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文化与_红楼梦_

茶文化与 红楼梦

段榕

章文艳

茶道与人生

红楼梦 烈火烹油的奢侈生活令贾府之人极注重茶的养身之道如贾母等对所饮之茶有很高的讲究。这正所谓是 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所以他们端茶品茗时品的不是茶而是福、禄、寿、财从而品味不到茶中蕴含着的淡定、优雅更无法看透世情而体味到人生悲哀的底子。他们是务实的现实者对现实有着无法熄灭的欲念。像宝钗人多赞叹她独宝玉看出她是钓名沽誉之辈俗人而已故对她敬而远之可叹她空有 停机德 的贤惠。茶水没有洗涤净贾府众人的权势欲、富贵心一场又一场的游乐、宴饮是他们醉生梦死的浮华人生。还是有清醒的人就是贾宝玉和林黛玉。芸芸众生中独他们卓尔不群品出茶之滋味。因为他们的人生体验与贾府众人不同。

大富大贵也不能掩饰住贾宝玉浸入骨髓的对人生的悲剧感受宝钗湘云是聪慧之人但对宝玉的人生体验都很陌生。大观园众女儿的悲剧人生其实没有几人感到就是香菱、平儿她们自己也不甚了然宝玉却感到了 富贵闲人 最是明白众芳污秽的凄凉。他付出真情的体贴乐意为她们充劳役为她们操碎了他的心不管她们懂得不懂得他的这一颗心即使为此受尽了委屈却别无所求。值得安慰的是他并不孤独林黛玉是他的知己而如宝钗辈总要见机规劝宝玉读书上心功名黛玉从不曾劝他读书求取功名富贵。他们能够分享彼此对生命的深情感悟。面对春天花事阑珊黛玉哭之伤之葬之且做诗哀悼群芳的凋零残败。贾府众人对黛玉的古怪行为很难认同花已谢黛玉所做的一切又有何用处。的确黛玉之行为不能对世间万物有任何的改变力量花一样会在风雨中飘落枝头红颜终将老去。 正是因为无济于事我才哭泣。 对世间深怀悲悯的黛玉之所做抚慰了万物挥之不去的哀伤世间生命的悲剧性存在才得以彰显。草木一秋人活一世自然的规律无法抗衡 但是人必须否定并加以拒绝的死亡应该是属于灵魂的死亡。 就是说人的悲剧意识使得人与世间万物同悲同喜生命就都不被辜负无情的世间终成为有情的人间。林黛玉对生命深具诗人的情怀与体验也唯有宝玉能深知。他们共有一份对生命的深情于是偌大的贾府他们注定成为知己。独有的心境与体验决定了他们品茶自有一番与他人不同的滋味在心头即富贵荣华不能弥补人生的悲剧性存在。

悲剧性的生命体验来自他们的人生经历。宝玉生在富贵温柔乡却不是薛蟠不是贾琏他不沉迷在肉体的直接性中虽然与袭人有云雨之事但这不是他与女人打交道的唯一的方法更不是主要的与女人沟通的渠道否则他就是薛蟠、贾琏般的好色之徒。他认为天地间的

灵秀全钟情于女儿她们才是世间的大美。厮混在女孩子中间珍惜、呵护她们那就是他在世间的全部存在价值。她们的香消玉陨使他强烈感受到人生的悲剧性。他人眼中只看到荣宁二府的权势、富贵但宝玉感到了 悲凉之雾遍布华林 。黛玉受贾母宠爱但人情的炎凉冷暖她一样有感受 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 黛玉洞察贾府复杂的人际关系她不会为此折腰以屈就、迎合环境却大有 衷情自在我辈 的魏晋风骨。她和紫鹃情深似姐妹对学诗的香菱循循善诱解开心结和宝钗坦诚相待有别 一个个像乌鸡眼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的贾府恶浊的人际关系。黛玉承受了一个孤女的人生重压可她的心灵深怀对人与事的深情。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她曾经离丧又兼具诗人的奔放与洒脱因而淡然尘世。有过人生的一番经历他们品茶就能直指世间本相在茶中明心见性修身养性。

不仅在茶中悟道更在生活中践履茶道达到知行合一的人生境界。因为 哲学不单是要知道它而且是要体验它 他的哲学需要他生活于其中 。宝钗在荣宁二府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应付自如城府很深 她在大观园中端庄持重地走着有时看上去像袭人有时看上去像王夫人有时看上去又像李纨 为人处世世故没有自我本真的袒露茶香不能洗涤其气质的俗气也不能化解她性情的冷漠她的生命与茶道是隔离的。宝玉深知她的无情。黛玉读诗、写诗、品茶书香与茶香都荡漾在寸寸光阴中。至情的她用生命来做这一切 自己以身载道 道不外在于生命她生命的万千风情展开在诗与茶中超凡脱俗全不染人情世故的做作。宝玉深重黛玉。宝玉能够被黛玉视为知己因他亦 遵守他的哲学信念而生活 坚持了性灵的真和情感的纯。人生始终被茶道真纯之精神熏陶宝玉就不会被色欲诱惑了也不会在红尘中迷失其本性。在品茶中沉思悲欢离合的人生守护自己的价值观外界的评价便不能左右他的行为选择和人生方向即使他与薛蟠辈喝酒寻乐仍守持住了 天分中生成 的 一段痴情 不会成为 皮肤滥淫之蠢物耳 宝黛二人互为知己成就了生死不渝的爱情才没有白认得彼此。

茶俗与真情

高鹗的续作遵行了原作对宝玉与黛玉爱情悲剧的暗示。许多阅读者很认同这样的情节结构并且以曹雪芹的原作佐证高鹗情节没有偏离贾母称赞宝钗说 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 而暗示对黛玉的不满贾母借对 凤求鸾 的情节模式 陈腐旧套 的诟病来表明对宝玉与黛玉两人情感的反对贾母问宝琴的生辰八字薛姨妈度其意思大约是要与宝玉求配。问题在于这样的佐证又不断被解构。贾母称赞宝钗只因她是客人是亲戚而黛玉是自家女孩儿这就是宝玉所说的 亲不间疏先不僭后 的意思贾母中意宝琴连宝玉自己都觉得好可笑 等等不一而足。

高鹗的故事讲得不错具备吸引人眼球的传奇性。 而光是故事本身光是场面光是豪华典丽的文字并不足为小说 。就是说续作的情节构造恰恰是其硬伤。艺术 活的形象 是充满意蕴的完整世界。身处事件中心的人物无论是贾母、凤姐还是宝玉、宝钗和黛玉都功利而狰狞性格乏善可陈面目概念化缺乏人性深度的展示。为了家族的利益长辈插手包办宝玉、宝钗成婚致使黛玉泪尽离世。人固执于功利、算计窥不破金钱、色欲、权势显出了其蒙昧性与有限性故事层面便没有了形而上超越维度宝、黛爱情悲剧其境界与诗意就尽失

于情节的曲折多变中。缺乏悲天悯人的人文情怀如此 风月笔墨 就没有发泄儿女真情之一二自然就不可能具有意味深长的审美意蕴。

无论如何续作的影响是持久的如张爱玲所说狗尾续貂成为跗骨之蛆。续作虽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但偏偏没有人情味罔顾人性的真善美完全曲解了外祖母一颗拳拳的心也使宝、黛爱情失去仙缘的超脱贬低为世俗的儿女情长。外祖母接嫡亲的外孙女进京不仅怜她的无母孤单也是要她终身有靠 当初贾敏仙逝贾母接外孙女哪有不考虑她的终身的此一接就是接终身 贾母岂有不疼贾敏之女 外祖母用心可谓良苦。

旁人的言谈最可以想见贾母的态度因为府里的人都长着一双 富贵眼 。小厮兴儿说宝玉的婚事 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 再过三二年老太太便一开言那是再无不准的了。 紫鹃也说 趁老太太还明白硬朗作定了大事要紧 。宝玉婚姻的大事在奴婢口中眼里都是简单的所以直接说出没有任何的怀疑皆因贾母德高望重一语可定乾坤。而王熙凤说话滴水不漏她打趣黛玉 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 也只有凤姐的泼辣才可以肆无忌惮玩笑好像粗俗毕竟黛玉是大家闺秀。这种玩笑符合社会风俗却又很有深意贾母对黛玉的慈爱和舐犊情深毫无保留地被通盘托出。民间婚俗 吃茶 意味着许婚。吃茶之所以用作男女婚姻的俗语当然与茶性有关。明人郎瑛在 七修类稿 中 种茶下子不可移植移植则不复生也故女子受聘谓之吃茶。又聘以茶为礼者见其从一之义。 茶在婚俗中的种种象征把贾母对外孙女的祝福、爱护之意显露无疑。以茶为礼取其 不移志 之意茶性最洁可示情意 冰清玉洁 茶树多籽象征子孙 绵延繁盛 茶树四季常青以茶行聘寓意新人 白头偕老 。所以凤姐的玩笑不仅说出了一个事实而且把贾母对人世之痴现出。贾母一定知道自己的力量之限定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打败时间她却无论如何都要卫护她的外孙女这样的心意真得是可以令天地动容的。凤姐的玩笑话把他人嘴里有无上力量的贾母还原为一个平凡而操心的外祖母她也有念兹在兹的心事。所以。李纨才说 真真我们二嫂子的诙谐是好的 不显山不露水把真相道出。

贾母的操心是有原因的。元春端午赐物已表明对宝玉的婚姻另有安排。这真的是风乍起宝玉、黛玉和宝钗立即有了不同的情绪。宝玉是迷惑的黛玉当然是忧心忡忡的而宝钗戴着赐物向贾母问安且在宝玉面前羞笼红麝串。面对元春的赐物的暗示贾母的策略是沉默不语什么也不说只当平常的礼物看待这是贾母的范儿。因为这儿没有先发制人的契机不能挑破否则转圜之余地立失她就会眼睁睁地看见黛玉的幸福化为泡沫。所以贾府并没有受这件事的影响仍一如既往地走着它的不急不慢的步伐一如所有的权贵之家在面对危机时的那样不能失了威仪与礼数和教养同时谋划布局等待时机的到来然后一个华丽的转身花好月圆。于是在贾府贾母一定会把黛玉许与宝玉为妻众人已把这当成事实接受深信不疑这简直是公开的秘密金玉良缘却没人知道。而且对于宝黛两人的婚嫁贾母从没有说起黛玉的婚事涉及宝玉的婚事又总以宝玉的命中不该早婚为由推掉这说明贾母对黛玉和宝玉的婚事早就有打算。贾母要维护黛玉的幸福的心意是如此的坚定死亡都不可和它抗衡遑论人间的皇权。

现在时机不利于宝钗。岁月渐长宝钗对宝玉的诱惑力已经没有了他看清宝钗 道不同不相为谋。 宝钗仍是受人欢迎的淑女宝玉不再心旌摇荡。贾政笞挞宝玉想让他改性从此走上正道光宗耀祖宝玉却与他的期望更南辕北辙。经历人事的宝玉成熟了不是一个到处