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照《拟行路难》注释、译文和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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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行路难
鲍照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译文:
往平地上倒水,水会向不同方向流散一样,人生贵贱穷达是不一致的。
人生是既定的,怎么能成天自怨自哀。
喝点酒来宽慰自己,歌唱《行路难》,歌唱声因举杯饮酒而中断。
人心又不是草木,怎么会没有感情?欲说还休,欲行又止,不再多说什么。
注释:
“泻水”二句:往平地上倒水,水流方向不一喻人生贵贱穷达是不一致的。泻,倾,倒。
“举杯”句:这句是说《行路难》的歌唱因饮酒而中断。
吞声:声将发又止。从“吞声”、“踯躅”、“不敢”见出所忧不是细致的事。
踯躅(zhí zhú):徘徊不前。
举杯断绝歌路难:因要饮酒而中断了《行路难》的歌唱。断绝:停止。
断绝:停止
鲍照(约415年~466年)南朝宋文学家,与颜延之、谢灵运合称“元嘉三大家”。字明远,汉族,祖籍东海(治所在今山东郯城西南,辖区包括今江苏涟水,久居建康(今南京)。家世贫贱,临海王刘子顼镇荆州时,任前军参军。刘子顼作乱,照为乱兵所杀。他长于乐府诗,其七言诗对唐代诗歌的发展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有《鲍参军集》。
赏析:
这是南朝宋代著名诗人鲍照《拟行路难》中的第四首。诗人寄激情于平淡,以浑朴的笔调,表达了沉郁不舒的情怀。
鲍照生活的时代,正是门阀制度盛行的时期。“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出身寒微的文人往往空怀一腔热忱,却报国无门,不得不在壮志未酬的憾恨中坐视时光流逝。即使跻身仕途,也多是充当幕僚、府掾,备受压抑,在困顿坎坷中徒然挣扎,只落得身心交瘁。鲍照的遭遇就是这样的。他出身寒素,“身地孤贱”,无高贵的门第可资凭借。虽然年轻时即以诗为临川王刘义庆所赏识,但始终不得志,一生中只做过诸如王国侍郎、县令、中书舍人、参军等一类小官。尽管他的诗文在南朝时已和谢灵运一样,成为很有影响的三体之一,尤其是他的乐府诗“如五丁凿山,开人世所未有” ( 沈德潜《古诗源》卷十一 ) ,但是这样一位重要诗人居然史书无传,仅在《宋书》及《南史》的《临川王义庆传》中附带提到几句。由此可见鲍照身前身后寂寞冷清境况之一斑 ! 难怪钟嵘为之叹息:“才秀人微,故取湮当代 ! ” ( 《诗品》 ) 仕途的艰难,世道的不平,世人的冷眼,像铅似的乌云笼罩着诗人敏感的心灵,而在精神压抑中进发出来的愤懑之情,也往往在他的笔端化为警世的闪电,直指黑暗的现实。上面提到的《拟行路难》第四首,即是的照此类作品中很有代表性的一篇。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这是人们习见的现象,真实而又平常。诗人拈出这一平常无奇的自然现象作为比兴,以引出他对社会人生的百般感慨,这就使他的感慨也来得那么自然。它发自真实的生活感受,并非故作惊人之语:“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 ”人的命运就像那“各自东西南北流”的泻地之水一样,漂泊到何处 ? 流逝到何方 ? 是平坦无阻 ? 还是一路颠沛 ? 这都是安排定了的,苦恼也没有用。乍读之下,似乎诗人是在不动感情地叙述一个客观的道理,似乎他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人生亦有命”的现实。其实不然。只要深研诗意,就可以体会到诗人故作恬淡的语言中蕴含着多少愤慨 ! 地,岂是平的 ? 泻水置地,难道不是依照各自高下不同的地势而流向各方吗 ? 一个人的遭际如何,犹如泻水于地,不也是被他出身的贵贱、家庭社会地位的高低所决定了吗 ? 纵使你有出众的才华,又如何能越过这“地势”的沟堑,又如何能冲破这门阀的藩篱呢 ! 如果我们结合鲍照的另一篇作品《瓜步山褐文》就更能体会到“泻水置平地”的内在含意。他在褐文中借山川景物来发议论,抨击凭借势利、窃踞高
位的垣赫之辈。他指出,瓜步山之所以能“凌清瞰远,擅奇含秀,是亦居势使之然也,故才之多少,不如势之多少远矣”。诗人在这里,也是借“泻水置平地”这一自然现象来含蓄地抨击“人生亦有命”这一畸形的社会现实。诗人巧妙地运用反嘲的笔法,在质朴平淡的诗句中寄寓了深沉的叹喟。他越是说人生有命是正常的,就越是显出这一现实的荒唐;他越是平静地说“安能行叹复坐愁”,,就越是透露出精神上无可解脱的痛苦;他越是自我宽解,故作超脱之语,我们就越是感受到他那颗被压抑的心灵在对命运苦苦地抗争。
“泻水”四句是第一层意思,言不当愁。不当愁,而愁苦偏偏郁结于胸,那么只有借酒浇愁了。于是,诗歌很自然地过渡到第二层:“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对“举杯断绝歌路难”句,有两种不同的理解。一说“断绝”指歌断绝,“声为君断绝”之意 ( 鲍照《发后渚》 ) ;一说“断绝”指断绝愁思,“裁悲且减思”之意 ( 鲍照《拟行路难》第一首 ) 。细味全诗,我觉得后者更为贴切,意境更为完整。《行路难》本是民间歌谣,主旨乃是“备言世路艰难及离别悲伤之意”。《晋书》记载,袁仙松曾作《行路难》,“因酣醉纵歌之,听者莫不流涕”。可见其辞以悲愤为主,其调多悲凉之音。“酌酒且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句,以非常精练的笔法,生动形象地刻画出诗人悲怆难抑的情态。试想一下,酌酒原为排遣愁怀,然而满怀郁结的悲愁岂是区区杯酒能驱散的 ?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平添的几分酒意反倒更激起了愁海的狂澜,诗人趁着酒意击节高歌,唱起了凄怆的《行路难》,将一腔悲愤倾泻出来。长歌当哭,这是何等悲烈景况 ! 读者从这举杯驱愁却大放悲声的情节中,也可以想见其悲其愁的沉郁了。
再往下,诗人没有顺着“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的诗意,继续作解愁之语,而是笔锋一转,掀起新的波澜:“心非木石岂无感。”这是对前面几句的总结。诗人那驱不散的愁苦,实系于对世事的感慨,心并非无知无觉的木石,更何况诗人生就一颗格外敏感的心,怎能不中情激荡、百感俱生呢 ? “心非木石岂无感”,这一反问句式用得很精采。无论是以理劝喻,还是酌酒自宽,都表明诗人在竭力压抑内心的情感,强说愁叹之情不当有。但是“心非木石岂无感”像一声疾雷震霆,滚滚而来,冲决了自我克制的堤防。它充满了感情力量,就像从诗人备受压抑的心房中突然进跳出来的。它不是简单地说明一下“人心有感”这一事实,而是以反问的口气在大声疾呼,带着一股强烈的抗争意味。这时,诗的意境进入了一个新的层次:诗人的感慨如此之多、如此之深,理的劝喻、酒的麻醉,难道就能使心如槁木吗 ? 当然不能 ! 全诗的情感在这句达到了高潮。紧接着,一个陡然转折,急转直下:“吞声踯躅不敢言。”这两句诗所表现的情绪由极高至极低,如瀑布跳崖,跌宕起伏,给人以鲜明的对比感。前面的“心非木石岂无感”是那么慷慨义愤,后面的“吞声踯躅不敢言”又那么无可奈何。“岂无感”越是激昂,“不敢言”的痛苦就越是深沉。这富于戏剧性的对照,将诗人忍辱负重、矛盾痛苦的精神状况表现得淋漓尽致。读到这里,我们怎能不为诗人不幸的命运而喟然长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