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王梵志与五言白话诗

王梵志是卫州黎阳（今河南浚县）人，大约生在隋末
唐初。当时，有个叫王德祖的人，家中有棵林檎树（现在也叫沙果
树），树杆上长三个如斗大的肿瘤。过了三年后，这个树瘤烂了。王
德祖见了，就将坏死的树瘤皮扯掉，发现中间有个胎儿，随即抱出，
就在家中养活了他。这个孩子长到七岁时才会说话。他后来问王
德祖：“是谁养活了我？我姓什么，叫什么名字？王德祖便将他的身
世如实地告诉了他。并趁这机会说：“你因为是从林木中出生的，就
叫‘梵天’吧！”后来又改为“梵志”。王德祖对梵志说：“你是在我家
长大的，可以跟我姓王吧。”人们对王梵志这种怪诞的出生深为惊
疑，认为这可能是菩萨显灵。

当然，除了上述那个传说外，王梵志的生平事迹还可从他的
多首诗作中了解到一些。大约很早以前，王梵志的家庭还很富
裕，他说：“吾家昔富有”、“吾家多有田”、“有钱怕人知”。到了王梵
志时渐渐破落下来，家中只有十亩田地，勉强可以自耕自食，自得
其乐。“吾有十亩田，种在南山坡。青松四五树，绿豆两三窠。热即
池中浴，凉便岸上歌。遨游自取足，谁能奈我何？’，“闻莺便下种，听
雁即收禾。闷遣奴吹笛，闲令婢唱歌。男即教诵赋，女即学调梭。”
可是好景不常，由于官府的恣意欺凌和赋税徭役的残酷压榨，家境
日益破败：“草屋足风尘，床无破毡卧。客来且唤人，地铺藁荐坐。家
里原无炭，柳麻且吹火。白酒瓦钵盛，铛子两脚破。鹿脯三四条，石
盐五六颗”。以致穷愁潦倒、一贫如洗：“无牛亦无马，不愁贼抄掠。”
“近逢穷业至，缘身一物无。披绳兼带索，行时须杖扶“诗人已经无家可归，到了柱着拐杖、“到处即安居”的漂泊境地。这种逆转大
概发生在诗人50多岁时，“我瘦饿欲死”。生活的极端穷困，导致诗
人思想发生重大变化，走上皈依佛教、寻求精神解脱的道路。从此
以后，诗人浪迹江湖，演绎佛理，开始写下许多劝人行善、宣扬佛教
思想和反映人生疾苦的诗篇。诗中写道：

行年五十余，始学无道理。
回头意经营，穷困只由你。
鸿鹄尽飞扬，蝙蝠夜陵泊。
幽显虽不同，志性不相搏。
他家求官宦，我专慕客作。
不羡荣华好，不羞贫贱恶。
随缘适世间，自得恣情乐。

王梵志的思想性格在生活经历急剧变化的影响下，变得更加
错综复杂。王梵志的诗在内容上虽然比较复杂，但也有许多揭露社
会矛盾，反映人民疾苦的优秀诗篇，所达到的思想和艺术高度是同
时代诗人很少可以比拟的。例如，他的两首诗对“贫穷

田舍汉”与
“富饶田舍儿”不同境遇的描写，抨击了社会上贫富对立、差科不均
的不平等现象，真实地反映了下层人民的凄惨生活，是初唐时代农
村生活的真实写照。先看写贫穷的：

贫穷田舍汉，痷子极孤凄。
两穷前身种，今世作夫妻。
妇即客舂捣，夫即客扶犁。
黄昏到家里，无米亦无柴。
男女空饿肚，状似一食斋。
幞头巾子露，衫破肚皮开。
裤，足下复无鞋。体上无
门前见债主，入户见贫妻。
舍陋儿啼哭，重重逢苦灾。

像这样深刻地揭露社会黑暗现实的优秀诗篇，具有强大的社会意
义，正如《王梵志诗集序言》中所说：“撰修劝善，诚罪非达。目录
虽则数条，制诗三百余首。直言时事，不浪虚谈。王梵志之贵文，习
丁郭之要义。不守经典，皆陈俗语。非但智士回意，实易愚夫改容，
远近传闻，劝惩令善。贪婪之吏，稍息侵渔；尸禄之官，自当廉谨。”
然而，王梵志的五言白话诗被封建正统派视作鄙俗的、粗浅的
东西，绝对不能进入诗歌堂奥，完全被摒弃于《全唐诗》之外。实际
上，他的诗，不仅思想内容有可取之处，而且在艺术形式上也有可
资借鉴的地方。其艺术成就不同于初唐浮艳浓丽的诗风，而呈现的
是惊世骇俗、不同凡响的诗歌风格。唐代皎然的《诗式》引王梵志的
“道情诗”曰：“我昔未生时，冥冥无所知。天公强生我，生我复何为？
无衣使我寒，无食使我饥。还你天公我，还我未生时”。并把此诗与
郭景纯 “游仙诗”，贺知章的“放达诗”，卢照邻的“劳作诗”相提并
论，同列为“骇俗品”进行评述，盛赞为“外示惊俗之貌，内藏达人之
度”。同时，在他的诗中以鄙俗俚语入诗，以白话入诗，勇于冲破正
统观念的束缚，代表着某种狂放不羁，豁达大度，为寻求人生真谛，
敢于直陈已见的精神。

王梵志虽然被视为怪人，但他的“怪”和唐诗
中某些一味追求奇巧，以致佶屈聱牙的“怪”是不同的。王梵志诗怪
而不晦涩，通俗易懂；怪而蕴藉，素朴无华。正如一首诗所写：“家有
梵志诗，生死免入狱。不论有益事，且得耳根熟。白纸书屏风，客来
即与读。空饭手捻盐，亦胜设酒肉。”在唐初诗坛上，象王梵志诗那
样被书写在屏风上广为传诵，还是少见的。王梵志的白话诗在初唐
诗坛独树一帜，是唐代诗歌百花园中的奇花异葩，为唐诗的繁荣作
出了一定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