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朝的头下制度与头下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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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头下制度是辽朝历史上的一个重要问题,本文对头下制和头下军州进行了比较深入的研究。内容涉及头下制的渊源,头下的形态和性质,辽朝头下军州的起源及其演变过程,以及头下军州的制度层面的诸问题,并对文献和考古材料中所能见到的头下军州作了较为系统的考证。作者认为,头下制渊源于北方民族,与唐代的头下户无关;头下军州制度早在辽朝建国之初就已创立;金朝既不存在头下制度,也没有头下的概念。

【关键词】头下投下头下军州头下户

头下制是契丹王朝颇具特色的一种民族文化,历来深受辽史研究者的关注。然而由于史料的过分匮乏,迄今为止,人们对这种制度还了解甚少。如果本文的研究结果能够在某种程度上丰富我们有关辽朝头下制度以及头下军州的知识,并有助于加深对于这个北方民族王朝的历史特性的理解,那将令我感到十分欣慰。

“头下”一词的语源及其语义,是一个至今尚未解决的问题。王国维在谈到元朝的投下时,谓“此语本出契丹”,[1]亦即认为“头下”是契丹语的译音。陈述先生也倾向于“头下”为译音说,并推测它源于夫馀语。据《后汉书》、《三国志》等典籍记载,夫馀诸族以六畜名官,部落首领有“马加”、“牛加”、“猪加”等称号,其官名后所缀的“加”字,汉义为“王”、“首领”,陈述先生认为“加”可能就是“头下”二字的合音,且进而推论说:“头下之初义为王,亦即首领,……继则用以名私甲、私城,犹言部曲也”。[2]

关于元代的“投下”,学者们也就其语源进行过很多探索。虽然元人记载中已有“投下”

即“爱马”的说法,但仍有一些日本学者对此持怀疑态度,并试图从蒙古语中寻找“投下”一词的词源,[3]他们的意见不为学界所认同。目前比较有代表性的一种看法是,“爱马”是蒙古语“ayimaq”一词的音译,而“投下”则是它的意译;蒙古语中的“爱马”,其本意是部、部落,引申为军事游牧集团或王公贵族的封地封民。[4]

此外,还有一种意见,认为“头(投)下”的语源可能出自汉语。宋代文献中往往用“头项”一词来指称兵马单位,故陈述先生又怀疑辽之“头下”或者本为汉语。[5]周良霄先生也持有类似的看法,他在谈到元代“投下”的语源时说:“在早期的蒙古史料中,我们找不到…投下‟或…头下‟一词。这里似乎也证明,投下、头下是一个汉语词,义即…头项之下‟。”[6] 由于对契丹语言文字的了解十分有限,直到今天,学者们仍难以对“头下”一词的语源及语义作出确切的论断。关于“头下”的语源,我认为王国维的判断是正确的,即它是契丹语的译名。源于夫馀语说纯系一种猜测,并没有什么语源学和历史学的依据,故很难令人相信。源于汉语说则迹近附会,尽管彭大雅《黑鞑事略》有称蒙古“投下”为“头项”的例子,但正如王国维指出的那样,彭大雅所说的“头项”实际上是“投下之音讹”,并不能证明汉语中的“头项”一词与契丹人和蒙古人所说的“头(投)下”有何渊源关系。至于“头下”的语义,则更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不过我想蒙古人既然以“投下”作为“爱马”一词的意译,那么契丹语中的“头下”理应与蒙古语中的“爱马”语义相同或相近;但是,在我们从契丹语中发现“头下”的词源之前,这也仅仅是一个猜测而已。

众所周知,头下制度仅见于契丹和蒙古两朝,但陈述先生曾提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看法。淳熙四年(1177年)作为宋使张子正的随员到过金朝的周煇,在他此行留下的行记《北辕

录》中,有这样一段记载:“(二月)十六日,至邯郸县。……路逢一细车,盖以青毡,头段人家也。…头段‟者,谓贵族及将相之家。”(见涵芬楼本《说郛》卷五四)陈述先生认为这段文字中的“头段为头下之讹”,他的推论是:“疑头段者为…头叚‟之讹舛。周氏原文当作…头叚‟,不作…头段‟。头段者则传抄或版刻之误,而头叚者则头下之同音异译。……辽所谓头下军州即宗室外戚大臣所建之军州也,反之则称其建军州之宗室外戚大臣曰头下,实甚自然之事。金沿辽旧,故犹以头下谓贵族将相之家。…叚‟、…下‟音同,…叚‟、…段‟形似,故误为头段也。”[7]陈述先生的这种推测得到了一些学者的认可,蔡美彪先生在《元代白话碑集录·济源十方大紫微宫圣旨碑》的一条注文中如是说:“…头下‟或写作…投下‟,……辽、金两代均有此制。”[8]张博泉先生也在《辽金“二税户”研究》一文中这样写道:“辽、金、元三朝都有头下,金代称之为…头假‟,其详细情况史无记载,但它在金代不是作为一种特定制度而存在。”[9]需要指出的是,陈述先生推测“头段”为“头叚(xiá)”之讹,乃是因为“叚”、“下”音同的缘故,而张文却将“头叚”误会为“头假”,不知“头假”与“头下”何干?

在我看来,陈述先生的上述假说颇有斟酌的馀地。首先,不能不佩服在陈述先生的怀疑之中所表现出来的深厚功力,我逐一查对了《北辕录》的各个版本,发现涵芬楼本《说郛》中的“头段”一词,在《历代小史》、《续百川学海》、《碎锦汇编》和宛委山堂本《说郛》四个本子中确实都作“头叚”;《古今说海》本作“头”,“”也应是“叚”字的异体。但即便如此,我仍觉得陈述先生的上述假说很难成立。按“叚”,《广韵》古疋切,见母马韵,显然与“下”字读音风马牛不相及;又《集韵》异读何加切,匣母麻韵开口二等(金韩道昭《五音集韵》同),而“下”字《广韵》胡雅切,匣母马韵开口二等,两者相较,韵部、等呼虽同,但韵类不同,一为平声,一为上声(“叚”字原为平声,因匣母浊音而变为阳平;“下”字原为上声,因匣母为全浊声母而变为去声)。其次,最令人难以理解的是,既然是一个译语词,而且宋人也早已习惯于“头下”或“投下”的译法,为何周煇却偏要用“叚”这样一个有异读且又十分偏僻以至于在《广韵》中都查不到与“下”相近的读音的字?这不符合翻译的常规。再说涵芬楼本《说郛》是《北辕录》的最佳版本,切不可轻易对“头段”一词加以否定;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金代文献中可以找到金人使用“头段”一词的证据。《大金德运图说》收录的宣宗朝讨论德运的案牍中,有四处地方使用了“头段”一词:贞祐二年(1214年)正月尚书省札云:“明昌四年十二月十一日,奉章宗敕旨…本朝德运仰商量‟,当时本部为事关头段,呈乞都省集省、台、寺、监七品以上官同共讲议。”又云:“缘事关头段,自章宗朝选集众官,专委讲究,前后十年,才始奏定。”同一省札引承安五年章宗敕旨云:“商量德运,事属头段,莫不索选本朝汉儿进士知典故官员集议。”又贞祐二年二月省札曰:“奉圣旨…本朝德运公事教商量‟事,缘为事关头段,拟乞选官再行详议。”[10]从这几段话的文意来看,“头段”当为“紧要”、“贵重”之意。周煇《北辕录》谓“头段人家”指“贵族及将相之家”,也正是此意。可见“头段”应该是流行于金代社会的一个汉语词,它与辽之“头下”并不相干。总之,根据我对金代文献的了解,我认为金源一代既不存在头下制度,也没有头下的概念。

除了“头下”的语源之外,关于头下制度的渊源问题,也存在着某些分歧。自王国维以来,不管是认为“头下”一词源于契丹语者,还是主张源于夫馀语、蒙古语、汉语者,有一点基本上是一致的,即都不否认它是来自北方民族的一种制度。而向达先生在50年代末编写的一份《中西交通史教学大纲》中却提出一种新的看法:“敦煌发现的卷子中常见头下户、团头的名称,这就是《辽史·地理志》和《食货志》所说俘掠来的人口,又名投下,即是一种奴隶。”[11]李锡厚先生受此启发,近年撰文重新探讨了头下制度的渊源问题。他的基本观点是,“头下不是契丹固有的制度”,而是渊源于中原汉族社会。根据他的解释,唐代头下户的概念,是把若干人户团结为团、保等组织,为首者称团头、保头,其下属即谓之“头下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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