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民与新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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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民”Vs.“新民”:从传统到现代
陈立胜
hsscls@
广州中山大学哲学系
引言
《大学》本为《礼记》之普通一篇,在宋前并未受到特别的关注。二程开始表彰《大学》,称“《大学》,孔氏之遗书,而初学入德之门也。”朱子进一步为其作传,《大学》一跃而成为儒家最重要的经典之一。1
朱子对《大学》用工甚勤,青年时读《大学》,“每早起须诵十遍”,2而临终前数日,仍在斟酌《大学》之文义。朱子自谓“平生精力,尽在此书”,诚不为过。朱子重视《大学》自有其学理上的理由,在《大学章句序》中,他指出“于今可见古人为学次第者,独赖此篇之存”,“学者必由是而学焉,则庶乎其不差矣。”他一生谈及读书、问学次第时反复申明:学问须以《大学》为先,次《论语》,次《孟子》,次《中庸》。并叮咛弟子说:“先须通此,方可读书。”3
王阳明思想之形成同样与《大学》有极深的纠葛。龙场悟道实与他对《大学》的独特体会密切相关,这一点《年谱》是有明确记载的。4而在军旅生涯之中,亦不忘时时抽暇与弟子切磋《大学》,5阳明接引弟子的最重要的教科书就是《大学》:“吾师接初见之士,必借《学》、《庸》首章以指示圣学之全功,使知从入之路。”所注疏之《大学问》,更被称为“师门之教典”:“学者初及门,必先以此意授,使人闻言之下,即得此心之知,无出于民彝物则之中,致知之功,不外乎修齐治平之内。学者果能实地用功,一番听受,一番亲切。师常曰:吾此意有能直下承当,只此修为,直造圣域。参之经典,无不吻合,不必求之多闻多识之中也。门人有请录成书者,曰:此须诸君口口相传,若笔之于书,使人作一文字看过,无益矣。”“口相授受”而不轻出示人,足见阳明对《大学》所承担的心法之重视。
然而自阳明《大学》新解出后,无论朱子学一脉抑或阳明学一系,两家围绕《大学》今古本之争均收紧在“格物”、“致知”、“诚意”的解读上面。《大学》首章之“新民”与“亲民”之辨析,却未予以足够的重视。双方论辩的焦点是“八目”,即工夫问题。当代学界讨论《大学》与朱王异同时,虽会提及“新”、“亲”二字,但亦止于蜻蜓点水。惟在徐复观为代表的现代新儒家那里,新、亲之论上升到重要的理论高度被加以认真检讨。本文拟重新追溯“新”、“亲”之争的思想谱系,并将以徐复观、牟宗三为代表的当代新儒家的对传统儒家德治思想的解读,置于这种思想光谱之下加以检视,藉此揭示不同时代的儒者之不同诠释进路,同时进一步阐发儒家“新”、“亲”之辩的现代意义。
1《大学》地位的上升以及《大学》改本之演变,分别参杨儒宾:〈中庸、大学变成经典的历程:从性命之书的观点立论〉及〈水月与记籍:理学家如何诠释经典〉,收入李明辉编:《中国经典诠释传统(二)儒学篇》,台湾大学出版中心,2004年;李纪祥:《两宋以来大学改本之研究》,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8年,页59以下。
2《朱子语类》卷十六,《朱子全书》,第14册,合肥/上海,页506。
3《语类》,卷十四,《朱子全书》,第14册,页419,页430。其中缘由,朱子本人是有明确阐释的:“某要人先读《大学》,以定期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大学》一篇有等级次第,总作一处,易晓,宜先看。《论语》却实,但言语散见,初看亦难;《孟子》有感激兴发人心处。《中庸》亦难读,看三书后,方宜读之。”《语类》卷十四,页419。4先生龙场时疑朱子《大学章句》非圣门本旨,手录古本,伏读精思,始信圣人之学本简易明白。《年谱一》,《王阳明全集》
5“先生出于贼垒,未暇宁居,门人……皆讲聚不散……日与发明《大学》本旨,指示入道之方。”
朱子之“新”
如所周知,朱子从程子将《大学》之“亲民”易为“新民”,《大学章句》序曰:
程子曰:“亲,当作新。”大学者,大人之学也。明,明之也。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然其本体之明,则有未尝息者。
故学者当因其所发而遂明之,以复其初也。新者,革其旧之谓也。言既自明其明德,又当推以及人,使之亦有以去其旧染之污也。止者,必至于是而不迁之意。至善,则事理当然之极也。言明明德、新民,皆当止于至善之地而不迁。盖必其有以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也。此三者,大学之纲领也。
尽管朱子的章句在后来也成了“经典”,但在当时朱子从程子将原本之“亲民”改为“新民”,是受到强烈质疑的,毕竟轻改经文,是注家之大忌:
曰:“程子之改亲为新也,何所据?子之从之,又何所考而必其然耶?且以己意轻改经文,恐非传疑之义,奈何?”曰:“若无所考而辄改之,则诚若吾子之讥矣。今亲民云者,以文义推之则无理,新民云者,以传文考之则有据,程子于此,其所以处之者亦已审矣……若必以不改为是,则世盖有承误踵讹,心知非是,而故为穿凿附会,以求其说之必通者矣,其侮圣言而误后学也益甚,亦何足取以为法耶?”1
“以文义推之无理”,当谓首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之义是自明其明德,既明其明德,则推己及人,使他人亦明其明德,此即新民。自明而明他,己立人立、己达人达,在文义上自顺理成章。如作“亲”字,则与上面“明明德”意思较为有隔。用朱子本人的话说:“我既是明得个明德,见他人为气禀物欲所昏,自家岂不恻然欲有以新之,使之亦如我挑剔揩磨,以革其向来气禀物欲之昏而复得之于天者。此便是新民。”2朱子将“亲”改作“新”,可以说在“文义”上是反覆拿捏、细致推敲过的。
“以传文考之则有据”,系指《大学》所谓“传”之部分有关“新”之论说。依朱子《大学》之汤之盘铭“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作新民”,以及《诗》“周虽旧邦,其命惟新”等文本属于“传”文,是来解释“三纲”之“在新民”这一经文的。如朱子经传之分成立的话,那么,在后面的传文部分确实有相应的文字分别对应于“明明德”与“止于至善”,而传文之种种“新”之文本显然对应新民这一纲。
《书·金縢》之“惟朕小子其新逆”,陆德明《经典释文》即指出“新逆”马本作“亲迎”。而我们对照郭店竹简,《老子》通行本“六亲不和”,竹简本作“六新不和”,“名与身孰亲”,竹简亦作“名与身孰新”。另外竹简中尚有“教民有新(亲)也”(《唐虞之道》),“不戚不新(亲),不新(亲)不爱”(《五行》)等语,其中“亲”皆写作“新”,可见,“亲”、“新”本可通用。3职是之故,我们可以为朱子补充说,以“新”易“亲”,不仅以传文考之则有据,而且以文字酌之亦有凭证。
王阳明之“亲”
1《大学或问》,收入《朱子全书》,第六册,页509-510。
2《朱子语类》卷十四,《朱子全书》,页445
3梁涛:“《大学》新解”,收入《经学今诠续编》,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年,页74。聂中庆:《郭店楚简〈老子〉研究》,中华书局,2004年,页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