）进士，元祐五年 （1090）除太学博士，校正秘书省书籍。 绍圣元年（1094）出为杭州通判，后远徙 郴州、雷州等地。放还，至藤州（今广西 梧州）卒。有《淮海集》词。 ‚古之伤心人‛（如同小山）
2、秦观词题材较为广泛，但仍以传统的相思恋
情为主。主要特点：情韵兼胜。 （1）相思恋情之作。如《鹊桥仙》以两情的表 白，为人称道。一些作品将科举仕途的失意融入 恋情的悲苦之中，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夹杂 和交织着世情的辛酸。



《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 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 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 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 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严有翼《艺苑雌黄》：程公辟守会稽，少游客焉，馆之蓬莱 阁。一日，席上有所悦，自尔眷眷不能忘情，因赋长短句， 所谓‚多少……”也。极为东坡所称道，取其首句，呼之为 ‚山抹微云君‛。…… 曾慥《高斋诗话》载苏轼批评秦观。

三、晏几道词



1、晏几道（1038－1110）生平。 字叔原，号小山，临川人。晏殊第八子，18岁时父去逝。性 格高傲。做过太寺太祝、颍昌许田镇监等小官。有《小山词》 二卷。 黄庭坚《小山词序》说晏四痴：‚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 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一作新进士语，此又 一痴也；费资千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 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 2、晏词在题材上多写刻骨铭心的爱情，主要表现他与友人 沈廉叔、陈君龙家的莲、鸿、蘋、云四位歌女之间的悲欢离 合。对爱情生死不渝的追求，可谓晏几道人生主要精神寄托。


见仁见智。对这两句蕴意的把握，或可空灵 一些。词人在幻想、希望与失望、展望的感情挣 扎中，面对眼前无言而各得其所的山水，也许他 悄然地获得了一种人生感悟：生活本身充满了各 种解释，有不同的发展趋势，生活并不是从一开 始便固定了的故事，就像这绕着郴山的郴江，它 自己也是不由自己地向北奔流向潇湘而去。生活 的洪流，依着惯性，滚滚向前，它总是把人带到 深不可测的远方，它还将把自己带到什么样苦涩、 荒凉的远方啊！
第六章 周邦彦与北宋中后期词坛
第一节 黄庭坚、晁补之、晏几道词
一、黄庭坚词
黄庭坚词有俗有雅，雅词受苏轼影响，俗词受柳永影响。 其词论主张见《小山词序》。 《水调歌头》：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恐花深里， 红露湿人衣。 坐玉石，欹玉枕。拂金徽。谪仙何处，无 人伴我白螺杯。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 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此词反映的词人出世、入世交相冲突的人生观和孤芳自赏 的品格，体现了词的超轶绝尘的审美理想。



风格特点：平淡语写深情，委曲宛转。黄庭坚《小山词序》： ‚叔原乐府寓以诗人句法，精壮顿挫，能动摇人心。合者 《高唐》《洛神》之流，下者亦不减《桃叶》《团扇》。‛ 《阮郎归》： 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 乡。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 清歌莫断肠。 《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 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 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二、晁补之（1053—1110）词
1、生平简介。字无咎， 号归来子，济州巨野（今 山东）人。神宗元丰二年 进士。哲宗朝累迁著作佐 郎，后遭贬谪。作词与秦 观、黄庭坚、张耒齐名， 苏门四学士之一，填词格 调豪爽，语句清秀晓畅。 著有《鸡肋集》、《晁氏 琴外篇》等。 晁补之像
2、晁补之词论。 《评本朝乐章》： 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声甘州云：‚渐霜风凄紧，关 河冷落，残照当楼。‛此真唐人语，不减高处矣。欧阳永叔 浣溪沙云：‚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 出秋千。‛要皆绝妙，然只一‚出‛字，自是后人道不到处。 苏东坡词，人谓多不谐音律，然居士词横放杰出，自是曲子 中缚不住者。黄鲁直间作小词，固高妙；然不是当行家语， 自是著腔子唱好诗。晏元献不蹈袭人语，而风调闲雅。如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知此人不住三家村 也。张子野与柳耆卿齐名，而时以子野不及耆卿；然子野韵 高，是耆卿所乏处。近世以来，作者皆不及秦少游。如‚斜 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虽不识字人，亦知是天生 好言语。
琵琶弦上说相思
3、晏几道令词创作的影响。 《景定建康志》：‚唐花间集一百七十七版，和晏叔原小 山词二百四十六版。‛共约700首。 陈振孙曰：叔原词在诸名胜中，独可追逼《花间》，高处 或过之。 冯煦《蒿庵论词》：小山词‚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 求之两宋词人，罕有其匹‛。
第二节 秦观、贺铸词
《六州歌头》：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 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 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间呼鹰嗾犬，白羽摘雕 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梁梦。辞丹凤。明月共。漾 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鶡弁如云众。供 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 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3、晁补之词创作：受苏轼影响较大。其词突出主题是吟咏 隐逸，抒发被迫退隐后的心境。 《摸鱼儿》： 买陂塘、旋栽杨柳，依稀淮岸江浦。东皋嘉雨新痕涨，沙觜 鹭来鸥聚。堪爱处，最好是、一川夜月光流渚。无人独舞。 任翠幄张天，柔茵藉地，酒尽未能去。 青绫被，莫忆金 闺故步。儒冠曾把身误。弓刀千骑成何事，荒了邵平瓜圃。 君试觑，满青镜、星星鬓影今如许。功名浪语。便似得班超， 封侯万里，归计恐迟暮。
艺术特点

情韵兼胜 情感真挚，意境深婉， 语言优雅，音律谐美。



3、秦观词的渊源、地位和影响。 叶梦得《避暑录话》：少游乐府，语工而入律，知乐者谓 之作家歌。 夏敬观《手校淮海词跋》：‚少游学柳，岂用讳言，稍加 以坡，便成为少游之词。‛ 刘熙载《艺概》卷四：‚秦少游词，得《花间》、《尊前》 遗韵。‛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秦少游自作手，近开美成， 导其先路。‛卷二：‚李易安词，独辟门径，居然可观， 其源自淮海、大晟来。‛
《能改斋漫录· 卷十六》：杭之西湖，有一倅闲
唱少游《满庭芳》，偶然误举一韵云：‚画角声 断斜阳。‛ 妓琴操在侧云：‚画角声断谯门， 非斜阳也。‛倅因戏之曰：‚尔可改韵否？‛ 琴即改作阳字韵云：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暂停征 辔，聊共饮离觞。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 茫茫。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低墙。 魂伤。 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漫赢得、青楼薄 幸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 心处，长城望断，灯火已昏黄。‛
二、贺铸（1052－1125）词
1、生平：字方回，号庆湖遗老，共州卫城（今河南辉县） 人。铸‚仪观甚伟，如羽人剑客‛（程俱《宋故朝奉郎贺公 墓志铭》）‚貌奇丑，色青黑而有英气‛（陆游《老学庵笔 记》）早年作过侍从武官，后改为文官，历官至太平州通判。 有《庆湖遗老诗集》、《东山词》。 2、创作 贺铸词今存二百八十余首，在数量上于北宋仅次于苏轼。 题材广泛，内容丰富。 1、充满阳刚之气作品，如《六州歌头》 《六州歌头》本为军乐鼓吹曲。贺铸把它写得更加声情激越、 悲壮。

3、贺铸词善炼字面的特点。 张炎《词源》：‚贺方回、吴梦窗皆善于炼字面，多从温庭 筠、李长吉诗中来。‛ 张德瀛《词徵》：‚词有隐括体。贺方回长于度曲，掇拾人 所弃遗，少加隐括，皆为新奇。常言吾笔端驱使李商隐、温 庭筠，常奔命不暇，后遂承用焉。‛
第三节 周邦彦词
周邦彦像
一、周邦彦（1056-1121）生平
注：青绫被：汉代尚书郎入值，官供表缣白绫被 金闺：即金马门，汉武帝时学士草拟文稿之处 邵平瓜圃：秦时东陵候邵平在秦亡后隐居长安城东种瓜 班超：回京时七十一岁，不久病死。

刘熙载《艺概》卷四无咎词，堂庑颇大。人知辛稼轩 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一阕，为后来名家所竞效。 其实辛词所本，即无咎摸鱼儿‚买陂塘、旋栽杨柳‛ 之波澜也。 《盐角儿》： 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 骨中香彻。 占溪风, 留溪月。甚羞损、山桃如血。直饶更、疏疏 淡淡,终有一般情别。

郴州三绝碑

此词苏轼读后感同身受，当 获知秦观客死藤州（今广西 梧州）时，洒泪挥豪，作跋 于其词后：‚少游已矣！虽 万人何赎？‛后来，著名书 法家米芾把秦词、苏跋书写 下来，以作纪念。南宋咸淳 二年（公元1266年），郴州 知军邹恭将米芾书写的秦观 词、苏轼跋翻刻成摩崖石碑， 世称‚三绝碑‛，保存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