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云长温酒斩华雄》新评

读古人之书，多为繁杂之注释所困，如《论语》一书，注释者上千家之多，各不相同。其实大可不必困在此处，须知古人著书立说往往借圣贤之书，以注释为名，发己之见解。朱熹借注释《论语》成“理学”大师，王阳明借“格物致知”成“心学”大师。脂砚斋评《红楼梦》、金圣叹评《水浒传》、毛宗岗评《三国演义》等皆在点评之间阐释自己独到的见解。近日读《三国演义》关云长温酒斩华雄一段，为之惊叹，遂随感而发，以红字标之，聊以自娱。

总评：《三国志·吴书·孙破虏讨逆传》载：“孙坚与董卓合战于阳人，大破卓军，枭其都督华雄等。”可见“温酒斩华雄”是出于小说需要虚构出来的，也是《三国演义》“七分实三分虚”创作原则的体现。此段故事一波三折，绝不可少，作者用意有三，一者写关羽之勇，二者写袁绍之俗，三者写曹操之雄，实写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虚写袁绍与曹操之间的较量。小说主要人物刘备、关羽、张飞、袁绍、袁术、曹操等皆借此机会纷纷登场亮相，作者用皴染技法，虽轻轻一点，但人物呼之欲出，亦为后文做足了铺垫，可谓一举多得。

忽探子来报：“华雄引铁骑下关，用长竿挑着孙太守赤帻，来寨前大骂搦战。”绍曰：“谁敢去战？”袁术背后转出骁将俞涉曰：“小将愿往。”绍喜，便著俞涉出马。即时报来：“俞涉与华雄战不三合，被华雄斩了。”众大惊。太守韩馥曰：“吾有上将潘凤，可斩华雄。”绍急令出战。潘凤手提大斧上马。去不多时，飞马来报：“潘凤又被华雄斩了。”（虚写，越显的关羽武艺之高）众皆失色。绍曰：“可惜吾上将颜良、文丑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惧华雄！”(袁绍此言有理，但废话一句，留此上将待日后关羽斩之，惜哉！颜良、文丑不随军作战，袁绍不是真心伐董卓。有董卓在，袁绍仍有盟主地位，可号令诸侯，亦可消耗其他诸侯实力，袁绍小心眼可见一斑。)言未毕，阶下一人大呼（关羽显的不耐烦了，一出场便具声威。）出曰：“小将愿往斩华雄头，献于帐下！”（好大口气，这话由关羽口中说出，亦显关羽之威，之傲。）众视之，见其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声如巨钟，立于帐前。（关羽相貌不俗，难怪曹操高看一眼。日后，曹公因自己相貌不敢见使者，站于假曹操身后，亦被使者看破，奸雄亦非常人之貌。）绍问何人。公孙瓒曰：“此刘玄德之弟关羽也。”绍问现居何职。瓒曰：“跟随刘玄德充马弓手。”（英雄不论出身）帐上袁术大喝曰：“汝欺吾众诸侯无大将耶？量一弓手，安敢乱言！与我打出！”（足见袁术之俗，袁氏兄弟四世三公，为何毫无眼光，乱世出英豪，袁术如此见识，虽兵强马壮，不足惧矣！）曹操急止之曰：“公路息怒。此人既出大言，必有勇略；试教出马，如其不胜，责之未迟。”（曹公虽奸雄，眼光不俗，见解非凡，曹公生逢其时矣。）袁绍曰：“使一弓手出战，必被华雄所笑。”（原来袁绍死爱面子，与袁术一般俗，枉为盟主。正如郭嘉所言，绍繁礼多仪。成大事者何必拘泥于俗礼。）操曰：“此人仪表不俗，华雄安知他是弓手？”（曹公爱惜人才，不以地位高低观人，纳四海贤才，霸业能不成乎？）关公曰：“如不胜，请斩某头。”（足显关羽信心百倍，军中无戏言，十八路诸侯谁敢出此言。）操教酾热酒一杯，与关公饮了上马。（足见曹阿瞒之奸，亦显其大度，有霸主之风，袁氏兄弟已败下风。云长义气冲天，日后，念此一杯酒，能不放曹公乎？）关公曰：“酒且斟下，某去便来。”（壮乎哉，关公神人也。有此豪气，刮骨疗毒亦小儿事。）出帐提刀，飞身上马。

众诸侯听得关外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众皆失惊。正欲探听，鸾铃响处，马到中军，云长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上。（妙哉！此处描写亦是虚笔，实笔怎能写出关公之勇。正如写美人之美，无法描绘，世间凡是能说得出、画的出的皆不是真正之美，大美无形，大勇亦无形。比如，汉乐府诗《陌上桑》状秦罗敷之美：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怒怨，但坐观罗敷。此虚笔与此处虚写关公之勇有异曲同工之妙。）其酒尚温。（喻时间之短。关公不骗人，方显曹公之眼光。）后人有诗赞之曰：威镇乾坤第一功，辕门画鼓响冬冬。云长停盏施英勇，酒尚温时斩华雄。（关公一战，何人不惧哉！）

曹操大喜。(一喜字，显曹公之气度)只见玄德背后转出张飞，高声大叫：“俺哥哥斩了华雄，不就这里杀入关去，活拿董卓，更待何时！”（只闻此声，便知是张飞，爽快人也！）袁术大怒，喝曰：“俺大臣尚自谦让，量一县令手下小卒，安敢在此耀武扬威！都与赶出帐去！”（袁术何等俗物，沽名钓誉之徒，怎能与曹公争雄。）曹操曰：“得功者赏，何计贵贱乎？”（此言惊人，曹公如此见解，霸业不成都不行，正如郭嘉所言，绍外宽内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亲戚子弟，公外易简而内机明，用人无疑，唯才所宜，不间远近，此度胜也。绍因累世之资，高议揖让以收名誉，士之好言饰外者多归之，公以至心待人，推诚而行，不为虚美，以俭率下，与有功者无所吝，士之忠正远见而有实者皆愿为用，此德胜也。”）袁术曰：“既然公等只重一县令，我当告退。”（袁氏兄弟如此狭小胸怀，妇人不如，能不败乎？）操曰：“岂可因一言而误大事耶？”（只此一言，曹公已胜。上兵伐谋，袁氏兄弟已在谋略上输于曹公。可惜，曹公谋士郭嘉不在场，但未出郭嘉所料，袁氏兄弟不仅毫无眼光，更毫无一点政治家的智慧，虽有人才却不会用，妇人不如。）命公孙瓒且带玄德、关、张回寨。众官皆散。曹操暗使人赍牛酒抚慰三人。（一暗字，可见曹公不拘牵俗见，有用人之智。）

注：温酒斩华雄不独写关羽之勇，更写曹操与袁绍、袁术之间的较量，作者明写关羽，暗写曹操，以华雄之猛衬关羽之勇，以袁氏兄弟之俗写曹公之雄，一笔多用。此段若与郭嘉的十胜十败论对比来读，启发会更大。

郭嘉曰：刘、项之不敌，公所知也。汉祖唯智胜；项羽虽彊，终为所禽。嘉窃料之，绍有十败，公有十胜，虽兵彊，无能为也。绍繁礼多仪，公体任自然，此道胜一也。绍以逆动，公奉顺以率天下，此义胜二也。汉末政失于宽，绍以宽济宽，故不慑，公纠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治胜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