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词学理论批评三题

西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中国民族学类核心期刊2008年第1期J.NORTHWEST UNIVERSITY FOR NATIO NALITIES(Phi losophy a nd Social Science)No.1.2008

王国维词学理论批评三题

邱美琼

(南昌大学中文系,江西南昌330031)

[摘 要]王国维的词学理论批评,在以下3方面具有自身的特色:一是对情景之论的阐说;二是对意境之论的探讨;三是对比较批评与摘句批评方法的集中运用。上述3方面,较典型地体现出其词学理论批评的内涵,从不同侧面呈现出其对古典词学发展的贡献。

[关键词]王国维;词学理论批评;情景论;意境论;批评方法

[中图分类号]I0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140(2008)01-0128-05

王国维(1877 1927),初名国桢,字静安,一作静庵,一字伯隅,号观堂,海宁(今属浙江)人,我国近代著名学者、文学批评家,具有多方面的学术创获与理论成就,对我国现代学术的建立和发展产生过重大影响。所著人间词话!,为我国词学理论批评史上最为重要的词话著作之一。其内容丰富,对古今词人词作多有品评论说,对词的创作与欣赏之理更有精致独到的阐发。其对词人词作的批评与对词学理论的探讨紧密结合了起来,对近现代词坛的走向及词学理论批评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本文将对王国维词学理论批评的情景之论、意境之论及对比较批评与摘句批评方法的集中运用予以考察。

一、对情景之论的阐说

情景论是我国古代文学创作论的基本论题之一,它从审美构成质素的角度探讨文学作品的创造,考察的是文学的构成与生发问题。在我国古代文论史上,情景论的理论内涵主要体现在3个维面:一是∀情以物迁#论,二是情景交融论,三是情景主宾论,各自形成了渊源流长的承传发展线索。在第一个维面,其论说主要体现在陆机、刘勰、钟嵘、皎然、李仲蒙、李贽、谢肇 、孟称舜等人的言论中。在第二个维面,其论说主要体现在王昌龄、权德舆、司空图、叶梦得、姜夔、周弼、范 文、陈嗣初、谢榛、屠隆、胡应麟、谢肇 、汤显祖、许学夷、陆时雍、李渔、王夫之、丁耀亢、归庄、宋征璧、彭孙 、董以宁、屈复、沈德潜、李重华、黄图 、翁方纲、吴骞、陈仅、方东树、黄燮清、刘熙载、盛传敏、孙麟趾、许印芳、魏源、况周颐等人的言论中。在第三个维面,其论说主要体现在李渔、吴乔、王夫之、魏祥、伊应鼎、黄子云等人的言论中。这之中,在对情景的运用要求及审美特征的论说方面,我国古代文论家作出了多方面的探讨。如关于情景真实性的论题,清代的文论家李渔、丁耀亢和归庄等即有很好的阐说。李渔在窥词管见!中提出,词作写景要写眼前之景,词作抒情也要抒心中之情,如果创作者能将所即见之景和当下之情很好地加以表现,那便是绝妙好词。李渔反对∀舍现在#而∀求诸千里之外,百世之上#的做法,其论含蕴∀现量#说的美学思想。丁耀亢在啸台偶著词例!中明确提出∀要情景真#,他界定,情真景真的内涵更本质地在于确见

[收稿日期]2007-11-14

[作者简介]邱美琼(1966 ),女,广西荔浦人,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典诗学。

其景、确有其情,反对情景表现中斗凑牵强、∀东挪西凑#的做法,认为这是违背艺术创作原则的。归庄在眉照上人诗序!中也对诗歌创作提出∀情真景真#的要求,明确反对舍∀现在之情景#,而取∀目之所未尝接,意之所不相关者#,将∀本色#之求引入到了情景之论中。又如关于情景相互渗透的论题,宋代,姜夔在白石道人诗说!中提出诗歌创作要∀意中有景,景中有意#,他通过自身的创作实践,深切体会到景必为∀意中之景#,意又必为∀景中之意#。明代,陈嗣初认为诗歌创作∀必情与景会,景与情合#,明确强调情景相互渗透的必要性、价值性。谢榛提出∀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将情、景在诗歌创作中的不同作用分别比譬为媒质和胚胎,形象地道出了景物作为诗歌抒情写意的载体功能,也充分肯定了情感在创作中的巨大动力作用。其∀媒胚#之论成为古代情景论中最为经典性的言论之一。清代,宋征璧对情景相互渗透予以更深层次地论说,他提出了∀情以景幽,单情则露;景以情妍,独景则滞#的论断,强调情只有以景来表现才显幽致,直接表现则见发露;景也只会因情而美,不融含情感的景致其实是死的,毫无鲜活灵动之意。王夫之则提出了∀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乐之触,荣悴之迎,互藏其宅#的看法,认为情景虽有主客观之分别,但两者是互渗互生的,外在景物可催生出情感,情感更可催化外在景物。宋征璧、王夫之等人将对情景相互渗透的论说推到了一个很高的理论平台上。

王国维的情景之论便主要涉及情景的真实性、情景的相互渗透以及情景二体的质性内涵论题,他在继承前人思想主张的基础上,作出了自己独特的阐说。其人间词话!云:∀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诗词皆然。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可无大误也。#[1]王国维对词作写景言情重申了情真景切的要求,将前人之论予以了张扬。他认为,古今大家之作,妙就妙在言情之真,写景之真,真切感人,它们的共同特点就在于毫无矫揉造作之态,完全以∀真#为艺术生发的准则。王国维极为推尚北宋之词而低视南宋之作,其审美判评的基点之一便在于此。如其评李煜词云:∀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2]王国维将李煜词作的艺术魅力明确归结到其所表现思想感情的高度真实之上,正因如此,所以能深层次地打动人心而成为千古不朽之作。在论说词作意境的创造时,王国维又云:∀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3]王国维在将意境的有无视为词作审美之本的同时,对意境的创造及生成持甚为通说的论说态度。他不同于一般人从情景二体作为文学构成质性要素的角度加以论说,而是从写景、言情是否真实这个独特的视点来阐说意境的有无。这是前无古人的,切实地道出了情景的真实在艺术创作中的极端重要性,对前人情景真实性之论作出了高度的概括总结。关于情景相互渗透的论题,人间词话!也有云:∀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4]王国维批评将景语与情语截然划断的做法,明确道断∀一切景语,皆情语也#,重申情景相融的不可分割性,尤其强调了情对景的能动渗透性,极大地突出了情在文学创作中的主体性。关于情景二体的质性内涵论题,其文学小言!则云:∀文学中有二原质焉:曰景,曰情。前者以描写自然及人生之事实为主,后者则吾人对此种事实之精神的态度也。故前者客观的,后者主观的也;前者知识的,后者感情的也。自一方面言之,则必吾人之胸中洞然无物,而后其观物也深,而其体物也切;即客观的知识,实与主观的情感为反比例。自他方面言之,则激烈之情感,亦得为直观之对象、文学之材料;而观物与其描写之也,亦有无限之快乐伴之。要之,文学者,不外知识与感情交代之结果而已。苟无锐敏之知识与深邃之感情者,不足与于文学之事。此其所以但为天才游戏之事业,而不能以他道劝者也。#[5]王国维的这段论说在古典情景之论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它明确将情、景纳入到文学创造的质性要素之中,对古代以情景构造文学之论进行了总结。进一步,王国维拓展了情、景二体的理论内涵,明确概括出景并不仅仅指∀描写自然#,也包括∀人生之事实#;而∀情#则实质上是人对自然与人生的情感体验与精神态度。前者依托于人们对外界事物的把握,与人的知性紧密关联,它以客观的形态呈现出来;后者则与人的灵性紧密关联,以主观的形态呈现出来。王国维有别于他人地强调情景交融要以敏锐的知性和深邃的感情为依托,认为唯其如此,才能够从事∀文学之事#。这里,他实际上赋予了情景交融以深刻的社会人生内涵和对艺术创造的本质要求,从而,将对情景之论理论内涵的阐说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