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唐人传奇的文体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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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 、 记辞章化是唐人传奇的基本文体特征 。 ” ](P )
称客观叙事和第三人称限知叙事 , 还不止一次地采 用第一人称限知叙事 。可以说 , 只有在融合了辞章 的旨趣和表现手法后 ,传 、 记才成为了传奇 。试依次 略作讨论 。 其一 ,关于唐人传奇的虚构特征 。所谓虚构特 征 ,即唐人传奇对想象世界的关注 。这里必须澄清 两个问题 : 一 、 在古代小说中大规模地有意幻设是否 始于唐人传奇 ; 二 、 有意幻设且以文词为本的传统资 源是否主要存在于辞赋中 。如果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都是肯定的 ,那么 ,唐人传奇的虚构特征与辞赋传统 的内在联系就一清二楚了 。首先提出 “唐人乃作意 好奇” 这一命题的是明代的胡应麟 。其命题建立在 将六朝志怪与唐人传奇比较的基础上 , 范围限于小 说领域 ,正符合本文的要求 。其 《少室山房笔丛》 卷 三六 《二酉缀遗中》 指出 “ : 凡变异之谈 ,盛于六朝 ,然 多是传录舛讹 , 未必尽幻设语 , 至唐人乃作意好奇 , 假小说以寄笔端 ,如 《毛颖》 《 、南柯》 之类尚可 ,若 《东 阳夜怪录》 称成自虚 《玄怪录》 , 元无有 , 皆百度文库可付之
.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
X(
)
唐代是中国叙事传统发展的重要阶段 , 其基本 事实是 : 子 、 史叙事传统与集部叙事传统全面融合 , 孕育出了一种新的叙事文体 — — — 唐人传奇 。民间俗 讲和话本小说虽也兴起于唐代 ,但尚在初期 ,未成大 观 。论唐代小说 ,不能不以传奇为代表性文体 。 关于唐人传奇的文体特征 , 拙文 《传记辞章化 : 对唐人传奇文体属性的一种描述》 提出了一个命题 :
[ ] (P )
,文词为末” ,表明这类作品
《谢小娥传》 是唐代李公佐的一篇传奇小说 。写谢小 娥之父 、 夫往来江湖做买卖 ,被强盗杀害 。小娥访得 凶手 ,受雇为役 , 伺机杀死了两个仇人 , 并报官府为 尽收其余党 。这篇作品的一个特点是 , 李公佐有意 在小说中留下虚构的痕迹 。比如谢小娥的父亲和丈
) [ ] (P 恐亦是摄召精魅 ,作是幻形也。 纪昀推论李少君所为纯系幻术 , 确属真知灼见 。而
夫被申春 、 申蘭劫杀 , 他们向谢小娥托梦 , 理当明确 点出申春 、 申蘭的名字 ,可是他们偏偏用 “田中走 ,一 日夫” 隐申春 ,以 “車中猴 , 門草” 隐申蘭 ,以至于小 娥好些年 也 弄 不 清 仇 人 是 谁 。这 显 然 不 合 情 理 。 “此类由于记录者欲神其说 , 不必实有其事” 。纪昀 简明扼要地指出李公佐的创作用意 , 旨在以他个人 的方式确认一个命题 : 唐人传奇中存在大量 “欲神其 说 ,不必实有其事” 的虚构 。 “着意好奇” 的虚构是唐 人传奇的文类特征 ,具有体裁的合理性 。 胡应麟 、 纪昀是明清两代对子部小说和传奇小 说研究最为深入的两个学者 。胡应麟的 《少室山房 笔丛》 是文言小说研究必读的经典之一 , 纪昀的 《阅 微草堂笔记》 和他主纂的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子部 小说家类 ,在小说史研究中的地位得到公认 。这两 位学者一致认为 : 在中国古代小说中 ,大规模地有意 幻设始于唐人传奇。这一结论 ,我以为是不可动摇的。 在唐人传奇之前 , 如果在小说之外寻找大规模 幻设的先例 ,哪几种文体可能成为关注的对象 ? 章 学诚 《文史通义》 卷四 《匡谬》 云“ : 假设问答以著书 , 于古有之乎 ? 曰 : 有从实而虚者 《庄》 , 《 、列》 寓言 ,称 述尧 、 舜、 孔、 颜之问答 ,望而知其为寓也 。有从虚而 实者 《屈赋》 , 所称渔父 、 詹尹 ,本无其人 ,而入以屈子 所自言 ,是彼无而屈子固有也 , 亦可望而知其为寓 也 。有从文而假者 ,楚太子与吴客 ,乌有先生与子虚 是也 。有从质而假者 《公》 , 《 、谷》 传经 ,设为问难 ,而 不著人名 ,是也 。后世之士 辞 藻 , 率多诡托 , 知 ) 所谓 [ ] (P 读者之不泥迹也 。 ” “假设问答” , 所谓 “寓” ,指的都是虚构 ,从所举例证看 ,诸子 、 辞赋等体 类中都存在虚构情形 。这种 “假设问答” 的传统 , 绵 延至晋世 ,愈加兴盛 。鲁迅 《中国小说史略》 第八篇 ( 上) 说 “ 《唐之传奇文》 : 幻设为文 ,晋世固已盛 ,如阮 籍之 《大人先生传》 , 刘伶之 《酒德颂》 , 陶潜之 《桃花 源记》 《 、五柳先生传》 皆是矣 ,然咸以寓言为本 ,文词 为末 ,故其流可衍为王绩 《醉乡记》 , 韩愈 《圬者王承 福传》 ,柳宗元 《种树郭橐驼传》 等 , 而无涉于传奇 。 ”
是由诸子一脉衍生出来的 。鲁迅的这一论断是精辟 的 。先秦子书 ,如 《孟子》 《 、庄子》 《 、韩非子》 ,以及秦 汉时期的 《吕氏春秋》 《 、淮南子》 等无不包含了大量 的虚构故事 ,其作用首先在于寓托哲理或见解 “ , 文 词” 仅仅处于从属地位 。所以 ,大规模幻设为文而又 以文词为本的文体 , 还得在诸子之外去寻找 。刘知 几 《史通》 卷十八 《杂说下》 说“ : 自战国以下 , 词人属 文 ,皆伪立客主 ,假相酬答 。至于屈原 《离骚辞》 称遇
123
[ 渔父于江渚 , 宋玉 《高唐赋》 云梦神女于阳台 。 ” (P
]
) 对辞赋的虚构传统给予了关注 。 《史通》 卷五
( 柳氏传》 ) ,李章武与王氏 唐人传奇中 ,韩翊与柳氏 《 ( 李章武传》 ) ,张生与莺莺 《 ( 莺莺传》 ) ,李益与 子妇 《 ( 霍小玉传》 ) , 都是一种不以婚姻为归宿的 霍小玉 《
[ 一笑 ,其文体亦卑下无足论 。 ” ](P ) 胡应麟明确认
传、 记以子 、 史为托宿之地 ,六朝文论称之为 “笔” ,辞 章则是集部的滥觞 ,六朝文论称之为 “文” 。一方面 , 六朝文论特别强调文 、 笔之别 , 另一方面 , 又有一部 分六朝作者热衷于文 、 笔的打通 。历史著作如范晔 《后汉书》 的传论 , 志怪小说如王嘉 《拾遗记》 等将辞 ( ) ( 章 集部 的艺术特质引入传 、 记 子部 、 史部 ) , 在文 体融合方面做了初步尝试 。唐人则将这种创作倾向 发展成一种划时代的风尚 , 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文体 传奇小说 。唐人传奇融传 、 记与辞章为一体 ,建 立了若干新的写作惯例 : 从选材上看 ,唐人传奇对想 象世界和私人感情生活倾注了浓厚的兴趣 ; 就艺术 表达而言 ,唐人传奇在传 、 记的框架内穿插大量景物 描写 ,注重形式 、 辞藻 、 声调的经营 ,不仅采用第三人
恋爱关系 。 《李娃传》 等作品所写以婚姻为恋爱之归 属 ,正如将霍小玉假定为霍王小女一样 ,不过是一种 艺术上的 “点缀” ,万不可当真 。 假如要在唐人传奇之前寻找这种恋爱故事的载 体 ,哪几种文体将引起我们的关注 ? 答案是 ,先秦两 汉的辞赋和六朝的志怪小说 。而六朝志怪的同题材 作品又是受辞赋影响的产物 。这样说来 , 辞赋理应 首先受到关注 。宋玉的 《高唐赋》 《 、神女赋》 表明 ,辞 赋中展示的男女风怀 , 正是一个超越了婚姻的情感 世界 。六朝志怪中 《搜神记》 , 之 《弦超》 《幽明录》 , 之 《刘晨阮肇》 等 ,也属于这一类恋爱故事 ,而 《弦超》 结
《载文》 从另一个角度指出 “ : 且汉代辞赋 , 虽云虚矫 , 自馀他文 ,大抵犹实 。至于魏晋以下 , 则伪谬雷同 。 榷而论之 , 其失有五 : 一曰虚设 , 二曰厚颜 , 三曰假 手 ,四曰自戾 ,五曰一概 。 …… 考兹五失 , 以寻文义 ,
[ 虽事皆形似 ,而言必凭虚 。 ” ] (P ) 他强调
① 尾明确交代 “ : 张茂先为之作 《神女赋》 。 ” 可见 《弦
, 虚构
之风盛行于六朝 ,正是在这一时期 ,虚构之风由辞赋 延伸到了其他文体 。这一立论尤其有力地证明 : 辞 赋是虚构的主要载体 ; 它以文词为本 ,具有纯文学的 特性 。在集部而不是在子 、 史中寻找幻设的传统 ,必 须从辞赋讲起 。 其二 ,关于唐人传奇对私生活感情的关注 。所 谓私生活感情 , 即在五伦之外的恋情 。这是唐人传 奇在题材选择和题材处理上的一个特点 。章学诚 《文史通义》 卷五 《诗话》 论及唐人传奇 , 有一段语含 讥讽的概括 “ : 唐人乃有单篇 ,别为传奇一类 ( 专书一 事始末 ,不复比类为书 ) 。大抵情钟男女 , 不外离合 悲欢 。红拂辞杨 , 绣襦报郑 , 韩 、 李缘通落叶 , 崔 、 张 情导琴心 ,以及明珠生还 ,小玉死报 ,凡如此类 ,或附 会疑似 ,或竟托子虚 ,虽情态万殊 ,而大致略似 。 ” “小 说歌曲传奇演义之流 , 其叙男女也 , 男必纤佻轻薄 , 而美其名曰才子风流 ; 女必冶荡多情 ,而美其名曰佳 人绝世 。 ” [
[ ] (P ) 所谓 “以寓言为本
从 《阅微草堂笔记》 发表学术见解的特殊方式看 , 他 的意图是以此为例 , 确认一个事实 : 六朝的 “变异之 谈” 多是 “传录舛讹” ,并非 “有意虚构” 这一层面上的 “幻设语” 。 对胡应麟 “唐人乃作意好奇” 的论断 , 纪昀也是 认同的 。 《阅微草堂笔记》 卷二十一载 : 至于 《谢小娥传》 , 其父夫之魂既告以 为人劫杀矣 , 自应告以申春 、 申蘭 。乃以 “田中走 ,一日夫” 隐申春 ,以 “車中猴 , 門 草” 隐申蘭 ,使寻索数年而后解 ,不又颠乎 ? 此类由于记录者欲神其说 , 不必实有其事 。
收稿日期 : 作者简介 : 陈文新 (
为 ,六朝志怪虽多 “变异之谈” , 但主要不是 “幻设 语” ,而是作者当作真事记下来的 。无独有偶 , 清代
) ,男 ,湖北公安人 ,哲学博士 ,武汉大学中文系教授 ,博士生导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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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全书的总纂官纪昀也持相同意见 。他以干宝 《搜神记》 卷二 《李夫人》 为例 , 别具幽默意味地附议 胡应麟的意见 。 《李夫人》 叙述了一个颇为离奇的故 事 : 汉武帝非常宠爱李夫人 , 在其死后 , 汉武帝一直 想念她 。齐国临淄的方士李少君说能招来她的灵 魂 。他在夜间设置帷帐 ,点亮灯烛 ,而让汉武帝待在 别的帷帐里 ,远远地望着 。汉武帝望见那边帷帐中 有个美女 ,宛然李夫人的样子 , 很难受 , 一会儿坐下 去 ,一会儿又站起来走走 , 但始终不被允许走近细 看 。汉武帝愈加伤感 , 情不自禁地做了一首诗以表 达惆怅之情 。干宝记这个故事 , 相信李少君确有仙 术 。纪昀却以其睿智断定 , 所谓李少君招致李夫人 灵魂 , 运用的其实只是幻术 。 《阅微草堂笔记》 卷 十二载 : 叶旅亭言 : 其祖犹及见刘石渠 。一日 , 夜饮 ,有契友逼之召仙女 。石渠命扫一室 , 户悬竹帘 ,燃双炬于几 。众皆移席坐院中 , 而自禹步持咒 ,取界尺拍案一声 ,帘内果一 女子亭亭玉立 。友视之 , 乃其妾也 。奋起 欲殴 。石渠急拍界尺一声 , 见火光蜿蜒如 掣电 ,已穿帘去矣 。笑语友曰 : “相交二十 年 ,岂有真以君妾为戏者 。适摄狐女 ,幻形 激君一怒为笑耳。 ” 友急归视 ,妾乃刺绣未辍 也。如是为戏 ,庶乎在不即不离间矣 。余因 思李少君致李夫人 ,但使远观而不使相见 ,
总第
年第 期 齐鲁学刊 No . QILU J OURNAL 期 General No .
再论唐人传奇的文体特征
陈 文 新
( 武汉大学 中文系 ,湖北 武汉 )
摘 要 :传 、 记辞章化是唐人传奇的基本文体特征 。唐人传奇的虚构特征 , 唐人传奇对私生活感情的关注 , 唐 人传奇对自然景物的钟情 ,唐人传奇的第一人称限知叙事 ,唐人传奇的 “藻绘” 与 “文采” ,凡此种种 ,无不取之于辞 章 ,或者说主要取之于辞章 。我们将唐人传奇的文体特征界定为传 、 记的辞章化 , 即旨在从理论上确认这一事实 , 以清晰地勾勒出小说史的一个发展阶段 。 关键词 : 唐人传奇 ; 传 、 记辞章化 ; 小说史 中图分类号 : I
称客观叙事和第三人称限知叙事 , 还不止一次地采 用第一人称限知叙事 。可以说 , 只有在融合了辞章 的旨趣和表现手法后 ,传 、 记才成为了传奇 。试依次 略作讨论 。 其一 ,关于唐人传奇的虚构特征 。所谓虚构特 征 ,即唐人传奇对想象世界的关注 。这里必须澄清 两个问题 : 一 、 在古代小说中大规模地有意幻设是否 始于唐人传奇 ; 二 、 有意幻设且以文词为本的传统资 源是否主要存在于辞赋中 。如果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都是肯定的 ,那么 ,唐人传奇的虚构特征与辞赋传统 的内在联系就一清二楚了 。首先提出 “唐人乃作意 好奇” 这一命题的是明代的胡应麟 。其命题建立在 将六朝志怪与唐人传奇比较的基础上 , 范围限于小 说领域 ,正符合本文的要求 。其 《少室山房笔丛》 卷 三六 《二酉缀遗中》 指出 “ : 凡变异之谈 ,盛于六朝 ,然 多是传录舛讹 , 未必尽幻设语 , 至唐人乃作意好奇 , 假小说以寄笔端 ,如 《毛颖》 《 、南柯》 之类尚可 ,若 《东 阳夜怪录》 称成自虚 《玄怪录》 , 元无有 , 皆百度文库可付之
.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
X(
)
唐代是中国叙事传统发展的重要阶段 , 其基本 事实是 : 子 、 史叙事传统与集部叙事传统全面融合 , 孕育出了一种新的叙事文体 — — — 唐人传奇 。民间俗 讲和话本小说虽也兴起于唐代 ,但尚在初期 ,未成大 观 。论唐代小说 ,不能不以传奇为代表性文体 。 关于唐人传奇的文体特征 , 拙文 《传记辞章化 : 对唐人传奇文体属性的一种描述》 提出了一个命题 :
[ ] (P )
,文词为末” ,表明这类作品
《谢小娥传》 是唐代李公佐的一篇传奇小说 。写谢小 娥之父 、 夫往来江湖做买卖 ,被强盗杀害 。小娥访得 凶手 ,受雇为役 , 伺机杀死了两个仇人 , 并报官府为 尽收其余党 。这篇作品的一个特点是 , 李公佐有意 在小说中留下虚构的痕迹 。比如谢小娥的父亲和丈
) [ ] (P 恐亦是摄召精魅 ,作是幻形也。 纪昀推论李少君所为纯系幻术 , 确属真知灼见 。而
夫被申春 、 申蘭劫杀 , 他们向谢小娥托梦 , 理当明确 点出申春 、 申蘭的名字 ,可是他们偏偏用 “田中走 ,一 日夫” 隐申春 ,以 “車中猴 , 門草” 隐申蘭 ,以至于小 娥好些年 也 弄 不 清 仇 人 是 谁 。这 显 然 不 合 情 理 。 “此类由于记录者欲神其说 , 不必实有其事” 。纪昀 简明扼要地指出李公佐的创作用意 , 旨在以他个人 的方式确认一个命题 : 唐人传奇中存在大量 “欲神其 说 ,不必实有其事” 的虚构 。 “着意好奇” 的虚构是唐 人传奇的文类特征 ,具有体裁的合理性 。 胡应麟 、 纪昀是明清两代对子部小说和传奇小 说研究最为深入的两个学者 。胡应麟的 《少室山房 笔丛》 是文言小说研究必读的经典之一 , 纪昀的 《阅 微草堂笔记》 和他主纂的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子部 小说家类 ,在小说史研究中的地位得到公认 。这两 位学者一致认为 : 在中国古代小说中 ,大规模地有意 幻设始于唐人传奇。这一结论 ,我以为是不可动摇的。 在唐人传奇之前 , 如果在小说之外寻找大规模 幻设的先例 ,哪几种文体可能成为关注的对象 ? 章 学诚 《文史通义》 卷四 《匡谬》 云“ : 假设问答以著书 , 于古有之乎 ? 曰 : 有从实而虚者 《庄》 , 《 、列》 寓言 ,称 述尧 、 舜、 孔、 颜之问答 ,望而知其为寓也 。有从虚而 实者 《屈赋》 , 所称渔父 、 詹尹 ,本无其人 ,而入以屈子 所自言 ,是彼无而屈子固有也 , 亦可望而知其为寓 也 。有从文而假者 ,楚太子与吴客 ,乌有先生与子虚 是也 。有从质而假者 《公》 , 《 、谷》 传经 ,设为问难 ,而 不著人名 ,是也 。后世之士 辞 藻 , 率多诡托 , 知 ) 所谓 [ ] (P 读者之不泥迹也 。 ” “假设问答” , 所谓 “寓” ,指的都是虚构 ,从所举例证看 ,诸子 、 辞赋等体 类中都存在虚构情形 。这种 “假设问答” 的传统 , 绵 延至晋世 ,愈加兴盛 。鲁迅 《中国小说史略》 第八篇 ( 上) 说 “ 《唐之传奇文》 : 幻设为文 ,晋世固已盛 ,如阮 籍之 《大人先生传》 , 刘伶之 《酒德颂》 , 陶潜之 《桃花 源记》 《 、五柳先生传》 皆是矣 ,然咸以寓言为本 ,文词 为末 ,故其流可衍为王绩 《醉乡记》 , 韩愈 《圬者王承 福传》 ,柳宗元 《种树郭橐驼传》 等 , 而无涉于传奇 。 ”
是由诸子一脉衍生出来的 。鲁迅的这一论断是精辟 的 。先秦子书 ,如 《孟子》 《 、庄子》 《 、韩非子》 ,以及秦 汉时期的 《吕氏春秋》 《 、淮南子》 等无不包含了大量 的虚构故事 ,其作用首先在于寓托哲理或见解 “ , 文 词” 仅仅处于从属地位 。所以 ,大规模幻设为文而又 以文词为本的文体 , 还得在诸子之外去寻找 。刘知 几 《史通》 卷十八 《杂说下》 说“ : 自战国以下 , 词人属 文 ,皆伪立客主 ,假相酬答 。至于屈原 《离骚辞》 称遇
123
[ 渔父于江渚 , 宋玉 《高唐赋》 云梦神女于阳台 。 ” (P
]
) 对辞赋的虚构传统给予了关注 。 《史通》 卷五
( 柳氏传》 ) ,李章武与王氏 唐人传奇中 ,韩翊与柳氏 《 ( 李章武传》 ) ,张生与莺莺 《 ( 莺莺传》 ) ,李益与 子妇 《 ( 霍小玉传》 ) , 都是一种不以婚姻为归宿的 霍小玉 《
[ 一笑 ,其文体亦卑下无足论 。 ” ](P ) 胡应麟明确认
传、 记以子 、 史为托宿之地 ,六朝文论称之为 “笔” ,辞 章则是集部的滥觞 ,六朝文论称之为 “文” 。一方面 , 六朝文论特别强调文 、 笔之别 , 另一方面 , 又有一部 分六朝作者热衷于文 、 笔的打通 。历史著作如范晔 《后汉书》 的传论 , 志怪小说如王嘉 《拾遗记》 等将辞 ( ) ( 章 集部 的艺术特质引入传 、 记 子部 、 史部 ) , 在文 体融合方面做了初步尝试 。唐人则将这种创作倾向 发展成一种划时代的风尚 , 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文体 传奇小说 。唐人传奇融传 、 记与辞章为一体 ,建 立了若干新的写作惯例 : 从选材上看 ,唐人传奇对想 象世界和私人感情生活倾注了浓厚的兴趣 ; 就艺术 表达而言 ,唐人传奇在传 、 记的框架内穿插大量景物 描写 ,注重形式 、 辞藻 、 声调的经营 ,不仅采用第三人
恋爱关系 。 《李娃传》 等作品所写以婚姻为恋爱之归 属 ,正如将霍小玉假定为霍王小女一样 ,不过是一种 艺术上的 “点缀” ,万不可当真 。 假如要在唐人传奇之前寻找这种恋爱故事的载 体 ,哪几种文体将引起我们的关注 ? 答案是 ,先秦两 汉的辞赋和六朝的志怪小说 。而六朝志怪的同题材 作品又是受辞赋影响的产物 。这样说来 , 辞赋理应 首先受到关注 。宋玉的 《高唐赋》 《 、神女赋》 表明 ,辞 赋中展示的男女风怀 , 正是一个超越了婚姻的情感 世界 。六朝志怪中 《搜神记》 , 之 《弦超》 《幽明录》 , 之 《刘晨阮肇》 等 ,也属于这一类恋爱故事 ,而 《弦超》 结
《载文》 从另一个角度指出 “ : 且汉代辞赋 , 虽云虚矫 , 自馀他文 ,大抵犹实 。至于魏晋以下 , 则伪谬雷同 。 榷而论之 , 其失有五 : 一曰虚设 , 二曰厚颜 , 三曰假 手 ,四曰自戾 ,五曰一概 。 …… 考兹五失 , 以寻文义 ,
[ 虽事皆形似 ,而言必凭虚 。 ” ] (P ) 他强调
① 尾明确交代 “ : 张茂先为之作 《神女赋》 。 ” 可见 《弦
, 虚构
之风盛行于六朝 ,正是在这一时期 ,虚构之风由辞赋 延伸到了其他文体 。这一立论尤其有力地证明 : 辞 赋是虚构的主要载体 ; 它以文词为本 ,具有纯文学的 特性 。在集部而不是在子 、 史中寻找幻设的传统 ,必 须从辞赋讲起 。 其二 ,关于唐人传奇对私生活感情的关注 。所 谓私生活感情 , 即在五伦之外的恋情 。这是唐人传 奇在题材选择和题材处理上的一个特点 。章学诚 《文史通义》 卷五 《诗话》 论及唐人传奇 , 有一段语含 讥讽的概括 “ : 唐人乃有单篇 ,别为传奇一类 ( 专书一 事始末 ,不复比类为书 ) 。大抵情钟男女 , 不外离合 悲欢 。红拂辞杨 , 绣襦报郑 , 韩 、 李缘通落叶 , 崔 、 张 情导琴心 ,以及明珠生还 ,小玉死报 ,凡如此类 ,或附 会疑似 ,或竟托子虚 ,虽情态万殊 ,而大致略似 。 ” “小 说歌曲传奇演义之流 , 其叙男女也 , 男必纤佻轻薄 , 而美其名曰才子风流 ; 女必冶荡多情 ,而美其名曰佳 人绝世 。 ” [
[ ] (P ) 所谓 “以寓言为本
从 《阅微草堂笔记》 发表学术见解的特殊方式看 , 他 的意图是以此为例 , 确认一个事实 : 六朝的 “变异之 谈” 多是 “传录舛讹” ,并非 “有意虚构” 这一层面上的 “幻设语” 。 对胡应麟 “唐人乃作意好奇” 的论断 , 纪昀也是 认同的 。 《阅微草堂笔记》 卷二十一载 : 至于 《谢小娥传》 , 其父夫之魂既告以 为人劫杀矣 , 自应告以申春 、 申蘭 。乃以 “田中走 ,一日夫” 隐申春 ,以 “車中猴 , 門 草” 隐申蘭 ,使寻索数年而后解 ,不又颠乎 ? 此类由于记录者欲神其说 , 不必实有其事 。
收稿日期 : 作者简介 : 陈文新 (
为 ,六朝志怪虽多 “变异之谈” , 但主要不是 “幻设 语” ,而是作者当作真事记下来的 。无独有偶 , 清代
) ,男 ,湖北公安人 ,哲学博士 ,武汉大学中文系教授 ,博士生导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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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全书的总纂官纪昀也持相同意见 。他以干宝 《搜神记》 卷二 《李夫人》 为例 , 别具幽默意味地附议 胡应麟的意见 。 《李夫人》 叙述了一个颇为离奇的故 事 : 汉武帝非常宠爱李夫人 , 在其死后 , 汉武帝一直 想念她 。齐国临淄的方士李少君说能招来她的灵 魂 。他在夜间设置帷帐 ,点亮灯烛 ,而让汉武帝待在 别的帷帐里 ,远远地望着 。汉武帝望见那边帷帐中 有个美女 ,宛然李夫人的样子 , 很难受 , 一会儿坐下 去 ,一会儿又站起来走走 , 但始终不被允许走近细 看 。汉武帝愈加伤感 , 情不自禁地做了一首诗以表 达惆怅之情 。干宝记这个故事 , 相信李少君确有仙 术 。纪昀却以其睿智断定 , 所谓李少君招致李夫人 灵魂 , 运用的其实只是幻术 。 《阅微草堂笔记》 卷 十二载 : 叶旅亭言 : 其祖犹及见刘石渠 。一日 , 夜饮 ,有契友逼之召仙女 。石渠命扫一室 , 户悬竹帘 ,燃双炬于几 。众皆移席坐院中 , 而自禹步持咒 ,取界尺拍案一声 ,帘内果一 女子亭亭玉立 。友视之 , 乃其妾也 。奋起 欲殴 。石渠急拍界尺一声 , 见火光蜿蜒如 掣电 ,已穿帘去矣 。笑语友曰 : “相交二十 年 ,岂有真以君妾为戏者 。适摄狐女 ,幻形 激君一怒为笑耳。 ” 友急归视 ,妾乃刺绣未辍 也。如是为戏 ,庶乎在不即不离间矣 。余因 思李少君致李夫人 ,但使远观而不使相见 ,
总第
年第 期 齐鲁学刊 No . QILU J OURNAL 期 General No .
再论唐人传奇的文体特征
陈 文 新
( 武汉大学 中文系 ,湖北 武汉 )
摘 要 :传 、 记辞章化是唐人传奇的基本文体特征 。唐人传奇的虚构特征 , 唐人传奇对私生活感情的关注 , 唐 人传奇对自然景物的钟情 ,唐人传奇的第一人称限知叙事 ,唐人传奇的 “藻绘” 与 “文采” ,凡此种种 ,无不取之于辞 章 ,或者说主要取之于辞章 。我们将唐人传奇的文体特征界定为传 、 记的辞章化 , 即旨在从理论上确认这一事实 , 以清晰地勾勒出小说史的一个发展阶段 。 关键词 : 唐人传奇 ; 传 、 记辞章化 ; 小说史 中图分类号 : 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