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的代价

错位的代价

起支配作用的自私欲常常被误解为一个人投身人类事业的神圣热忱！——埃〃哈伯特

错位的代价

姬大鹏刘建恒

“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白发苍苍的古稀老人李斯凄然地望着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儿子李瞻和上千口家人，泪如雨下。这个在中国历史全面转入帝制的宏伟大变革中翻云覆雨、挺立潮头的政治强人，与始皇帝赢政手拉手把秦国的黑色风暴洒满华夏大地的“男二号”，如今跪在咸阳城北的刑场上，思绪如初冬的劲风直扑楚地上蔡而去。如果可以重新开始，心胸万夫的李斯将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之路？

围观的咸阳市民和行刑的刽子手都眼睑潮湿：这个为大秦帝国的呱呱坠地耗尽了毕生心血的老人曾经是大秦臣民的舵手和六国君主的梦魇，他带领着这个崛起于西部的古老邦国大出于世而成为中华的主宰。但功臣与罪囚的身份如此迅捷地无过渡转换，天堂与地狱的界碑如此轻易地跨越，谁再将操劳于咸阳宫那经夜不息的灯烛中为千千万万的大秦子民们谋划未来？

随着监刑官一声令下，雪亮的鬼头刀从老人的腰部一斩而过——这个亲手缔造了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伟大传奇的帝国助产士，又携着童年的帝国消失于历史的天宇,中国茁壮的原生文明的蓬勃成长戛然而止。李斯生前中国长期刀兵连绵，在他身后中国又是烽火连天，他的巨大成功和惨烈失败，如同2000多年前那个流星般一闪而逝的壮丽帝国令人唏嘘遐思，他的跌宕起伏的一生，包含了人性中的全部秘密。

李斯出身于上蔡一个普通平民的家庭，其时的中国正面临着一场前世未有大变。周天子的名存实亡和奴隶制度的崩溃，各大战国的变法图强，井田制瓦解和士子、庶民的崛起，大争之世特有的血性和进取精神，构成了中国历史上最为瑰丽多彩的一段时光。古法不孝、危邦不居、游国布道、宗派纷呈，百家争鸣使得巨子辈出，求实务真直令群星璀璨。空前自由热烈的飓风横扫六合，心弓志箭之士多如过江之鲫。生活在巨人时代的李斯被这股宏大的潮流席卷，目睹仓鼠嚣张之态的哲学性反思激活了他体内的欲望之兽：将相无种，平庸有罪！为了富贵吾将上下而求索！

不甘终老于林泉的李斯开始了他的征服之旅。兰陵数年的求学之路不仅让他拥有了荀况这位不世出的儒法双修的老师，更让他结识了名动天下的青年才俊韩非。老师的儒家大道和韩非的法家之术深刻地影响了李斯的世界观和方法论，道术并用、术为道先的处事原则在未来成就他辉煌胜利的同时，也为他埋下了一颗致命的暗雷。

出人头地的强烈欲望给了李斯迥异于常人的勇气和毅力，对平民需求——“期待结束战乱”的深刻洞察和对时局的敏锐分析给了李斯高超的判断：秦国的彻底变法和数代君主的勇毅超迈，使得它必将一统天下。基于这一判定的李斯历尽苦难投身于秦相吕不韦门下，而秦国政坛也正在酝酿一场巨大的风暴。

童年时代在邯郸街头与苦难的母亲相依为命的赢政在13岁时登上了王位，缺乏安全感的童年噩梦造成了他自强自立却又暴戾多疑的个性。父爱匮乏、母爱已去的少年君王在庞大的宫殿中用隐忍和仇恨来驾驭空虚的精神，正当此刻，胸怀大志的青年李斯用一往无前的勇气见到了他终身服膺的王者。凭借对少年赢政精神世界的精心揣摩，青年李斯为未来的皇帝勾勒出一幅充满挑战和光辉的图景：吞并八荒的赢政将成为万王之王，六国城池全部成为大秦的郡县。被李斯激活的16岁的赢政和被赢政激活的33岁的李斯成为大秦历史上最亲密的一对搭档：赢政成为李斯的精神之父，李斯成为赢政的思想之父。

但是仕途坎坷出人意料。在使用计谋帮助赢政除掉集团之后，韩人郑国间谍身份的泄密使得秦国宗族久被客卿压制的仇恨全面爆发。被吕不韦（卫人）的专权压制得窒息的赢政，在宗族势力的推动下发布了驱逐六国士人的《逐客令》。身陷危局的客卿李斯以高屋建瓴的理论剖析和气贯长虹的雄辩说辞扭转了赢政的自杀式政策，也扭转了自身和秦国的命运。此后，权术运用已至化境的李斯灭成蛟、驱不韦、请姚贾、留尉缭、杀韩非，运筹帷幄于庙堂，纵横捭阖于政坛。当一统天下的秦国面临选择分封还是郡县的历史大抉择关头，李斯以其对中国国运的深邃理解帮助赢政确立了帝国体系的核心机制：郡县制。从此中国2000多年的封建社会基本在李斯的框架中打转，再也没有逸出。

然而终身为政客的李斯从来没有跨出术的局限而进入道的境界，原本可以成为一流政治家的他在沙丘政变中被一生最凶狠的对手赵高所蛊惑。赵高用商鞅、白起和吕不韦的悲惨结局打动了考虑私利超出国家利益的李斯。赢政去世留下的权力真空，使得李斯必须以国家代言人的身份考虑战略的现实，却被李斯一贯的运用权术之路径依赖所粉

碎。成功改立无良青年胡亥为帝的赵高在袭杀了扶苏、蒙毅、蒙恬、冯去疾、冯劫及所有其他皇子等正义力量之后，终于把“谋反”这一毒箭射向了昔日的盟友李斯。

与大圣大贤只有一步之遥的李斯身死而致国灭，他的尊崇地位与其狭隘心胸构成了一个惨痛的错位。这个行百里半九十的鲜活案例告诉我们：战略层面人物的最大利益就是整个组织和大众的利益，真正的战略家必然是“大道”的“粉丝”！身居机杼却蝇营狗苟于私利的弄权者，必将“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