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猛：社会的构成：自然法与现代社会理论的基础

中国社会科学 ２ ０ １ ２ 年第 １ ０期
Байду номын сангаас
改革剥夺了可能威胁个人自由的 国 家 在 古 代 异 教 世 界 中 享 有 的 神 圣 地 位 ， 国 家 的 政 治权威和政治义务都因此失去 了 规 范 性 ； 与 此 同 时 ， 新 教 赋 予 了 具 有 良 知 自 由 的 个 人以相对于国家强制权威的神圣 性 ， 因 此 这 种 独 立 于 权 威 的 个 人 自 由 具 有 了 最 强 的 规范性 ， 而与之相对的国家权威却 只 能 被 理 解 为 人 与 同 伴 共 同 生 活 时 所 不 得 不 面 对 ， 即缺乏规范性的行动条件 ， 从而仅仅是经验性的事实 。 新 的 “ 不可变更的必然性 ” 教所建立的人在堕落状况下个人自 由 的 规 范 性 与 国 家 等 政 治 权 威 的 强 制 性 事 实 之 间 的尖锐对立 ， 作为 １ ７ 世纪自然法思想的基本概念框架 ， 构成了功利主义 — 个人主义
② 针对 ） ； 而后者的 代 表 则 是 现 代 大 都 市 中 的 商 业 交 往 。 的 “ 心意相通 ”（ ｃ ｏ ｎ ｓ ｅ ｎ ｓ ｕ ｓ
“ 社会 ” 这一人类关 系 的 新 形 态 ， 滕 尼 斯 特 别 强 调 ， 作 为 彼 此 分 离 的 个 体 的 聚 合 ，
“ ， 还是从所谓 “ 新政自由主义 ” 共 和 派” 的 立 场 出 发， 都 意 味 着 对 “ 新世界” 与 “ 旧 霍布斯的秩 世界 ” 之间的思想关系具有世界 历 史 重 构 的 意 义 ， 而 在 这 一 重 构 中 ， 对 “ 序问题 ” 的 回 答 占 据 了 关 键 的 位 置 。Ｊ Ｐ ａ ｒ ｓ ｏ ｎ ｓ ｅ ｆ ｆ ｒ ｅ Ｃ．Ａ ｌ ｅ ｘ ａ ｎ ｄ ｅ ｒ， ａ ｓ ａ Ｒ ｅ ｕ ｂ ｌ ｉ ｃ ａ ｎ ｙ ｐ ： Ｃ ｒ ｉ ｔ ｉ ｃ ｏ ｆ Ｉ ｎ ｄ ｕ ｓ ｔ ｒ ｉ ａ ｌ Ｓ ｏ ｃ ｉ ｅ ｔ Ａ Ｎ ｅ ｗ Ｕ ｎ ｄ ｅ ｒ ｓ ｔ ａ ｎ ｄ ｉ ｎ ｏ ｆ ｔ ｈ ｅ Ｅ ａ ｒ ｌ Ｗ ｒ ｉ ｔ ｉ ｎ ｓ， ｉ ｎ Ｇ． Ｐ ｏ ｌ ｌ ｉ ｎ ｉ ＂ ｙ ｇ ｙ ｇ ， ， ａ ｎ ｄ Ｇ． Ｓ ｃ ｉ ｒ ｏ ｔ ｉ ｎ ｏ ｅ ｄ ｓ ． Ｐ ａ ｒ ｓ ｏ ｎ ｓ ｈ ｅ Ｓ ｔ ｒ ｕ ｃ ｔ ｕ ｒ ｅ ｏ Ｓ ｏ ｃ ｉ ａ ｌ Ａ ｃ ｔ ｉ ｏ ｎ ａ ｎ ｄ Ｃ ｏ ｎ ｔ ｅ ｍ ｏ ｒ ａ ｒ Ｔ ｆ ｐ ｙ ： ， ｉ ｌ ａ ｎ Ｆ ｒ ａ ｎ ｃ ｏ Ａ ｎ ｅ ｌ ｉ ２ ０ ０ １， ２ ３；Ｗ ｉ ｌ ｌ ｉ ａ ｍ Ｂ ｕ ｘ ｏ ｎ， Ｔ ａ ｌ ｃ ｏ ｔ ｔ Ｐ ａ ｒ ｓ ｏ ｎ ｓ ａ ｎ ｄ Ｄ ｅ ｂ ａ ｔ ｅ ｓ，Ｍ １ ５ － ｇ ｐ ｐ． ， ： ， ， ｔ ｈ ｅ Ｃ ａ ｉ ｔ ａ ｌ ｉ ｓ ｔ Ｎ ａ ｔ ｉ ｏ ｎ－ Ｓ ｔ ａ ｔ ｅ Ｔ ｏ ｒ ｏ ｎ ｔ ｏＴ ｈ ｅ Ｕ ｎ ｉ ｖ ｅ ｒ ｓ ｉ ｔ ｏ ｆ Ｔ ｏ ｒ ｏ ｎ ｔ ｏ Ｐ ｒ ｅ ｓ ｓ １ ９ ８ ５ ｃ ｈ． ２， ｙ ｐ ， ； ：Ｔ ｅ ｓ Ｒ ｏ ｂ ｅ ｒ ｔ Ｈ ｏ ｌ ｔ ｏ ｎ ａ ｎ ｄ Ｂ ｒ ａ ｎ Ｔ ｕ ｒ ｎ ｅ ｒ， Ａ ａ ｉ ｎ ｓ ｔ Ｎ ｏ ｓ ｔ ａ ｌ ｉ ａ ａ ｌ ｃ ｏ ｔ ｔ Ｐ ａ ｒ ｓ ｏ ｎ ｓ ２ ０ ｆ ｆ ｐ． ｙ ｇ ｇ ｐ ｐ． ， ， ， ａ ｎ ｄ ａ Ｓ ｏ ｃ ｉ ｏ ｌ ｏ ｆ ｏ ｒ ｔ ｈ ｅ Ｍ ｏ ｄ ｅ ｒ ｎ Ｗ ｏ ｒ ｌ ｄ ＂ｉ Ｒ ｏ ｂ ｅ ｒ ｔ Ｈ ｏ ｌ ｔ ｏ ｎ ａ ｎ ｄ Ｂ ｒ ａ ｎ Ｔ ｕ ｒ ｎ ｅ ｒ ｅ ｄ ｓ ． ｎ ｇ ｙ ｙ ： ， Ｔ ａ ｌ ｃ ｏ ｔ ｔ Ｐ ａ ｒ ｓ ｏ ｎ ｓ ｏ ｎ Ｅ ｃ ｏ ｎ ｏ ｍ ａ ｎ ｄ Ｓ ｏ ｃ ｉ ｅ ｔ Ｌ ｏ ｎ ｄ ｏ ｎ Ｒ ｏ ｕ ｔ ｌ ｅ ｄ ｅ １ ９ ８ ６， ２ １ ９ ｆ ｆ ． ｇ ｐ ｐ． ｙ ｙ， ， ， “ 帕 森 斯 认 为 美 国 社 会 作 为 现 代 化 的 最 高 阶 段 可 作 为 西 方 文 明 新 的 引 领 社 会” ① 。Ｔ （ Ｎ ｅ ｗ Ｌ ｅ ａ ｄ Ｓ ｏ ｃ ｉ ｅ ｔ ａ ｌ ｃ ｏ ｔ ｔ Ｐ ａ ｒ ｓ ｏ ｎ ｓ， Ｔ ｈ ｅ Ｓ ｓ ｔ ｅ ｍ ｏ Ｍ ｏ ｄ ｅ ｒ ｎ Ｓ ｏ ｃ ｉ ｅ ｔ ｉ ｅ ｓ，Ｅ ｎ ｌ ｅ ｗ ｏ ｏ ｄ ｙ） ｇ ｙ ｆ ： ， Ｃ ｌ ｉ ｆ ｆ ｓ Ｐ ｒ ｅ ｎ ｔ ｉ ｃ ｅ ａ ｌ ｌ １ ９ ７ １， ８ ６ ９ ４， １ １ ２ １ ２ ４． －Ｈ － － ｐ ｐ． ② ：Ｗ Ｔ ｎ ｎ ｉ ｅ ｓ，Ｇ ｅ ｍ ｅ ｉ ｎ ｓ ｃ ｈ ａ ｔ ｕ ｎ ｄ Ｇ ｅ ｓ ｅ ｌ ｌ ｓ ｃ ｈ ａ ｔ， Ｄ ａ ｒ ｍ ｓ ｔ ａ ｄ ｔ ｉ ｓ ｓ ｅ ｎ ｓ ｃ ｈ ａ ｆ ｔ ｌ ｉ ｃ ｈ ｅ Ｆ ｅ ｒ ｄ ｉ ｎ ａ ｎ ｄ ｆ ｆ ， 共同体与社会 ： 纯粹社会学的 Ｂ ｕ ｃ ｈ ｅ ｓ ｅ ｌ ｌ ｓ ｃ ｈ ａ ｆ ｔ １ ９ ６ ３， Ｉ ． ｉ ． ６ ７， ９ １ ０， １ ２， Ｉ ． ｉ ｉ ． ２ ４ ５． （《 － － － ｇ ， 林 荣 远 译 ， 北 京 ： 北 京 大 学 出 版 社 ，２ 基本 概 念 》 ０ １ ０ 年 ；Ｃ ｏ ｍｍ ｕ ｎ ｉ ｔ ａ ｎ ｄ Ｃ ｉ ｖ ｉ ｌ ｙ ，Ｃ ：Ｃ Ｓ ｏ ｃ ｉ ｅ ｔ ｔ ｒ ａ ｎ ｓ ．Ｊ ｏ ｓ ｅ Ｈ ａ ｒ ｒ ｉ ｓ ａ ｎ ｄ Ｍ ａ ａ ｒ ｅ ｔ Ｈ ｏ ｌ ｌ ｉ ｓ ａ ｍ ｂ ｒ ｉ ｄ ｅ ａ ｍ ｂ ｒ ｉ ｄ ｅ Ｕ ｎ ｉ ｖ ｅ ｒ ｓ ｉ ｔ ｇ ｇ ｇ ｙ ｙ， ， ） Ｐ ｒ ｅ ｓ ｓ ２ ０ ０ １ ·８ ９·
② 于人与人之间关系的 本 性 。
根据帕森斯的解读 ， 在霍布 斯 有 关 人 类 行 动 的 图 景 中 ， 决 定 人 行 动 的 力 量 是 人 ， 而理性只不过是人们寻求满足欲望的最佳手段时运用的一个工具性 激情 ” 的种种 “ 因素罢了 。 个人为了增加 自 己 满 足 欲 望 的 力 量 ， 必 然 采 用 “ 暴 力 和 欺 诈” 的 手 段， 。 为 了 避 免 这 一 结 果， 如此 ， 自然状态就成为臭名昭著的 “ 一切人 对 一 切 人 的 战 争 ” 人不得不通过契约建立公共权威 ， 从而实现 秩 序 和 安 全 。 在 霍 布 斯 的 “ 功利主义的 行动系统 ” 中 ， 通过契约建立一种 “ 事实秩 序 ” 并 不 困 难 ， 但 缺 乏 规 范 基 础 的 事 实 秩序 ， 注定非常不稳定 。 这样一个 “ 混乱和 不 稳 定 ” 的 “ 社 会” 暴 露 了 功 利 主 义 社
① 的社会理论分析社会行动的主导形态 。
在帕森斯看来 ， 霍布斯有关 “ 自然状态 ” 的著名学说突出地体现了 １ ７ 世纪自然 法社会思想的重大理论缺陷 ： 霍布斯几乎完全缺 乏规范 性 思 考 。 他 没 有 设 立 有 关 行 为 应 该 如 何 的 任 何 理 想 ， 而只是考察社会生活 的 初 始 状 况 。 霍 布 斯 指 出 ， 人 受 各 种 激 情 的 驱 使 。 善 只不过是指任何人欲望想 要 的 东 西 。 但 不 幸 地 是 ， 这 种 欲 望 可 能 实 现 的 程 度 受 到非常严重的限制 。 在 霍布 斯 看 来 ， 人 们 实 现 欲 望 面 临 的 这 种 限 制 ， 基 本 上 源
④ 考虑到 《 ⑤ 帕森斯建立系统 的 。 的整合性质 ” 社会行动的结构 》 写作的历史情境 ，
ｘ ｘ ｉ； Ｉ ｎ ｔ ｒ ｏ ｄ ｕ ｃ ｔ ｉ ｏ ｎ ｔ ｏ ｔ ｈ ｅ Ｐ ａ ｅ ｒ ｂ ａ ｃ ｋ Ｅ ｄ ｉ ｔ ｉ ｏ ｎ， ｖ ． ① ｐ． ＂ｐ． ｐ ， ， Ｔ ａ ｌ ｃ ｏ ｔ ｔ Ｐ ａ ｒ ｓ ｏ ｎ ｓ Ｔ ｈ ｅ Ｓ ｔ ｒ ｕ ｃ ｔ ｕ ｒ ｅ ｏ Ｓ ｏ ｃ ｉ ａ ｌ Ａ ｃ ｔ ｉ ｏ ｎ ８ ７ ８ ９． ① － ｐ ｐ． ｆ ② ③ ④ ⑤ Ｔ ａ ｌ ｃ ｏ ｔ ｔ Ｐ ａ ｒ ｓ ｏ ｎ ｓ， Ｔ ｈ ｅ Ｓ ｔ ｒ ｕ ｃ ｔ ｕ ｒ ｅ ｏ Ｓ ｏ ｃ ｉ ａ ｌ Ａ ｃ ｔ ｉ ｏ ｎ， ８ ９． ｐ． ｆ Ｐ ａ ｒ ｓ ｏ ｎ ｓ， Ｔ ｈ ｅ Ｓ ｔ ｒ ｕ ｃ ｔ ｕ ｒ ｅ ｏ Ｓ ｏ ｃ ｉ ａ ｌ Ａ ｃ ｔ ｉ ｏ ｎ， ９ ４． Ｔ ａ ｌ ｃ ｏ ｔ ｔ ８ ９ － ｐ ｐ． ｆ ， Ｔ ａ ｌ ｃ ｏ ｔ ｔ Ｐ ａ ｒ ｓ ｏ ｎ ｓ， Ｔ ｈ ｅ Ｓ ｏ ｃ ｉ ａ ｌ Ｓ ｓ ｔ ｅ ｍ ，Ｎ ｅ ｗ Ｙ ｏ ｒ ｋ： Ｆ ｒ ｅ ｅ Ｐ ｒ ｅ ｓ ｓ １ ９ ５ １， ３ ７． ３ ６ － ｐ ｐ． ｙ 在１ 俄国革命 、 大萧条 、 法西斯运动 ９ ６ ８ 年 ， 帕森斯回顾了这一著作创作的历史情境 ： “ 和二 战 的 逼 近 ”（ Ｉ ｎ ｔ ｒ ｏ ｄ ｕ ｃ ｔ ｉ ｏ ｎ Ｔ ａ ｌ ｃ ｏ ｔ ｔ Ｐ ａ ｒ ｓ ｏ ｎ ｓ， Ｔ ｈ ｅ Ｓ ｔ ｒ ｕ ｃ ｔ ｕ ｒ ｅ ｏ Ｓ ｏ ｃ ｉ ａ ｌ Ａ ｃ ｔ ｉ ｏ ｎ， ｔ ｏ ｔ ｈ ｅ ｆ ） ， 帕森斯在这一历史处境中对西方现代性的检讨 ， 无论是从 Ｐ ａ ｅ ｒ ｂ ａ ｃ ｋ Ｅ ｄ ｉ ｔ ｉ ｏ ｎ， ｖ ｉ ． ＂ｐ． ｐ ·８ ８·
“ 社会 ” 的构成 ： 自然法与现代社会理论的基础
， 回应现代西方社会所 社会行动理论的最终目的 ， 是通过解决 “ 霍布斯的秩序问题 ”
① 面临的严峻挑战 ， 从而为美国的生活方式和社会制度建立真正规范性的基础 。
二 、 自然法与社会理论 ： 问题的澄清
考虑到自然法学派对现代 欧 洲 政 治 、 社 会 思 想 的 深 远 影 响 ， 帕 森 斯 将 作 为 社 会 秩序问题 ” 追溯至自然法哲学内在困难的做法 ， 无疑具有历史洞察力 。 理论核心的 “ 但自然法学说在二战后政治 、 社 会 思 想 中 的 式 微 ， 以 及 社 会 学 学 科 的 日 益 专 业 化 和 技术化 ， 都多少遮蔽了帕森斯试图 在 社 会 理 论 基 础 与 现 代 西 方 思 想 传 统 之 间 建 立 内 霍布斯的秩序 问 题 ” 以 何 种 方 式 构 成 了 现 代 社 会 理 在关联的努力 。 因此 ， 在考察 “ 论对个体与社会之间关系的基本 理 解 之 前 ， 需 要 先 澄 清 自 然 法 与 社 会 理 论 基 础 之 间 的思想关联 。 滕尼斯在 １ 共同体与社会 》 标志着现代社会理论的正式开端 。 在 ８ ８ ７ 年发表的 《 这一著作中 ， 滕尼斯借助罗马法中ｃ ｏ ｍｍ ｕ ｎ ｉ ｏ 和ｓ ｏ ｃ ｉ ｅ ｔ ａ ｓ这对概念建构了社会学的经 ）和纯属机械关系的 “ 典对立 ： 具有真 实 有 机 生 活 的 “ 共 同 体” （ 社 Ｇ ｅ ｍ ｅ ｉ ｎ ｓ ｃ ｈ ａ ｆ ｔ ） 。 前者包括家 、 邻里和友谊这 些 血 缘 共 同 体 、 地 缘 共 同 体 和 精 神 会 ”（ Ｇ ｅ ｓ ｅ ｌ ｌ ｓ ｃ ｈ ａ ｆ ｔ 共同体 ， 特别体现在农村自然生 活 中 建 立 在 共 同 生 活 、 共 同 居 住 和 共 同 劳 作 基 础 上
① 功利 主 义 — 个 人 主 义 的 社 会 思 想 是 宗 教 改 革 的 产 物 。 宗 教 蒂固的功利主义传统 。
＊ ①
本研究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 项 目 “ 中世纪晚期至十八世纪初自然法与现代道德哲学的 兴起研究 ” 的阶段成果 。 ： ， Ｔ ａ ｌ ｃ ｏ ｔ ｔ Ｐ ａ ｒ ｓ ｏ ｎ ｓ， Ｔ ｈ ｅ Ｓ ｔ ｒ ｕ ｃ ｔ ｕ ｒ ｅ ｏ Ｓ ｏ ｃ ｉ ａ ｌ Ａ ｃ ｔ ｉ ｏ ｎ， Ｎ ｅ ｗ Ｙ ｏ ｒ ｋ Ｆ ｒ ｅ ｅ Ｐ ｒ ｅ ｓ ｓ １ ９ ６ ８， Ｐ ｒ ｅ ｆ ａ ｃ ｅ， ＂ ｆ ·８ ７·
一 、 帕森斯与 “ 霍布斯的秩序问题 ”
自社会学诞生起 ， 个体与社 会 的 关 系 问 题 就 始 终 困 扰 着 社 会 理 论 。 对 这 一 核 心 问题的不同回答 ， 不仅形成了古典社会理论的主要流派 ， 也转变为一系列二元对立 ， 如微观与宏观 、 行动与结构 、 主 体 与 客 体 、 社 会 整 合 与 系 统 整 合 等 ， 支 配 着 二 战 后 当代社会理论的发展 。 这一问题是在现代社会形成 过 程 中 伴 随 着 政 治 制 度 重 组 、 社 会 构 建 和 现 代 主 体 的构成逐渐浮现出来的 。 美国社会 学 家 帕 森 斯 在 《 社会行动的结构》 中的表述奠定 了社会理论理解这一问题的经 典 形 态 。 在 这 部 社 会 学 的 奠 基 著 作 中 ， 帕 森 斯 试 图 通 ， 以处理现代工业社会的 社会行动理论 ” 过综合古典欧洲社会理论建立一套系统的 “ 整合问题 。 而构建这样一个理论 ， 最大的障 碍 除 了 实 证 主 义 ， 就 是 英 语 思 想 中 根 深
“社会 ” 的构成 ： 自然法与现代社会理论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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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猛
摘 要 ： 帕森斯提出 “ 霍布 斯 的 秩 序 问 题 ” 是 现 代 社 会 理 论 发 展 的 核 心 问 题 ， 这一问题的关键在于社会 理 论 应 该 如 何 理 解 由 个 体 组 成 的 现 代 “ 社 会” 的 社 会 性。 通过考察格劳秀斯和霍布斯的自然法学说 ， 可以发现社会理论关注的 “ 社会 ” 概念 是从自然法哲学的自然社会性概念基础上产生的 ， 并在自我保存与社会性的张力关 系中形成了个体与社会的二 元 概 念 结 构 ， 这 一 社 会 性 概 念 的 演 进 是 理 解 从 １ ７世纪 的政治哲学到 ２ ０ 世纪现代社会科学思想变化的重要线索 。 关键词 ： 社会性 自然法 霍布斯 帕森斯 现代社会理论 ） 。 作者李猛 ， 北京大学哲学系副教授 （ 北京 １ ０ ０ ８ ７ １
③ 会思想的内在弱点 。
在帕森斯看来 ， 霍布斯的社 会 秩 序 理 论 虽 然 存 在 严 重 的 缺 陷 ， 但 却 清 晰 地 展 现 了现代社会面临的根本困境 。 而 社 会 行 动 理 论 ， 乃 至 在 此 基 础 上 发 展 的 社 会 系 统 理 ， 阐述现代社会中 “ 秩序问题 ” 社会互动的稳定系统所需要 论 ， 必须面对霍布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