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 人间训(节选)》注释、翻译及赏析

《淮南子•人间训（节选）》译文

【原文】

众人皆知利利①而病病②也，唯圣人知病之为利，知利之为病也。夫再实③之木根必伤，掘藏④之家必有殃，以言大利而反为害也。

张武教智伯⑤夺韩、魏之地而擒于晋阳，申叔时⑥教庄王封陈氏之后而霸天下。孔子读《易》至《损》《益》，未尝不愤然而叹，曰：“益损者，其王者之事与！”事或欲以利之，适足以害之，或欲害之，乃反以利之。利害之反，祸福之门户⑦，不可不察也。”阳虎⑧为乱于鲁，鲁君令人闭城门而捕之，得者有重赏，失者有重罪。围三匝，而阳虎将举剑而伯颐⑨。门者止之曰：“天下探之不穷我将出子。”阳虎因赴围而逐，扬剑提戈而走。门者出之，顾反取其出之者，以戈推之，攘祛薄腋⑩。出之者怨之曰：“我非故与子，反也，为之蒙死被罪，而乃反伤我。宜矣其有此难也！”鲁君闻阳虎失，大怒。问所出之门，使有司拘之，以为伤者受大赏，而不伤者被重罪。此所谓害之而反利者也。

何谓欲利之而反害之？楚恭王与晋人战于鄢陵，战酣，恭王伤而休，司马子反渴而求饮，竖阳谷奉酒而进之。子反之为人也，嗜酒而甘之，不能绝于口，遂醉而卧。恭王欲复战，使人召司马，子反辞以心痛。王驾而往视之，入幄中而闻酒臭○11。恭王大怒曰：“今日之战，不谷○12亲伤，所恃者，司马也，而司马又若此，是亡楚国之社稷，而不率吾众也。不谷无与复战矣！”于是罢师而去之，斩司马子反为僇○13。故竖阳谷之进酒也，非欲祸子反也，诚爱而欲快之也，而适足以杀之。此所谓欲利之而反害之者也。

夫病湿而强之食，病喝而饮之寒，此众人之所以为养也，而良医之所以为病也。悦于目，悦于心，愚者之所利也，然而有道者之所辟也。故圣人先忤而后合，众人先合而后忤。

【注释】

①利利：意思是，利就是利。

②病：意思是，害处就是害处。

③再实：一年结两次果实。

④掘藏：盗掘坟墓。

⑤智伯：荀瑶(?-前453年)，又称智瑶、知瑶、知伯瑶，谥号“襄子”，又称智襄子。春秋末年晋国四卿之一。荀瑶分别向韩康子、魏桓子、赵襄子三大夫勒索土地，只有赵氏不给，荀瑶大怒，联合韩、魏两氏攻击赵襄子，在即将获胜之际，却因他的一席话导致了韩、魏家倒戈，与赵氏联合反攻知氏阵地，荀瑶被擒并被杀。智伯家族覆灭，其领地被韩、魏、赵三家所瓜分，中国从此进入战国时代。

⑥申叔时：春秋楚庄王时人，楚国公族。陈国的夏征舒杀了自己的国君，楚庄王要讨伐他，大夫们全都祝贺，唯有申叔时不贺。庄王说：“陈人无道，我要讨伐罪人，群臣都贺，而唯独你不贺，为什么？”申叔时说：“牵牛走过人家的庄稼地，庄稼地的主人杀了牵牛人并夺了他的牛。牵牛人罪是有的，但惩罚额太重了。现在君王因陈人无道，兴兵讨伐，以讨伐罪人的名义派军队占据陈国。诸侯听说后，会认为大王并不是要讨伐罪人，而是贪图整个陈国。我听说君子不会为图谋小利而背弃大义。”楚庄王于是放弃了对陈国的讨伐，拥立陈

人的后代为王，诸侯听说后都来朝拜。

⑦门户：关键。

⑧阳虎：姬姓，阳氏，名虎，一名货。春秋后期鲁国人，季孙氏(季平子、季桓子)家臣。他以季孙家臣之身，毫无雄厚家底与政治背景，却能够跻身鲁国卿大夫行列，从而指挥三桓，执政鲁国，开鲁国“家臣执国政”的先河。他是不折不扣的治国之奇才、丧国之诡才，春秋历史上的大反派。

⑨伯颐：伯，通“迫”，逼近，迫近；颐，下巴。伯颐，即自杀。

⑩攮祛薄腋：攮，刺；祛，袖口；薄，迫近；腋，胳肢窝。刺破了袖口，迫近了胳肢窝。

○11臭：读xiù，气味。

○12不谷：不善，古代诸侯自称之谦辞。

○13僇：行动迟缓。

【译文】

普通人都知道利就是利，弊就是弊，只有圣人知道弊可以转化为利，知道利可以转化为弊。俗话说的一年两次结果实的树，它的根必定受到损伤，盗掘人家坟墓的人必定要遭殃，这是来说明贪图大的利益就会招来大害。

张武教唆智伯夺取韩国和魏国的土地，结果在晋阳被擒，牢叔时教唆楚庄王封陈氏的后人而称霸天下。孔子读《易经》读到《损》篇和《益》篇的时候未尝不愤慨地感叹，说：“利和害的这种关系，难道仅仅是国王该考虑的事情吗！”有些事情，有时想要使他受益，结果却恰恰使他受到了重重的损害，有时想要损害他，竟然反而使他得到了好处。利和害这种反向转化关系，是人得福还是惹祸的关键，不可以不认真觉察啊。阳虎在鲁国作乱，鲁国国君命人关闭城门抓捕他，抓到的有重赏，放走的有重罪。士兵将城池层层围住，而阳虎将要举剑自杀。一个看门的人制止他说：“天下很大，只要你去探寻，就永远没有尽头，我将放你出去。”阳虎于是冲向包围他的士兵，奋力突击，一手挥动着剑，一手提着戈而逃。守门的人放出了阳虎，阳虎又返回来找到那个放他出来的人，用戈刺他，刺破了袖口，刺到了胳肢窝。放他出来的那个人怨恨他说：“我与你没有旧交情，相反，我为你冒着死和被惩罚的危险放你走，你却反过来伤害我。难道我应该有这一难吗！”鲁国国君听说阳虎逃走了，非常生气。问他从哪个门逃走的，命令有关人员拘捕这些看门人，认为受伤的要受赏，而没有受伤的受到重罚。这就是所谓伤害他反而让他得到好处的典型事例。

什么是想要使他获利却反而害了他呢？楚恭王和晋人在鄢陵交战，仗打得正激烈的时候，恭王因受伤停止作战，司马子反口渴而找水喝，一个叫阳谷的童仆捧着酒献给他。司马子反平时的习惯是嗜酒如命，见了酒就不能离口，于是喝醉躺在地上。恭王想要再次开战，派人叫司马子反，子反以心痛为借口推辞。恭王坐上车前去看望他，进入军帐就闻见了酒味。恭王非常生气地说：“今天的交战，我亲临战场，自己也受了伤，所依仗的就是司马子反，而司马子反又成了这个样子，他这是心中没有楚国的社稷，也不愿意统帅我的军队啊。”我没法再次与敌军交战了！”于是收兵回国，以怠慢军令为由斩杀了司马子反。所以说，童仆阳谷献酒给司马子反，并不是有意要害他，是真心地关心他想要让他快乐，但恰恰使他以充足的理由被杀了。这就是想要让他得到好处却反而害了他的典型例子。

一般的说，患了内湿病的人，要让他多多吃饭，中了暑的人要让他喝冷水，这是一般人让病人调养身体的方法，但好的医生却认为这样会加重病情。赏心悦目的东西是愚蠢的人所认为的美好的事情，然而这是有道之人所拒绝接受的。所以说圣明的人先遭遇逆境然后顺应逆境，而普通人则是先称心如意，然后陷入困境。

【赏析】

凡事有利就有弊，并且利和弊是相互转化的，因而当我们遇到困境的时候完全没有必要灰心丧气，而是应该想一想，这一困境是不是蕴藏着什么有利的因素或者机遇呢？看门人放走了阳虎是做了见好事，但他没有想到，鲁国国王追查下来怎么办，说明这件好事中隐藏着坏事。阳虎逃走后想到了看门人即将遇到的困境，就返回刺伤了他。伤人是一件坏事，但里面又包含着好事，它帮助看门人躲过了惩罚。“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万物莫过于此。

事物都是两面的，并且都是互相转换的，这就要求我们看事物必须看到两个方面，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困境中找到出路，在成功后避免灾祸的到来。然而绝大部分人往往只是看到事情的一个方面，遇到了困难看不到希望，获得了成功又无法预见即将到来困境。要么是沮丧不堪，要么是得意忘形。这就会使我们的人生道路充满艰险，生活中的幸福指数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