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实用主义精神

论实用主义精神

【作 者】饶娣清

实用主义发端于19世纪70年代的美国，影响遍及全世界。在美国，实用主义不仅被运用到哲学、心理学、科学等领域，而且还被引入到社会生活、道德、教育等各个方面，甚至被尊崇为美国半官方哲学。可见，实用主义在美国影响之深远。实用主义，它不过是跨入20世纪众多哲学派别之一，它为何能在美国乃至西方独领风骚近百年而不衰？究其原因，笔者认为，就在于实用主义能逆绵延二千年哲学之传统，而独倡实用之精神，它重实践、重效用、重改造的开放态度，正好顺应了20世纪所已经变化了的、新的现实和时代的要求。正如塞耶后来所评价的：实用主义作为一种运动，一方面是对传统学院哲学的批判否定，另一方面是对建立一定的积极目标的关切。正是由于这些方面，而不是因为它是一种什么思想或是一种独一无二的理论，实用主义才成为美国对哲学界的一项独特而重要的贡献。①

　一　实践高于一切

实用主义一词，英文原名Pragmartism.意思就是行为、行动。它与实践(pratice)和实践的(practical)这两个词同源出于希腊文pa'r/a，并都由这个词派生出来。可见，实用主义的本意中就包含着实践，实用主义的要旨就是把实践看作高于一切。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实用主义哲学就是一种实践的哲学。

最先，是实用主义的创始人皮尔士把实践这个词应用到他们的哲学上来。1878年1月，皮尔士在他所主创的形而上学俱乐部之刊物《通俗科学月刊》上发表的论文《怎样使我们的观念清楚明白》，就最早提出了用实验的方法，来了解事物的意义，验证我们的观念。皮尔士形象地称这一方法为科学实验室的态度。这种方法，其全部宗旨就是强调实验。诚如皮尔士所说：你对一个科学实验家无论讲什么，他总认为你的意思是说某种实验法若实行时定有某种效果。若不如此，你所说的话他就不懂得了②。这就是说，要弄懂你所说的话的意思，对科学实验家来说很好办，那就是通过实验。实验出的效果，便是你所说的话的意义。这种科学实验室的方法，当然最先是作为科学家们的方法。但后来，这种方法，为詹姆士进一步扩充和发展，并将这种方法直接、明了地命名为实用主

詹姆士是实用主义的集大成者和突出代表。他不仅肯定实践是了解事物、观念之意义的唯一可行的方法，而且还特别强调实践之对真理的作用，即认为唯有实践才是判别观念之真伪的标准。在詹姆士那里，你要问这一观念是真的吗？那他就会告诉你：用实践去证实它！因为观念之成为真理，必然是一个实实在在用行动即实践去

证实的过程。观念的真实性不是它所固有的、静止的性质。真理是对观念而发生的，它之所以变为真，是被许多事件造成的，它的真实性实际上是个事件或过程，就是它证实它本身的过程③。这意思也就是说，事物所固有的、静止的性质，这只是观念的原料，至于观念所表达的是不是准确？它会不会是真的？就必须要通过实践去验证。比如，你闭上眼睛，想那边墙上挂的钟，你所能想象出来的就只是那钟面的一幅真实的图像或摹本。而你对于钟的机件的观念（除非你是一个钟表匠），就不足以成为一个摹本了。所以，真的观念并不仅仅在于临摹了实在，而且是我们能确定，能核实的。可见，要弄清楚一个思想的意义，我们只须断定这思想会引起什么行动，对我们来说，那行动是这思想的唯一意义④。对于这种必须取得求证的实践哲学，詹姆士曾这样自诩其作用，他说：对凡事都要人对他解释得清清楚楚的怪脾气的人来说，如果他问的是关于真理的问题，那末，只有实用主义者才能告诉他那到底是怎么回事⑤。因为只有实用主义者能够用实用主义的方法清清楚楚地证实这一过程。

在实用主义的发展过程中，可以说杜威是尤为重视并强调实践的。在杜威的哲学中，虽然最为突出的是经验的概念，但在他那里，经验、生活、行为、实践这些概念往往是同义的，甚至是同一的。与传统哲学对经验的理解不同，杜威更强调经验的能动作用。正如杜威所解释的，经验的真资料应该是动作、习惯、主动的机能、行为和遭遇等适应途径、感官运动的相互协调。正是杜威，使传统的经验概念发生了深刻的变化。经验变成首先是做的事情。有机体决不是徒然站着，象米可伯（micomber狄更斯小说中的人物）一样，静等着事情的发生。它并不被动地、死板地等候着外界有什么东西逼到它的身上。它按照它自己机体构造的繁简对环境发挥作用。⑥这意思是说，经验，并不是外界的赐予，并不是外界加在我们身上的强迫的被动的感觉。比如色、声、香、味，五官所得的一切性质，都是主体的许多行为动作获致的结果。至于知识的形成，则更是如此。概念的构成无不也是由于实验。譬如，我们有长度的观念，就是由于实际衡量了物件的长短才得来的，没有衡量这个手续，就不会有长度这个观念。杜威形象地把这一实验过程称为手术论。概念和一套手术同一意义。⑦就是说，任何概念的形成必须通过手术即实践。杜威还为了突出自己对实践的特别关注和重视。也为了避开詹姆士在某些方面比如在宗教方面。有主观唯心主义之嫌，他后来干脆用实验主义( experimenat

lism) 这一名词替代了詹姆士所发明的实用主义(pragmatism)。这种实验主义要从更广泛的方面强调，一切知识和观念必须来自实践，而一切学说与理想又都必须用实践来试验，因为观念心须在实验中锻炼，只有经过实验证明、在实践上能解决实际问题的观念，才是有价值的、真的观念。

　二 效用为最高目的

任何一种学说，都不否认具体事实的存在。只是究竟怎样看待事物的意义？怎样理解真理？到了这点上，学说之间才表现出了分歧。而实用主义似乎是想找出一条贴近现实的途径来解决这一问题。它超越哲学的本体论问题，不问真理是怎么来的？而只关注：是真理，那么它对我们有何效用？对此，詹姆士在其名著《实用主义》一书中曾表明得很清楚。他说：实用主义者和非实用主义者的争论大半是系于真理究竟应该作何解这一点，而不在于真理情况中所包含的任何具体事实；因为，实用主义者和非实用主义者同样都相信存在的客体，正象他们同样都相信我们关于它们的观念一样。区别只在于：实用主义者所说的真理，只限于指观念而言，也就是限于指观念的适应性而言；而非实用主义者所说的真理，一般似乎都是指客体而言。⑧因此，如果要探究实用主义与传统哲学或非实用主义有何不同的地方，那不过在于它更进一步要验证观念的真实性或曰真理的效用性，它以强调效用原则为突出特征，并把获得实际效果当作哲学的最高目的。

效用原则也可以直接称为皮尔士原则。因为它为皮士所首创。皮尔士认为，事物、观念的意义在于它所引起的实际效果。他在《怎样使我们的观念清楚明白》一文中说到：试考虑一下我们认为我们的概念的对象所能有的效果（这些效果可以设想具有实际意义），那我们关于这些效果的概念就是我们关于对象的整个概念。他还说：一个观念之意义完全在于那观念在人生行为上所发生的效果，凡试验不出什么效果来的东西，必定不能影响人生的行为。所以我们如果能完全求出承认某种观念时有那么些效果，不承认他时，又有那么些效果，如此，我们就有这个观念的完全意义了。除掉这些效果之外更无别种意义。⑨这意思很清楚，就是说通过实践和试验，在人生行为上所发生的效果，那即是观念之全部意义。举个例子来说，砒霜是有毒的。这个命题它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可以通过实施行为来检验。这个命题，在人生的行为上可能会发生如下几个方面的效果：一、砒霜是吃不得的；二、吃了砒霜是要死的；三、千万不要吃砒霜。这三个命题实际上是前一个命题所包涵着的、可以通过实验来检验的现象

和效果，即它们分别是由前一个命题翻译出来的应用公式，因此，它们都是前一个命题的真正意义。又譬如，硬的东西这一观念，就包涵着一种不能被许多其他的物体所抓破的东西的检验的效果，而说一个物体是重的仅仅意味着，在缺乏相反力量的情况下，它将跌落下来，这一可以被检验的效果，便是重的物体的全部意义。总之，存在（实在）就是有效，这就是皮尔士判断事物的实在性的根本原则。#p#分页标题#e#

在实用主义的发展中，詹姆士则最先根据以功利为基础的效用原则来阐述其实用主义的真理论。他认为，思想产生行为，而行为必有效果。要研究思想的正确与否，与其从思想本身来辩论，倒不如干脆就看它行为的效果如何。因此，实用主义的方法就是要把注意之点从最先的物事移到最后的物事，从通则移到事实，从范畴移到效果，它不是去看最先的事物、原则、范畴和假定是必需的东西，而是去看最后的事物、收获、效果和事实⑩。由此，詹姆士把皮尔士原则作了更进一步的、直接了当的发挥，提出了真理就是有用，有用就是真理的著名公式，从而把观念的真理性与观念的主观效用直接等同了起来。某一观念是不是真理？需要验证，看它有没有主观效用，看它是否使你满意。它是有用的，因为它是真的，与它是真的，因为它是有用的，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一样的(11)。观念对你来说是有用的，那么，它就是真的；反过来，真的观念必须是能证实的，并能对你产生满意效果的观念。一个学说也应该是这样，如果能为你解决问题和困难，它就是真理，这犹如医生使病人痊可的方剂就是良方一样。

由此，詹姆士对真理的理解是这样的：只要观念（它本身只是我们经验的一部分）有助于使它们与我们经验的其他部分处于圆满的关系中，有助于我们通过概念的捷径，而不用特殊现象的无限相继续，去概括它、运用它，这样观念就成为真实的了。譬如说，如果有一个概念我们能驾驭，如果一个概念能够很顺利地从我们的一部分经验转移到另一部分经验，将事物完满地联系起来，很稳定地工作起来，而且能够简化劳动，节省劳动，那末，这个概念就是真的，真到这样多，真到这种地步，从工具的意义来讲，它是真的。(12)举个例子来说，如镭的发现，这是一个新经验，这一新经验与过去的能量守恒的旧观念显然发生矛盾，但是，如果把镭的放射解释成为潜能的溢散，那会怎样呢？那就可以把旧观念和新经验调和起来，达到满意的效果。因而潜能的溢散，也就是一个最真的观念。

总之，概念、理论的意义和价值，在于它的实用效果

，有用的、满意的观念就是真理。实用主义就是这样以效果来判定概念、理论的意义和价值的方法。

当然，我们应该看到，实用主义者皮尔士、詹姆士和杜威在使用真理的效用标准时是存在有差别的。皮尔士主要是着重科学概念、科学实验的可感觉的效果，即以科学实验效果确定科学概念的具体涵义。强调的是事实方面的效用；詹姆士主要强调的是对人生有用的效果，即用对人的生活是否有好处来判明理论、概念的价值。显然，詹姆士将真理的效用标准扩大到了人的情感领域。而杜威则不同意詹姆士将效用标准引入到极端的个人的功利主义倾向的做法，他侧重于强调观念、知识和实验操作中的效果。他说：如果观念、意义、概念、想法、理论、体系，有助于作为对于某种特定环境的能动改造的工具，有助于作为消除特定的麻烦和困难的工具，那么，对于它们的有效性和价值的检验，即在于完成这项工作，取得这项效果。如果它们胜利地完成了它们的任务，它们就是可靠的、健全的、有效的、好的、真的。(13)可见，在杜威那里，作为真理的概念、理论等的效用，在于能消除特定的麻烦和困难；并且这种效用不只是对个人而言，不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私利，而是对公众而言的。因此，杜威主张，真理应当涉及存在方面的特性，涉及变化的过程。当人们把真理设想成满足的时候，每每总是把它设想成一种单纯感情的满足，一种私人的舒服，一种纯粹个人需要的满足，但是，这里所说的满足，却是满足那个引起行动的观念、目的和方法问题的各种需要和条件，它包含着公共的、客观的条件。(14)

尽管实用主义者们在强调真理的效用标准时存在着不同和差别，但我们不能说他们是对立的。因为，不论是皮尔士、詹姆士、杜威，也不论实用主义怎样发展，都是着一个共同的或者说是最高的标准，那就是实用。

　三 改造世界是己任

马克思早就说过：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5)可以说，传统哲学反反复复围绕本体论问题进行较量和争论，就是过多地停留在解释世界的层面上。而实用主义则一反传统哲学之风气，大扬改造世界之新旗帜，真正把改造世界作为自己的一份责任。

首先，在实用主义那里，实在是可以被改造的。

从前文的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实用主义是不感兴趣于把观念拿去同实在相比较的，也就是说，实用主义它不满足于反映论。实用主义更着重的是找出办法以改变实在，使之更合符我们的目的。詹姆士就曾提出一种创造的实在论。他认为，所谓实在，不是现成的、永远完

全的，不是被展示出来的；而是逐渐被创造出来的。因为独立的实在，只能是哑的、虚幻的，我们想象的极限。我们可以瞥见它，但决不能握住它。我们所能把握住的、永远只是由人的思维所已经烹调过和消化过的它的替代物而已。所以，所有的实在，都是我们自己改造过的实在。在许多常见的事物中，我们都会体验到我们人的影响和作用。一个实在，就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形成概念，以适合我们不同的目的。比如27这个数字，你可以把它看成是3(3,)，或者是39，或者26+1、28-1，或者100-73等等。又比如一条线，你可以说它是向东，也可以说它是向西。但就27和线的本身来说，都能接受，都不觉有何矛盾。但是，在象27、一条线这样可感觉的实在之上，我们的确可以人为地给予一些增加。而所有这些增加，不但都与实在正合适，而且还充实了实在。所以，要在我们认识经验的生长过程中，把实在的因素和人的因素（作用）加以分别开来，就如同要回答：河与岸，究竟是河造成岸，还有岸造成河？一个人走路，是右腿为主，还是左腿为主？是先有鸡后有蛋，还是先有蛋后有鸡？这一类问题一样，是不可能的。所以，在我们的认识的生活和行为的生活里，我们人都起着创造的作用。实用主的实在，就是不断在创造着的实在，其一部分面貌尚待未来才能产生，也就是说，它还有待人们不断地去增加新的分子。

其次，实用主义认为，改变世界是可能的。

自人类产生以后，世界便不再那么安宁。因为，人类有着其最大的优势就是主观能动性。因此，世界的存在与人类的存在，或者反过来说，人类的存在与世界的存在是永远纠缠在一起，息息相关、密不可分的。可以这么说，人类的发展史也就是不断地改变世界的历史。所以，实用主义认为，对于改变世界以使它朝着对人类有利的方向发展的问题，首先就不应该存有悲观的厌世主义态度。当然也不应该持乐观的乐天主义，以为理想的世界可能坐等就会到来。实用主义者詹姆士提出一种创造的淑世主义。它以为，拯救和改变世界不是不可能的，也不是必然的，而是可能的，但有条件，其条件就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参与，每一个人都得尽力去做。这是一种真正有风险的事业，有它真正的危险。但真正的实用主义者是情愿把这宇宙看作是真正危险和富于冒险性的。情愿靠一个他所信赖的、只有不保证的可能的方案生活，他情愿在必要时付出他自己的生命去实现他所构成的理想(16)。而倘若都这样做，就是说，每一个人都有他的理想，并且每一个人都愿意为这些理想而生活、奋斗，那么，每一个这种理

想的实现，将都是世界得以改变的一个契机和条件。所以，对实用主义来说，只要每一个人都敢于把这个宇宙看作是真正危险和富于冒险性的，每一个人都能在必要的时候尽自己的一点力，尽自己的一份责，那么，世界也就能得到拯救和改造。#p#分页标题#e#

　第三，消极地改造内心是无用的，必须积极地改造外界。

我们都知道，人生活在现实环境当中。而现实中的事物总是不断地发展变化。因此，人们在不同的生活状况下，在不断变幻的世界中，必然会经常碰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和难点。这就是说，人随时面对着变化了的环境。传统哲学沉溺于研究永恒不变的东西，如范型、目的、本质、理念等等，用先验的方法极力追求高不可及的善，当遇到生活上或者精神上有困难的时候，它则回避它，就是说，它不是积极地去改造外界，而只是消极地去改造内心。面对随时变化着的环境，只求改造内心，在实用主义看来，这乃是自欺欺人的做法。这种做法对于我们解除困难，消除烦恼是毫无用处的。对此，实用主义则主张，真正的哲学必须抛弃从前种种哲学家的问题，变成解决人的问题的方法。真正的哲学不应该是对存在与认识的本原的思考（虽然自亚里士多德的时代起就是这样认为的），而应该是解决问题的一般方面。这些问题是人们在不同的生活状况（尚未确定的状况）下经常遇到的，也是人们在不断变化的世界中活动时经常遇到的(17)。所以，实用主义反复强调它不过是一种方法，这种方法直接引导人们的行动，引导人们积极地改造环境，消除困难，以适应各种变迁。它不是追求至善至真，而只关注人类生活上随时的调整，应付随时的去恶存善。这是人所不能回避的现实问题。所以人只有奋斗，就是说必须靠积极地改造，才能使有害的事件变成无害的事件，使无害的事件变成有助的因素或变成新面貌的苞蕾(18)。

所以，在实用主义看来，改造世界应该是人人都参加的伟大事业。但改造世界又是一种冒险事业。而冒险其实是人生的一种智慧。它帮助人们创造奇迹。

实用主义作为一种方法或者说是一种开放的态度，推倒了两千年来之哲学传统，并奠定了重实践、重效用、重改造之实用精神。正如由于这种精神，使得实用主义成为有世界影响的哲学流派，成为美国对哲学界一项独特而重要的贡献。

注释：

①(17)转引自《近现代西方主要哲学流派资料》第161、158页。

②参考《胡适哲学思想资料选》实验主义章节。

③④⑤⑧⑩(11)(12)(16)詹姆士《实用主义》，商务印书馆，第103、26、101、158、31、104、152、32-33页。

⑦参考贺麟《现代西方哲学讲演集》第63页。

⑥⑨(13)(14)转引自《现代西方哲学纲要》第193、191、195、196页。

(15)《马恩全集》第三卷，第8页。

(18)转引自《实用主义述评》第99页。

【责任编辑】邓球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