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而上学批判对西方理性主义的瓦解:海德格尔汇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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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而上学批判对西方理性主义的瓦解:海德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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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克海默和阿道尔诺一直在同尼采斗争;而海德格尔和巴塔耶则聚集到了尼采的麾下作最后的反抗。20世纪30/40年代初,海德格尔曾以《尼采》为题举办讲座。我在这里想先根据这部讲稿来追溯一下,海德格尔是如何逐步把狄奥尼索斯的弥赛亚主义吸纳到自己理论体系当中的,海德格尔这样做的目的在于:跨越后现代思想的门槛,从内部克服形而上学。沿着这样一条思路,海德格尔建立了一种历史化的源始哲学(Ursprungsphilosophie)。根据我的理解,海德格尔对尼采的解读和批判主要分为四个部分:
1)首先,海德格尔让哲学重新占据统治地位,而由于青年黑格尔派的批判,哲学一度曾失去了这种统治地位。当时,精神的解崇高化还是用黑格尔自己的概念来实现的——即针对内在而捍卫外在、针对精神而捍卫物质、针对意识而捍卫存在、针对主观而捍卫客观、针对知性而捍卫感性、针对反思而捍卫经验。唯心主义批判所导致的结果是哲学失去了权力——不仅是针对科学、道德和艺术领域的自主逻辑,而且也针对政治-社会世界的固有权利。相反,海德格尔把哲学一度失去的权力给找回来了。因为,在他看来,一种文化或一个社会的历史命运具有怎样的意义,是由集体对在世界中发生的一切的前理解来决定的。这是一种本体论意义上的前理解,它依赖于形成视界的基本概念,并在一定程度上预先设定了存在者的意义:
“然而,任何存在都可被阐释,不管是作为唯心论意义上的精神,还是作为唯物论意义上的物质和力量,或是作为生成和生命、作为意志、作为实体和主体、或作为能量、或作为同一性的永恒回归——在任何情况下,存在总是作为存在的存在出现的”。
而在西方,形而上学最清晰地表达了这种前理解。存在理解的跨时代变化,集中反映在形而上学的历史当中。对黑格尔来说,哲学史成了把握历史哲学的关键。而形而上学的历史在海德格尔那里也获得了同样的地位;借助于形而上学的历史,哲学家把握住了每个时代显耀出自身光芒的根源。
2)这个唯心主义视角对海德格尔的现代性批判产生了深远的影响。20世纪40年代初期——就在此时,霍克海默和阿道尔诺在美国加州写下了《启蒙辩证法》一书的断片,海德格尔在极权主义的政治表现形式和军事表现形式当中
看到了“现代欧洲统治世界的完成”。他还提到“要为大地的统治而奋斗”,提到“要为充分利用作为原始材料场域的大地而奋斗,提到要为不带幻想地运用人的物质、以便让‘权力意志’获得绝对的授权”。海德格尔用一种不无惊叹的口吻,并根据理想型的冲锋队员形象来描述超人:
“超人就是这样一类人,他们第一次愿意自己成为一种类型,并自己把自己塑成这种类型……在无意义的整体中,这种类型的人把权力意志设定为‘大地的意义’。欧洲虚无主义的最后阶段在肯定转向的意义上是一场‘灾难’”。
海德格尔认识到了,当代极权主义的本质特征在于曼延到全球的技术,因为它主要用于控制自然、发动战争以及种族繁衍。在这些技术当中,“一切行为和计划的计算性”的绝对的目的理性得到了集中体现,但这反过来又是建立在一种特殊的现代存在理解基础上的。而且,从笛卡尔到尼采,这一存在理解被推向了极端:
“我们所说的现代……其自我规定性在于,人成为存在者的中心和尺度。人成了决定一切存在者的主体,也就是说,人成了决定现代一切对象化和想象力的主体”。
海德格尔的独创性在于把现代的主体统治落实到形而上学历史当中。看起来,笛卡尔处于中心,两端是普罗泰哥拉和尼采。他把自我意识的主体性理解为表象的绝对可靠的基础;这样,存在者也就完全转变成了被表现客体的主观世界,真理也变成了主观明确性。
在对现代主体主义的批判中,海德格尔继承了自黑格尔以来就一直构成现代性话语主题的动机。值得注意的不是海德格尔对这一主题的本体论转向(为此,海德格尔明确对以主体为中心的理性提出诉讼)。海德格尔几乎没有留意理性和知性的区别,而黑格尔还曾由此来发展一种启蒙辩证法。在权威力量之外,他也不再想从自我意识当中获得一种调和力量。正是海德格尔自己——而不是狭隘的启蒙运动,把理性与知性等同起来。存在理解把现代性变成了对自然和社会的对象化过程的支配力量的无限扩张,也就是说,迫使放荡不羁的主体性受到束缚,以确保他的命令能得以贯彻。在此过程中,自我创造的规范约束一直都是一些空洞的偶像。由此出发,海德格尔才会彻底摧毁理性,以至他不再区分人道主义、启蒙运动、甚至还有实证主义的普遍主义内涵与种族主义、民族主义的特殊主义的自我捍卫观念或斯宾格勒(Spengler)和荣格(Ernst Jünger)那样具有倒退倾向的类型学说。不管现代观念是以理性或是以毁灭理性的名义出现,现代存在理解的多面性都把一切规范的取向肢解成由于自我张扬而处于兴奋状态的主体性的权力要求。
当然,形而上学历史的批判重建不能离开其自身的标准。而这个标准是从形而上学的“终结”这一具有潜在规范意义的概念那里借用过来的。
3)关于形而上学发生和终结的观念之所以具有批判的潜力,其原因在于
海德格尔穿梭在现代时间意识当中,这和尼采没有什么不同。对海德格尔而言,现代开始的标志是笛卡尔提出的意识哲学。尼采把这种存在的理解推向极端,则标志着一个更新现代的到来,它决定了当下的格局。反过来,这也是一个危机的时刻,当下面临着决断的压力:“这意味着西方历史的终结,还是意味着一个新的起点的开始”。这也是这样一种决断:“西方是否还自信能够创造出超越自身和历史的目标,是否还愿意沉浸于保障和提高生活兴趣和商业兴趣,愿意满足于迄今为止所依赖的一切,以为它们就是绝对者”。寻找一个新的开端的必要性,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了未来的漩涡。只有在向“本质未来”迈进过程中,才能复归源始,复归“本源”。这个未来是在一个全新的范畴下出现的:
“一个时代的终结……正是没料到的和从不曾被想到的新的东西的登场——绝对是第一次,且绝对超前”。
尽管如此,尼采的弥塞亚主义依然为“强制性拯救”(犹太神秘主义用语)留有余地,现在却被海德格尔颠倒为对灾难性新开端的不祥期待。与此同时,海德格尔从浪漫派先驱、特别是荷尔德林那里借用了“缺席上帝”的思想框架,目的是要把形而上学的终结当作一场“结束”,进而当作一个“新的开端”的明确标志。
如果说尼采曾希望通过瓦格纳的歌剧一跃而回到古希腊悲剧中未来的过去,那么同样,海德格尔也希望从尼采的权力意志的形而上学回到形而上学在前苏格拉底时期的起源那里。但是,在海德格尔能够把介于形而上学开端与终结之间的西方历史描述为远离诸神的黑夜之前,在海德格尔能够把形而上学的完成描述为已经遁去的上帝的回归之前,他必须在狄奥尼索斯和形而上学要求之间建立起联系,而形而上学涉及到的是存在者的存在。在浪漫派诗人和尼采那里,半神狄奥尼索斯都被当成缺席的上帝,通过“他的伟大遁离”,他让一个遗弃上帝的现代性理解认识到了它在自身进步过程中所丧失的社会约束力。因此,只有本体论的差异观念才能成为狄奥尼索斯思想和形而上学基本问题之间的桥梁。海德格尔把总是作为存在者之存在的存在与存在者区分了开来。也就是说,只有当存在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自主性,并作为历史视界让存在者凸现出来,存在才能成为狄奥尼索斯事件的基础。只有这个通过假设而与存在者分离开来的存在才能承担起狄奥尼索斯的角色:
“存在者被存在自身所遗弃。存在的遗弃涉及到一切存在者,而不仅仅只有人这一种存在者,人把存在者想象为存在者自身,在想象过程中,存在自身失去了其真实性”。
海德格尔不厌其倦地把存在撤退所导致的实证权力阐述为一个拒绝的事件。“存在的缺席就是作为缺席的存在自身”。在现代性总体的存在遗忘中,丝毫还感觉不到存在离去的消极意义。由此可以解释清楚对存在历史的回忆所具有的重要意义。如今,存在的历史把自身看作是对形而上学自我遗忘的分解。海德格尔一生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把存在呈现的缺席当作是存在自身的一种未来,并对这种经验加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